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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荒灘遇險 死里逃生

  • 努爾哈赤
  • 劉恩銘
  • 8393字
  • 2020-05-29 17:18:27

李成梁一覺醒來,已是掌燈時分。他起身下榻,打了個哈欠,門外立刻走進一個小侍女,慌忙點著紅蠟燭,放在墻角的燭臺上。小侍女轉身欲走,李成梁笑瞇瞇地摸了一把侍女的粉臉蛋兒,說:“翠兒,快叫韓總管把努爾哈赤找來!”

小侍女紅著臉,作了個揖,趕忙退出總兵的臥室。不一會兒,努爾哈赤獨自走進來。

努爾哈赤對這突如其來的召見,一時摸不著頭腦。他低頭走在灰磚地上,暗想:明天總兵是叫我去斗虎,還是進山捉虎?不,如果是這等差事,只需韓總管傳令給我就是了,也許明天我陪他打獵?不,這樣隨叫隨走的事,用不著召見。那到底為何找我呢?

“努爾哈赤到!”總兵官臥室門口的男仆,站在門口的一座風燈下喊道。

努爾哈赤一怔神,在門口停下腳步。

“進來!進來!”李總兵格外客氣地在屋里招呼著。

努爾哈赤抬腳跨進門檻兒,只見李成梁正光腳坐在太師椅上,斜歪著身子,半瞇著杏兒眼,哼著小曲兒。總兵看見努爾哈赤拘束地走來,就笑著說:“快去打盆洗腳水,幫我洗洗腳。”

努爾哈赤應諾退出,一時如墜入云霧。往日,李成梁洗腳都叫小丫鬟忙活,今天為什么突然叫起我來了?他走進水房,用銅盆打了多半盆溫水,邊走邊覺得此事蹊蹺。他回到李成梁臥室,給李成梁洗了一陣子腳,猛然在李成梁的腳心觸摸到三顆肉乎乎的小疙瘩。他慢慢將李成梁左腳抬起,發現是三顆痦子,心里一驚,馬上把李成梁的左腳放在盆里。

李成梁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哈哈笑道:“我能享福主貴,當總兵,多虧這三顆痦子喲!”

努爾哈赤被李成梁的笑聲感染,剛才的思慮和拘謹,都煙消云散了,他說:“大人,不瞞您說,我的腳心上也有痦子,比您多四顆!”

“真的?”

努爾哈赤擦了擦手,脫下布襪子,抬起左腳,在李成梁眼下一晃,說:“看,是真的吧?”

李成梁捂著鼻子,向前探著身子,強忍著他面前那只大腳板子散發出的臭味兒,仔細盯了幾眼,發現努爾哈赤的腳心果然長著七顆痦子,這時他立刻身子往后一靠,長吁了一口氣。

洗完腳,努爾哈赤退出總兵的臥室。李成梁趕忙又把韓總管叫到跟前,將圣上密旨簡略地說了說,便吩咐道:“快連夜做輛囚車,給我備好馬匹。明天一早我就動身把努爾哈赤押解進京。”

“大人,那小子可是個神箭手呀,將來在您手下,可能成為一員大將。”韓總管亦真亦假地擠著眼,蟹子臉仰望著坐在太師椅上的李成梁說。

“你懂個屁!”李成梁不耐煩地道,“我抓住個欽犯,圣上一定大悅。皇上高興,我就能官升三級,這不比賣命打仗便宜得多?”

韓總管的小眼睛立刻瞇成一條線,豎起大拇指,奉承道:“大人真乃當今的二諸葛呀!”

主仆兩人說笑了一陣子,忽聽窗外啪嗒一聲,不知什么東西掉在外邊。李成梁馬上警覺地站起來,努努嘴巴小聲兒說:“看看去。”

韓老七一個箭步,像猴子似的跳到門外,見一只黑貓正“吧嗒吧嗒”地舔著一只木碗里喂鳥的麩糠。他暗自笑了笑,就轉身回到屋里,嘻嘻笑著說:“是只貓把喂鳥的食碗扒掉在地下啦。”

“這就好。”李成梁站起來,又囑咐道,“這件事,誰也不許告訴。尤其不要驚動努爾哈赤,以免節外生枝。要知道,欽犯送進京,就要馬上砍頭的!”

