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重來嗎？

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你有勇氣去面對現實嗎？！”

“答應我，不要太勉強自己。”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因為，這是我們共同的約定哦。”

黎夏雄面對著灰暗的天空。手中握的那束白色月季花已經沾滿了雨水。

這可能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2

曉彤離開之后，我在咖啡廳里一個人坐了很久。在喝完冷掉的半杯咖啡的時間里，想通了很多事。

從進入這家咖啡店到現在，店里的客人已經換了好幾撥。白瓷杯底的咖啡，也已經凝結成淺褐色的斑塊。雖然再坐下去也不算違反規矩，但是——

我拾起落在沙發上的卡片，裝進口袋。快步走出暗淡的咖啡廳之后，我長舒了一口氣。

畢竟，我不屬于這個地方。

3

用身上僅存的零錢在步行街角落里的售貨機上買了一聽罐裝可樂。天氣悶熱得讓人難以呼吸。打開厚厚的玻璃門，走進商場，撲面而來的清涼使我松了口氣。

好在人并不算多。走到二樓靠窗的回廊，我倚在白色的大理石墻上，對著只映著我的倒影的落地窗打開了那罐可樂。

呲。

我閉上眼睛，小口喝著可樂，勉強算是休息了一會。

口袋里響起了手機的來信提示。這個時候，是雨馨嗎？

應該不是。

我抱著超市抽獎一樣的心情，把手機掏了出來。

莉華：什么時候回來？

莉華：回來的時候可以幫我拿一下快遞嗎？韻達的。

打開屏幕，我翻著和雨馨的對話欄。她發的最后一條信息是一段五秒鐘的語音，時間是四月二十日的凌晨一點三十分。

抽泣聲。

“對不起，夏雄。”

錄音戛然而止。

驀的，我意識到，還有事情沒有結束。

對。還有什么事情等待著我去了結。

確定沒有其他情況之后，我將手中的可樂一飲而盡，順手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卡片，撕得粉碎，連同已經空了的鋁罐送進垃圾箱。

反正，你也不希望我留著它吧？

我走到最近的三號線電車站，刷完隨手帶在身上的通行卡，我隨著稀疏的人流通過了進站口。

列車從遠方的軌道緩緩駛進站臺。墻上掛鐘的時針指向三點四十五分。

在隨著前進而微微晃動著的車廂里，我望向窗外被陰云所籠罩著中央大廈。車廂里的廣播電視正在放映著14時到24時的天氣預報。我沒有理會，繼續看著玻璃里的自己。

雨馨······真的還會原諒我嗎？

“蘇州路到了，下一站，盧橋南。”電車停靠時報站的女聲打斷了我的幻想。

4

走出車站，在逐漸明亮起來的視線里，我失望的發現，這里已經不是記憶里的蘇州路。白天的喧囂讓她隱藏起了自己的秘密，變得與這個城市的其他角落別無二致。

我沿著漫長的瀝青坡道走下，一輛小形轎車慢慢的駛在路上，停在街角盡頭的紅綠燈前。

街角的對面，交錯的電線下，掩藏著一個小小的花店。

盡管并不起眼，但我幾乎是立即就看到了，櫥窗的角落里，擺飾著一束白色月季花。而這對于現在的我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我走到花店的臺階前，幽雅的花香從半掩著的門縫中飄散出來。

猶豫了一會，我輕輕推開了那扇厚重的木門。

低頭穿過矮得出奇的玄關之后，明黃的燈光提醒著我，自己來到了城市角落里的秘密花園。

一個女孩坐在幾叢淡藍色的滿天星之間，正在看《白夜行》。她讓我不由得想起了方嵐。

“啊······歡迎光臨。”她抬起頭，驚訝中略帶著歉意的對我微笑道。“需要什么嗎？”

“這種月季花······怎么賣？”

“這種嗎？”她指著那束插在深藍色玻璃瓶中的白色月季，“20元五支。”

“那請給我五支。”

“好的。”她從放在窗臺上的花瓶中小心的抽出一束，用塑料紙包了起來。那一瞬間我注意到，她的頭發上，也別著一只星星發卡。

“還需要些什么嗎？”

“不用了。”我下意識的把手伸向口袋，才突然想起剛才的約會已經花光了我身上的最后一分錢。我愣住了。

“怎么了？”

“沒事。”我笑了笑。“可以用微信支付嗎？”

