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頭短了,剛過下午三點,領隊老師便張羅著讓各班班?清點人數準備返校。
雷雨忙著整理交還各樣游戲用具,就把清點人數的任務交給了連旭,連旭正因為‘大白兔’被糖餅搶了?頭,憋了一肚子氣,草草看了一眼,就報告老師人都到?了。雷雨歸隊,總覺得哪里不對,目光在女生隊列里掃過一遍,心頓時沉了下去,“葉曉寒呢?”女生們愣住了,左顧右看,果然不?葉曉寒的人影,剛剛留在涼亭里小憩的幾個女學生想了半天,很不確定地告訴雷雨,好像是看?她一個人上山了。雷雨聞言顧不得其他,拔腿就往山上跑,也聽不?身后老師同學到底在喊些什么。那一天,當雷雨找到葉曉寒的時候,她正托腮坐在??的石階上,看著遠遠的天空,雷雨遙遙地看向葉曉寒,原本焦急無措的心陡然間被放空了,整個身子輕的恍恍惚惚,因為一路奔跑聚起的熱力也被一點一點地催散在山?里。葉曉寒站起身,明凈的笑容里沒有一絲雜質,“你真的來找我了。”雷雨當時并不了解葉曉寒說這句話的前因,只覺得渾身的血在那一瞬間都涌上了面頰,他微微垂下頭,努力平復著臉頰泛起的熱氣,“我們......,快下去吧。”十五年后,當雷雨再次站在千等寺?
外回憶起往事時,他說,當他在半山腰看?山上這座小廟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認定葉曉寒一定會在這兒。緣分是個圓圈,起點也是終點,??合的那一刻,是曾經劃出的圓滿,亦是再度轉身的交錯。
八卦,不管在任何年代,任何年齡的人群中,都是樂此不疲的話題。雷雨單槍匹?找回了葉曉寒,中學時代的第一次秋游也算平安而圓滿的結束了,但是這件事,卻在這群?春萌動的中學生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浪,偷偷翻過表姐言情小說的吳芳告訴大家,雷雨和葉曉寒是一對,他們在戀愛,其實所謂戀愛,在他們眼里也跟小時候過家家扮夫妻沒什么本質區別,于是,人前人后,學生們只當玩笑來說。班主任陸老師坐不住了,班上兩個最優秀的學生鬧出了早戀這回事,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幾天后的午休時間,葉曉寒被她請進了辦公室。從那天起,葉曉寒上下學便再不與雷雨同行,也刻意保持著與他的距離,沉默永遠是應對流言最有力的方式,同學之間的議論漸漸寡淡了下去,陸老師看他們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滿意,可雷雨的心里卻委屈的要命,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與葉曉寒從小一起?大,自然比別人親厚一些,這又礙著誰的事了。可是,從小到大,他對葉曉寒習慣性的守護與尊??讓他忍下了他們之間莫名的疏離,只是因為,不想她為難。
秋去春來,葉曉寒因為要代表學校參加全縣作文競賽,每天放學后都會接受一個小時的額外指導,天氣轉暖,晚點到家也沒什么,可是周末那天下午,老師們要參加政治學習,語文老師不愿取消對葉曉寒的課外輔導任務,葉曉寒只能等著。那天恰好是陰天,雷雨放學時看了看提早擦黑的天色,遲疑了片刻,又折回了教室。“陸老師,你們班的雷雨怎么還不走啊?”“是在等葉曉寒吧,這孩子,還真是有心。”辦公室與教室相隔不遠,幾個思想沒有那么保守的年輕老師帶著善意調侃道。陸老師的臉上掛不住了,站在辦公室?口大聲喊道:“雷雨,你過來!”雷雨還沒站穩腳,陸老師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你是班?,是全班同學的表率,我看你平時做事也是有板有眼的,怎么在這件事上就是這么糊涂呢?你們都是學生,主要精力要放在學習上,明白嗎?”雷雨漲紅了臉,卻還是倔強地抬著頭,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從學校到我們村,要走十幾里的路,現在天已經快黑了,我等葉曉寒跟戀不戀的沒關系,我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辦公室里的老師們愣住了,陸老師也沒了話,只能擺擺手讓他出去。當葉曉寒頂著夜色匆匆趕到?棚取?的時候,雷雨正站在一邊等著她,“你還沒走!”葉曉寒的聲音里透著小小的驚喜,原本不安的心也平靜下來,雷雨緩緩轉過?頭,“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著你。”一路無話,村小學?外,葉曉寒跳下?,轉身擋住了跟在她身后的雷雨,雷雨捏緊?把剎住腳,卻不看她,“我看天黑了,才等等你......”,葉曉寒“嗤”得一聲笑了,雷雨手心一涼,不知什么時候被塞進了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謝謝你!”葉曉寒頭也不回地進了校?。那天晚上,雷雨把蘋果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枕著淡淡的果香酣然入夢。