“是!老爺!”韓老七規規矩矩地向李成梁行了個大禮,就轉身跨出門檻兒。

蹲在窗外丁香樹下的梨花,把李成梁同韓總管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韓老七答應一聲就轉身的時候,她趕忙站起來,像小鳥兒似的,輕手輕腳地飛回自己住的耳房。她躺在軟綿綿的木床上,對著紅紗燈,發呆發愣,眼前不斷浮現出善良、豪爽的努爾哈赤的面容。她想起撫順馬市巧遇的一幕,想起葡萄園里的幽會,他是多好的少年呀!將來能與這樣的人結為夫妻,豈不終生自豪嗎?想到這里,她更覺得李成梁抓努爾哈赤進京邀功毒計的可怕,身上陣陣發冷。怎么樣才能救這位心上人呢?

夜漸漸黑下來,窗外響起蚊子的嗡嗡聲。巡夜的梆子聲,從前院傳到后院。高高的院墻把她與努爾哈赤及義父隔開。此刻她多想穿過月亮門兒,把這一切告訴努爾哈赤呀!可是,除韓總管、更夫,誰敢越雷池一步!即使出了總兵府,又怎能闖過警戒森嚴的城門呢?她思來想去,心中暗生一計,便對鏡梳妝,巧理云鬢,穿上薄紗舞裙,翩翩若仙地步出耳房,直奔總兵臥室。

此時,韓總管已退出總兵官的房門,屋里只剩下李成梁獨自一人,坐在太師椅上,品嘗著碧螺春清茶。李成梁正閉目養神,忽聽房門“吱扭兒”一響,隨著徐徐開動的房門,閃進一個唇紅齒白、面若桃花、腰姿嫵媚、舞裙拖地的麗人。他忽地眼睛一亮,慌忙欠身:“喲,好漂亮的仙女!梨花,我沒看錯是你吧?”

“大人向來眼尖耳靈,豈能認錯下人?”

“天這么晚了,你怎么才想進來?”李成梁嗅著梨花身上的香粉,如同貓兒聞到鮮魚之腥味,他好色地伸出長滿壽斑的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梨花的臉蛋兒。

梨花沒有表示反抗,順從地站在李成梁身邊,莞爾一笑:“小人來給大人解酒來了!”

李成梁一時有些神魂顛倒。數日以來,他朝思暮想的,不正是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妙齡少女來陪伴自己嗎!今日難得她嬌媚的一笑,更難得她夜深獨自闖進臥室。他斜睨了一眼梨花,猛地像餓虎撲食一樣,把梨花摟到懷里:“我朝思暮想的正是此時此刻!”

“大人,先不要這樣。等您喝足了美酒……”梨花從李成梁的懷抱里掙脫,走到檀香木酒柜前,斟了滿滿一杯紅葡萄酒,柔聲勸道:“古人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請大人喝個醉臥沙場吧。”

李成梁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美人兒,唐人的詩句未免太悲傷了,不知小心肝兒,你是否記得古人另兩句詩,‘醒掌天下權,醉枕美人膝’?”

梨花嗔笑著:“哼!小人今晚來陪酒,你偏吟那沒出息的詩,你要枕什么美人的膝,就自去枕好了,恕小人告辭。”

李成梁慌忙抓住梨花的小手,賠笑道:“莫走,莫走,都是我的不是。好,我自罰三杯!”

李成梁連干三杯,略有醉意地說:“梨花,切莫見怪,多日來,我想的就是你,愛的就是你。若你肯嫁我,我寧肯丟下遼東總兵之職,獨自帶你進京做個小官,相依相伴,過過清閑的日子。”

“哼,像你這官居要職的人,說話多言而無信。”

“梨花,”李成梁瞪著殷紅的醉眼起誓許愿地說,“本官若有半句是假,甘愿受罰!”