而雷雨公然與老師叫板的事件也讓陸老師的心里起了不小的震動,她也開始反思自己對這些成?時期少年的心理教育應該更多的采用理性引導的方式,而不是一味的責備和禁止,所謂的“早戀”?波也就此平息了。
流年似水,光陰如梭,三年的初中生涯即將畫上句點,中考前,學校放了三天的溫書假,其實是讓學生們在緊張的考試之前適當地放松幾天。初夏的夜把小山村里的一切都涂上了祥和安靜的顏色,葉曉寒接過了父親手里的竹笛,坐在河堤上一曲接一曲地吹著,吹<童年>、吹<光陰的故事>、吹<你的樣子>,雷雨坐在她身邊靜靜地聽。小橋流水人家的背景,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都沒有辦法撫平雷雨此刻紛亂的心緒。雷家每況愈下,茉莉花種已經對母親的病徹底失去了效用,父親又因為?年的勞作落下了嚴??的?濕腰腿病,如果雷雨執意要念高中,就意味著正在縣技校就讀的雷?不能再繼續學業。手心手背都是肉,雷老三咬牙召回了大兒子,要用最古老的選擇方法,抓鬮來決定兒子們的命運。雷?回來了,還背著打包好的所有行李,他把碗里的紙團丟進爐火,淡淡地道:“讓弟去念吧,我退學,今后我打工供著他。”雷老三拿起煙鍋坐在火塘邊,忽明忽暗的一點火星映亮了他額頂深深的皺紋,過了半晌,他呼出一口白煙,喃喃道:“就照?兒說得辦吧。”
夜,更深了,兄弟二人站在院中,像小時一樣并肩看天,“哥!”雷雨咽住滿心的酸澀,不知該說些什么,雷?豁達地挽住弟弟的肩頭,笑了,“你念書比哥強,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咱爹娘指著你,哥也指著你,哥知道,你什么時候都不會撇下哥。”雷?打小寡言,那也許是他們兄弟之間最深入的一次對話,雷?自小就挑起了家庭的??擔,所以他總是習慣性的把責任擔上自己的肩頭,在他看來,這不是付出,而是一種本能,雷雨????地點著頭,沉默了。
葉曉寒的笛音拉回了雷雨的思緒,她吹得是一首悲傷的曲子,哀婉的樂聲一圈圈地蕩漾開來,雷雨輕輕蹙起眉,嘆息道:“笛音該是最歡快的,你怎么頂喜歡用它吹這么悲涼的歌呢?”葉曉寒微微一笑,“我爸常說,生活里本就有苦有甜,他們都是幸福的組成部分,沒有經歷過痛苦,又怎么能體會到真正的快樂呢!”雷雨低下頭,心間泛起絲絲暖意,這是屬于他們之間的默契,一個眼神,一句話語,就足以讀懂對方心中所有的喜怒哀樂。
雷雨帶著大哥的期待與付出坐進了考場,那年的盛夏時節,他和葉曉寒同時收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在中國的許多地方,都有著同樣的說法,某些縣城中學的教學水平和高考升學率甚至超過了省城的??點中學,只要是進了縣一中,那就意味著一只腳已經踏進了大學校?。雷?似乎比弟弟還要興奮,當天就帶著弟弟進了城,他用平日里省下來的菜金為雷雨買了一只嶄新的書包,又用剩下的錢包了兩只燒雞和一個甜瓜。那天是雷家的節日,雷老三和雷?拼著命的把雞肉往雷雨碗里夾,雷雨心疼哥哥,盛飯的時候把一只雞腿埋在哥哥的碗下,然后拍拍吃得滾圓的肚子,“吃撐了,出去走走。”
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村小學的校?前,葉曉寒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柳樹下靜靜地看著滿天星宇,看?雷雨,不免訝異,雷雨笑說晚飯吃多了,出來消消?,葉曉寒抿唇一笑,隨手斟了杯混合著茉莉花瓣的清茶遞給他,雷雨含著淡淡的茶香,帶著些懶洋洋的倦意靠在椅背上,眼里心里,滿是對未來的憧憬,“曉寒,以后我們就考省城的大學,去大城市里開開眼界。”葉曉寒搖搖頭,“我不喜歡大城市里的喧鬧,我寧愿像我父親一樣,守著一間小小的學校,守著簡簡單單的一方水土。”雷雨轉眼去看葉曉寒,溶溶的月光落在她清秀的臉龐上,倒像是起了一層霧,美得有些朦朧縹緲。在以后的歲月里,雷雨時常會不自覺地想起那一晚葉曉寒抬頭望月帶著些許憂傷的臉,更深深銘記著她關于人生最初的夢想。
入學那天,雷?把弟弟送到村口,他滿足地看著雷雨離去的背影,在他的心里,無疑是把弟弟送上了一條康莊大道,雷雨也頻頻回顧,那一刻,他不斷下著決心,要用盡一切努力來報答哥哥,只是,如果可以預?未來,雷雨寧可放棄一切也一定會阻止哥哥做出犧牲他來成全自己的決定。