梨花從底柜捧出一壇儲藏十年以上的“女兒酒”,放到桌上,道:“大人如若一片赤心,請將這壇老酒飲下。小人日后愿侍候您一輩子!”

“女兒酒”,按照舊習,將米酒儲藏數年,待婚嫁之日,方開壇取酒以宴賓客。李成梁接過彩花瓷壇暗喜,心想:這不分明表白她是忠于我嗎?好,這壇“女兒酒”我喝了!

李成梁雙手捧過揭去蓋的酒壇子,將唇放到壇邊,仰起脖兒,咕咚咕咚,一會兒就喝光了。

這時,梨花輕舒長袖,翩翩起舞……

李成梁起初看著梨花輕盈的舞步,怡然自得,撫著短須,搖頭晃腦。但隨著“女兒酒”后返的酒勁,漸漸覺得頭暈目眩,輕歌曼舞的梨花形影重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恍恍惚惚,四肢已失去知覺,爛醉如泥地躺在椅子上。

梨花見他鼾聲如雷,就趕忙從他腰間解下出城的令牌,反鎖上房門,從窗口跳出。

她剛從窗口跳下,忽見一個人影朝她走來。

老更夫是個彎腰駝背的老光棍,他敲著木梆子走近總兵官的臥室,忽然發現玫瑰花叢里站著一個少女,于是他走近細看,才看清是梨花。梨花聽見腳步聲,呆立著盤算了一陣子,就抽抽搭搭地小聲啜泣起來。老更夫見她哭得如此傷心,就小聲問道:“姑娘,你哭啥?有什么傷心的事,跟老伯說說。”

梨花抬起頭來,望著老更夫道:“大伯,我好些天沒見我爹了,想得睡不著覺。”

“哎喲,王老漢就和我住在一間屋里,抽空你就悄悄去看看唄!”

“我想今晚就去看看他老人家,請大伯發發善心吧。”

梨花甜滋滋的話兒,把老更夫說得心軟了。“不過,今晚難去呀。”于是他為難地對梨花說:“傍黑天,韓總管反復囑咐,今晚沒有老爺和他的準許,誰也不許越院兒門一步!”

“他們不都睡著了嗎?再說,老爺今個兒喝那么多酒,一覺睡到大天亮,還能碰著誰呀?”

老更夫聽梨花說得頭頭是道,就索性答應了,不過他再三囑咐:“千萬別叫韓總管看見。”

說罷,老更夫就梆梆地敲著梆子,從后院繞到中門,又從中門敲到前院,兩道月門兒,既不關閉,又不上鎖。老更夫走后,梨花輕手輕腳地溜出兩道月門兒,直奔前院東廂房的一間耳房。

耳房門虛掩著,屋里閃著小油燈的光亮。王老漢正坐在炕頭抽悶煙。他見梨花突然闖進來,一時莫名其妙,核桃似的面頰抽動著,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溜出來的?”他欠著屁股,身子挪到炕沿邊,磕了磕煙袋,不安地說:“好姑娘,你快快給我回去,若是被老爺發現,要吃重棍的!”

“不!不!”梨花說著坐到炕沿上,抓著義父的手說,“女兒要跟您商量一件要事。”

王老漢見梨花如此認真嚴肅,就把兩腳耷拉在炕沿上,聽女兒述說。

梨花簡明扼要地把尼堪外蘭來訪,李成梁借圣旨密謀明天要押解努爾哈赤進京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王老漢聽罷,頓時兩腿發抖,結結巴巴地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一定想辦法叫努爾哈赤今晚逃走!”

梨花眼含著淚水抓住王老漢的手,聲音發顫地說:“您真是好爹爹!”

逃走就那么容易嗎?此刻大門緊鎖,后門緊閉,門房又有看守,大門怎么出?即使努爾哈赤飛出大門,如果被李府發現,怎逃得出騎馬的追兵?爺倆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從馬圈里牽兩匹快馬,趁夜深人靜的時候,梨花同努爾哈赤一道逃走。

爺倆主意已定,梨花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王老漢下了炕,彎腰拎起錫壺,給梨花倒了一碗涼開水。梨花接過水碗剛要喝,突然房門推開,隨之有人喚道:“梨花,快回后院吧。”

梨花聽聲音是老更夫,就把剛剛吹滅的油燈又點著,湊到老更夫耳邊說:“大伯,俺不走了。”

“為啥?”

王老漢把剛才商量好的計謀,跟他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老更夫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

“為什么?”梨花焦急地站起來問。

老更夫擦了擦眼角的眵目糊,兩眼盯著王老漢說:“我可以豁出老命救你們。可是,門房里的兄弟,上有老,下有小,放走你們,他們難逃李總兵的手心呀!”

王老漢笑了笑,從枕頭下掏出一個黃紙包,在手心里掂了掂,說:“老兄,我是老跑江湖的,后事你不必擔心,千斤的重擔,由我承擔。”

“你擔得起嗎?”老更夫苦笑著問。

“嗐,”王老漢湊到老更夫跟前,笑瞇瞇地說,“你知道這紙包里是什么嗎?這叫蒙汗藥。等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藥送到門房,用熱水一燙,幾股白煙兒,就把他們幾位熏過去了。等他們兩個逃出廣寧,即使李總兵發現了,你就說,半夜里來了神兵天將,把努爾哈赤搭救走了。”

老更夫聽罷,嘿嘿笑道:“你不愧是闖蕩江湖的人,鬼點子真多!”

天到三更,王老漢悄悄地溜到努爾哈赤的房子里,借著月光,把尼堪外蘭與李成梁如何設計加害他,又怎樣連夜出逃的事跟他如實地說了一遍。努爾哈赤聽了頓時火冒三丈,他當即跳下炕,從墻上摘下樸刀:“他們如此陰險奸詐,俺今天就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王老漢連忙從他手里奪下樸刀,勸道:“深更半夜,房門緊閉,你咋能靠近他們?”

努爾哈赤覺得有理,強忍著心頭怒火,憂心忡忡地說:“我們怎能撇下您老人家,只顧自己?”

王老漢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笑道:“大伯有辦法對付!快快收拾東西,準備走吧。”

一切收拾妥當,老更夫假裝到門房送水的機會,把王老漢給他的蒙汗藥塞到墻角,然后自己脫鞋坐到炕頭。不一會兒,兩個守門人和老更夫都一齊迷糊過去,他們或坐,或躺,或趴,像三個醉漢。

王老漢趁此機會,從馬棚里牽出兩匹青馬,一人一匹交給努爾哈赤和梨花,然后囑咐道:“你們趕快逃命吧!大門已經打開。”

努爾哈赤接過一匹青馬,韁繩剛剛握到手里,只聽青馬咴咴直叫。他聽馬叫聲,立刻認出這匹馬是自己從家里騎出來,爾后寄放在撫順馬市的那匹大青馬。原來,這匹馬被李永芳認領到自個家里后,為討好李成梁,把這匹快馬送到廣寧。老馬識主,大青馬見到失散多日的小主人,怎能不撒歡呢!努爾哈赤和梨花剛把馬牽到大門洞里,只聽后院月亮門兒“吱扭”開了一道縫,隨之有人問道:“馬叫什么?”

這是總管韓老七的問話聲。梨花頓時急出一頭冷汗,渾身冰涼。努爾哈赤已順手抽出腰刀。

正在這生死攸關千鈞一發之際,王老漢在更房門口敲了兩下梆子,手捏鼻子,學著老更夫的說話聲應聲道:“夜里飲馬,韓總管放心好了!”