縣中的學習生活異常艱苦,從早晨七點坐進教室開始晨讀,一直到晚上十一點結束晚自習回到宿舍休息,學生們幾乎是不間斷地埋首在繁??的課業任務中,高一高二的學生一個月也只有三天的假期。雷雨和葉曉寒被分進了不同的班級,除了假期回家可以聚在葉先生的書房里聊一會天,平日里的交集也變得很少了。縣中只有一個大?堂,午飯一般是按??供應,去晚了自然吃虧,高一的教室被安排在教學樓頂層,新生們又不熟悉學校環境,往往等下了最后一節課趕到?堂,就只能打些殘湯剩水。雷雨所在的班要好些,因為一個星期有兩天,上午最后一節課都是體育課,常常是提前五分鐘就能拿著準備好的餐具直奔?堂,連排隊都省了。雷雨掛念葉曉寒,每到體育課這天,都會提前要出她的飯盒,悄悄替她把飯打好。原本相安無事,但沒過多少時間,就被與葉曉寒同桌吃飯的女生們瞧出了端倪,高中生相對成熟一些,幾句玩笑自然是免不了的。葉曉寒也不愿弄得太過特殊,就不再讓雷雨提前替她打飯了,雷雨當時也沒說什么,誰知第二天體育課之前,他居然準時出現在與葉曉寒相鄰的窗口,正大光明地伸出手,“飯盒給我!”,?葉曉寒一臉的尷尬,雷雨突然沖著她鄰座的幾個女生笑道:“要不要我也幫你們先把飯打好。”......那天的結果就是雷雨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一摞飯盒第一個沖進了飯堂。這樣一來,大家反倒混得熟了,經常同桌吃飯。雷雨家貧,最常吃的菜就是紅燒豆腐,每每還調侃?堂的師傅手藝不錯,能把豆腐燒出紅繞肉的味道。葉曉寒深知雷雨自尊心強,不但從不刻意把好菜分給
他,反而還自自然然地附和幾句,一笑置之。高一的學生有個額外任務,晚餐后輪流在飯堂值日,每次輪到葉曉寒的時候,她總能找到理由讓雷雨替她,雷雨心知肚明,?堂的師傅們會捎帶腳地給當天值日的學生一個雞蛋或是兩個小包子當作夜宵,葉曉寒不是不想勞動,而是把這份福利讓給他了。
高中的第一個國慶假期,恰逢葉先生早年間教過的一個學生衣錦還鄉,非要操辦一場謝師宴,葉先生拗不過他,干脆讓他把宴席就擺在村小的大院里,讓左鄰右舍的鄉親們都來打打牙祭。葉先生突然想起雷雨平日里生活艱苦,便吩咐葉曉寒去把他也叫來吃飯。葉曉寒笑道:“您可千萬別叫他......”話還沒說完,雷雨已經竄了進來,一路嚷嚷,“我在?口聽真真的,怎么就不能叫我啊!”葉先生也狐疑地看著女兒,曉寒笑而不語。待到宴席上了桌,雷雨才反應過來,敢情這掌勺的大師傅是做豆腐宴的,那一桌的豆腐菜做得是美輪美奐,葉先生的學生美其名曰,先生為人清清白白,就跟這豆腐一樣。雷雨可撐不住了,被這豆香熏得胃里直泛酸水,一轉眼撞上葉曉寒戲謔的目光,心里就像是汽水瓶開了蓋,“咕嚕嚕”地泛起一串笑泡,二人站在一旁笑成一團,滿桌子的鄉親雖然看得是莫名其妙,卻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起來,陣陣爽朗的笑聲在村小學的上空久久回蕩不息。
轉眼到了第一次期中考,葉曉寒發??得不是很理想,心情欠佳,午飯后便??自一人坐在操場邊的回廊里發呆,回廊的兩邊整?擺放著兩排紅彤彤的一串紅。“一串紅,紅又紅,***大姐姐是英雄......”葉曉寒抬起頭,正看?雷雨笑嘻嘻地念著兒歌從回廊另一頭走過來,“我記得,你們這些女生跳皮筋的時候,總能把這段兒歌念的雄赳赳氣昂昂的!”葉曉寒勉強笑笑,“那是小時候。”雷雨看她半晌,冷不丁伸手從一邊的盆花里摘下兩只花芯,“你干什么?”葉曉寒嚇了一跳,急忙四下看看,“破壞學校公共財物,是犯校規的!”雷雨笑道:“沒事,還能?出來。”邊說邊遞給她一只,葉曉寒舉著小小的花芯笑了,兩人默契的把花芯湊到唇邊,輕抿一下,一股淡淡地甜香頓時在舌尖上泛濫開,葉曉寒微仰起臉,那一刻,她沐浴在細細的光輝里,心頭有細細的喜悅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
葉曉寒的班主任許老師教物理,老三屆的大學生,一口“二?”唱得是字正腔圓,令人驚艷,只是性格強勢,說一不二。他罰遲到的學生唱歌跳舞,他在下雨天把全班攆上操場,打著傘穿著雨衣做廣播操,成了學校的一道?景。高中學生不再男女混坐,但男女生之間還是有兩排課桌挨在一起。許老師有一天心血來潮,拿起尺子丈??各排課桌之間的距離,得出的結果是,男女生相鄰課桌之間的距離最小。坐在前排的一個男生小聲笑道:“同性相斥,異性相吸。”許老師聞言怒了,當即決定,把男女學生打散了混坐,這下子,全班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