半夜風涼,韓老七披著單衫,打了兩個寒戰,就稀里糊涂地回到自己屋里,鉆進被窩。

努爾哈赤和梨花趁機翻身上馬,悄悄地溜出總兵府,混出東城門。

黎明前雞叫了。韓總管醒來,穿上衣服,叫廚娘們為李總兵備飯,然后又推門走進努爾哈赤的房間。他進屋見空無人影,禁不住聲嘶力竭地叫道:“努爾哈赤跑了!”

李成梁聽到這意外的喊聲,馬上起床穿衣,派出護兵、軍士、家仆,兵分三路去追:一路出東門,經東沙河,直奔沈陽;另一路出西門,搜索醫巫閭山;再一路,出南門,過遼河,奔遼陽,逆太子河而上,直插煙筒山。

黎明時分,努爾哈赤和梨花各自騎著馬,越過遼河,來到遼陽城北的一片荒草甸子。這里草深林密,十分僻靜。

此時,已是人困馬乏,兩匹馬馱著他們跑了半宿,又渴又餓,脊背上油亮的鬃毛,像水洗似的。它們看到腳下萋萋的芳草,蹄腳漸漸放慢,餓得直打響鼻。努爾哈赤看大青馬累成這般模樣,就心疼地跳下馬。跟隨在他身后的梨花,見努爾哈赤下馬,也勒住馬韁繩,跳下馬來。努爾哈赤拭了拭額頭上的汗,對梨花說:“你看會兒馬,我去弄點兒吃的。”說罷,把大青馬韁繩送到梨花手里,就奔大荒甸子深處走去。

大青馬、二青馬都累得喘息不止。梨花心疼地牽著兩匹馬,在一片沙地上遛來遛去。遛著遛著,大青馬突然看見眼前一池清水,就拖著韁繩直奔水洼子。大青馬、二青馬都渴極了,前腿插在淺水里,伸長脖子咕咚咕咚地拼命喝起水來。

涼水進肚,馬似乎安穩了,梨花把兩匹馬拴在一株柳樹樁子上,就去幫努爾哈赤找吃的東西。

黎明前的大甸子寂靜無聲,只有蛐蛐、青蛙的叫聲,不時傳入耳際。眨眼工夫,天大亮了。

此刻,梨花如同出籠的小鳥,頓時眼前一片光明。她看見綠叢中紫色的繡球花,點頭起舞;喇叭花兒,張著嘴兒向她微笑;百日紅,引逗小蜜蜂上下翻飛,她的心也隨著翩翩起伏。啊,大自然真美!她跑著、跳著,腳步聲驚飛了草叢里一群群的水鳥兒,唧兒嘎兒地叫著,飛向遠方。她快活地從地上揀起一塊塊小石子兒,使勁朝草叢扔去,只聽幾只大雁“啊啊”地叫著,抖動著翅膀,飛向藍天。梨花仰望著那些又肥又大的野雁,心想:有雁就有蛋。于是,她踏著青草,朝大雁起飛的地方跑去。果然不出所料,草稞里,有像小拳頭那么大的一堆雁蛋。她扒開草叢,貓腰一手一個從沙堆里撿起來,兜在衣襟里。揀完,她又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在一個沙窩里,又有幾個青皮野鴨蛋。她欣喜地走過去,又揀起放在衣襟里。

二十多個鴨蛋和雁蛋把衣襟撐得鼓鼓囊囊,梨花再也不敢跑了,她一手提著衣襟,一手托著雁蛋、野鴨蛋,暗想:可不能再揀了,再揀就成了貪財的老王婆啦!念叨間,她腳下一滑,踩著一堆圓圓的東西,她低頭一看,又是一堆野鴨蛋。她剛哈腰去揀,只聽身邊傳來努爾哈赤哈哈的笑聲:“小和尚,還想揀?”

梨花被這冷不防的說笑聲嚇了一跳。她抬頭望了一眼努爾哈赤,莫名其妙地問:“哪來的小和尚呀?”

“哈哈哈……”努爾哈赤樂得前仰后合,指著梨花說,“我樂的就是你。你們漢人有句老話說‘出家人愛財,越多越好’。你這么貪財,不像個出家和尚嗎?”

從小學過才子佳人戲的梨花,見努爾哈赤如此可愛,就挑了挑眉梢,努努嘴,俏皮地說:“我要是女扮男裝的小和尚,你不就是梁山伯了嗎?”

一句話,把努爾哈赤羞得滿臉通紅。他笑著,一手拎著一只野鴨,一手拎著梨花揀來包好的野鴨蛋、雁蛋,朝大青馬、二青馬走去。

兩人拎著獵物,回到大青馬、二青馬旁邊,找了塊干凈的空地,就攏起篝火,支起火架。努爾哈赤從小跟爺爺打獵,習慣了野外生活。他挽起馬蹄袖,把野鴨掛在火架上,把雁蛋、野鴨蛋放進火堆里,又烤又燒,不大工夫,蛋熟鴨熟,兩個人高高興興在一起吃了一頓野餐。

多情的梨花,給努爾哈赤擦了擦嘴角的煙灰,就商量道:“快點兒趕路吧,要不李成梁萬一發覺,派人追上來,就麻煩了。”

兩人商量好,梨花收拾東西,努爾哈赤去牽大青馬、二青馬。可是,當努爾哈赤走到兩匹馬前,便愣住了。二青馬躺在地上,死了。這下子可急壞了努爾哈赤,他掰著馬嘴看了看,慌忙轉身問道:“梨花,你喂二青馬什么東西沒有?”

梨花搖搖頭,說:“沒有,只是剛才在水池子里喝了些水。”

“哎呀!”努爾哈赤一拍大腿,道,“馬跑長路,停下來不能馬上飲冷水。”

“為啥?”

“一冷一熱,會把肺子激壞的。”努爾哈赤后悔地說,“都怪我,沒有多囑咐你一句。”

“不,怨我!怨我!”梨花也后悔莫及,摸著兩腮說。

兩人互相自愧地攬過,忽見西北方向的土路上塵煙四起。梨花站到木樁上,蹺腳看了看,喊道:“不好了,明軍追來了!”

努爾哈赤回頭一看,果然一隊明軍追來。他眉頭一皺,二話沒說,嗖地把梨花擱到大青馬上,又把零碎東西搭到馬背上,就噌地躍上馬背,打馬朝太子河跑去。

他們跑了一陣兒,來到太子河邊,剛想回頭察看追兵,突然大青馬又一骨碌倒下,不一會兒,也蹬腿死去。

此刻,前有太子河攔路,后有明軍追趕,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眼看明軍就要追到眼前,梨花突然把緊貼在她身邊的努爾哈赤推開,瞪著圓圓的眼睛,說:“快,你快朝上跑,我朝下跑。只要今生不死,你我定能相見。”

努爾哈赤眼含熱淚,收拾好褡褳,在梨花一再催促下,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向太子河上游跑去。

追趕他們的明軍馬隊來到太子河岸,見梨花飛也似的朝下游跑去,就拼命追去。他們追到一個山岡,見梨花站在一棵歪脖梨樹下,朝他們怒目而視,都不敢靠近。帶領他們追趕的尼堪外蘭的心腹塔昂開列,見眾人躑躅不前,就像惡狼似的嗷嗷吼叫道:“抓住她,就抓住努爾哈赤了。老爺說,誰抓住努爾哈赤給白銀二十兩。”

塔昂開列是個亡命之徒,他手執大刀,丟下馬匹,第一個沖上山岡。這時,等塔昂開列離她還有十多步遠,梨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石塊猛地朝塔昂開列砸去。塔昂開列躲閃不及,重重的石塊正好砸在他的右臂上,他慘叫一聲,像受驚的野狼,更加兇猛地撲向梨花。

十幾個明軍見梨花手無寸鐵,又有塔昂開列壯膽,就像群狼似的撲向山岡。梨花自覺寡難敵眾,就縱身一躍,跳進河里……

塔昂開列見梨花跳水自盡,就一陣狂笑,翻身上馬,帶領明軍朝上游追去。追著,追著,忽見前邊一片荒草甸子,草高過膝。塔昂開列勒馬站下,聽草甸子里沙沙作響,就哈哈笑道:“小罕子一定貓在這里!只要咱放把火,他就會從草甸子里爬出來,自投羅網!”

一群明軍跳下馬,攏起一堆篝火,然后又分頭取火,在草甸子四面點起火來,于是一時烈焰沖天,荒草甸子頃刻變成一片火海。大火過后,焦土一片,黑草灰到處亂飛。

此時,努爾哈赤正躲在荒草甸子里,剛才他聽見明軍的呼喊,自覺大事不好,就貓在一堆濃密的青草里,仰天而臥。當烈火燒到他身邊時,他連困加乏,迷迷糊糊被一股濃煙嗆昏過去。

火熄了,野地上黑乎乎,煙灰亂滾。塔昂開列帶著明軍未見小罕子的影子,就奇怪地四處搜尋。

這時,努爾哈赤已經醒過來,躺在一個小泥坑里。他躺在泥水里,依稀地聽見明軍的叫喊。他暗想:糟了!大地空空一片,無躲藏棲身之處,萬一明軍搜到這里,豈不是束手待斃?不,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他剛想到這里,忽聽明軍已搜到近前。明軍的腳步聲,嬉笑聲,用木棍子挑灰草的沙沙聲,響在耳際。努爾哈赤頹喪地長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回可完了!站起來逃跑,就要被活捉;躺在這里,等于送死……

正在這生死關口,忽然天空飛來一群黑老鴰,呱呱叫著,在他的身前身后黑壓壓落了一大片。他靈機一動,就勢趴在地上,佯死不動。老鴰一只接一只跳到他身上,啄他的衣領,叼他的衣襟。

轉眼間,明軍搜來了。眼光尖利得像鷹眼似的塔昂開列,眼見老鴰堆里躺著個黑乎乎的人影,便罵罵咧咧地道:“真晦氣!沒搜到活人,倒看見個死尸!快撤!快撤!小心晦氣撲到咱身上!”

幾個明軍便捂著鼻子,轉身退去。塔昂開列見草甸子里未搜到努爾哈赤,就抽出梅針箭朝水泡子亂射了幾箭,趕忙騎上馬,帶著那伙明軍朝前追去。

努爾哈赤見明軍走遠,便坐起來,雙膝跪下,向著黑老鴰飛去的方向禱告道:“老鴰神呀,老鴰神,今日你們救我脫險,凡夫永世不忘,他日若混出個人樣,定報救命之恩!”

炎日照在身上,努爾哈赤神態已清。他回想起鉆進草甸子,趴在濃密的草叢,放火前的一切又歷歷在目。于是,他喃喃自問道:“是誰把我從草堆里拖到泥坑里,使我免于一死的呢?”他站起來又四處看了看,發現一條黃狗躺在不遠的泥水里。看到狗的毛色,腦門上的白色梅花斑,他馬上自語道:“這不是一直守護著大青馬,丟在撫順馬市的那條自己養的‘梅花黃’嗎?”

他跑過去,蹲到地下摸那條狗的腦門,才發現大黃狗已經死了。它那咧著牙齒的嘴,還緊緊地叼著自己褲腳的破布條子。他順著地上的痕跡斷定,自己是被大黃狗從草堆里拖到水泡子里的。這時,他傷心地落下淚來,抱起大黃狗,念叨著:“大黃狗呀,大黃狗,你從撫順城,跟著大青馬,跑到廣寧,又隨我來到這荒草甸子,救了我的命,我努爾哈赤一輩子忘不了你,我要叫我的子孫后代永遠不忘記你,不許他們用狗皮,吃狗肉。”

禱告完畢,努爾哈赤想站起來,可是此時右腿已疼得厲害,他屈腿看了看,發現一支梅針箭插在后腿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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