5

“謝謝，歡迎下次光臨。”她坐到了那叢滿天星間，把手中的《白夜行》翻到了剛才看的那一頁。

我走出店門，手中拿著那束白色月季花。一陣微風吹過，門口的玻璃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一只不知從哪里鉆出的貓受驚般的跑過街道。

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那只貓就是池雨馨。

不過更令我疑惑的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到這家店的招牌。

我回頭望著這間安插在不起眼角落里的花店。才注意到櫥窗中間掛著的一塊黑色木牌。木牌上用細瘦的字體雕刻著中文和英文的“花火”（Flower Flash）。

6

雖然池雨馨的住處對我來說，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我主動到她家來，還是第一次。

在前方等待我的，是歡迎也好，是拒絕也罷，現在的我都會默默接受。

我按下門禁牌上的通話按鈕，然后依次輸入“902”三個數字。

輸到“2”的時候，我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緊張。

嘟······嘟······

池雨馨真的還會接受我嗎？

嘟······嘟······

會不會她現在躲在房間的角落里，不愿意和我說話？

嘟······嘟······

我不愿意再想下去。只在門前靜靜等待命運最終的安排。

第三陣通話鈴聲落空后，門禁板上的話筒沉默了。

沒有人接聽。

預料中的結局。

我坐在公寓前的扶椅上。剛才開始刮起的風，現在已經越來越大。

這是屬于雨的前奏。

我忽然記起，這大概是四月的最后一場雨。

走到她的公寓門前，我再次按下通話鍵，這次，我毫不猶豫的輸入了她的房間號。

再試一次，最后一次。

嘟······嘟······

再等一小會，就一小會。

嘟······嘟······

快點啊······

嘟······嘟······

鈴聲落下時，我突然感到了一種莫大的釋然。

心中隱約有一個聲音說道：

既然她已經放棄了你，那你也可以放棄她啊。

反正，她只不過是你人生中偶然遇到的人而已。失去她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

我一個人走在返回電車站的路上，手中握著那束白色月季。

走到剛才的街角時，隔著窄窄的街道，我忽然看到了之前那個晚上經過的咖啡店。

店里很暗淡，可能是沒有開燈的緣故。但是在我看來，更像是因為沒有生意。寬敞的大廳里只有兩個客人，服務生呆呆的守著一排排金屬臺座。

忽然，有什么東西滴在了額頭上，涼冰冰的。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在風停止的時候，雨已經開始下了。

7

我奔跑在漸漸大起來的雨中，開始穿的那件白色運動衫已經被淋透了。半濕的尼龍布貼在皮膚上，那種感覺真是冷得徹骨。

我停在一棵梧桐樹下，大口喘著氣。手中的月季花沾著雨水，變得沉重起來。

在花店的屋檐下略作休息后，我繼續跑了起來······

在坡道的盡頭，一把粉色的傘迎面走來，看不清打傘的人。

與傘交錯的那一刻，一種熟悉的感覺包圍了我——

腦內每一個細胞都在努力的搜索著——這種感覺，上一次，是在什么時候出現的？

突然，我的腳下一滑。糟了——我下意識的保護住手中的月季花，之后，我唯一感覺到的，是身體狠狠的撞上了地面。

恍惚中，我睜開眼睛，世界一片迷茫。

我跪在地上，摸索著掉下的眼鏡。

濕冷的泥水鉆滿了指間的每一處縫隙。手指已經麻木的幾乎感受不到溫度了。

終于，找到了。我戴上眼鏡，鏡片已經被雨水沾濕了，眼前看到的，只有模糊的一片。

血，斷續從指間流了下來。剛才摔倒的時候，白色月季花那尖利的刺，深深扎入了手指。

可惡，為什么只有我這么倒霉！

“要是——當時沒有遇到她的話，你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為什么，這一切會變成這樣？

“不要再逃避了！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殘酷。放棄吧，有些愿望是永遠都無法實現的。”

可惡啊啊啊！！！

“夏雄，就算你再怎么珍惜她，她也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放下吧，沒什么的。”

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再見她一面啊！

就算是這個小小的愿望就不能實現嗎？

我絕望的望著天空，雨肆意拍打在我的臉上。

如果人的愿望可以實現的話，那我希望，現在發生的一切，這個四月里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你······沒事吧？”她向我伸出手。然而，下一秒又猛的縮了回去。她驚訝的捂住了嘴，似乎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難以置信。

“夏······夏雄？”

在那時，我才發現，她就站在我面前。

“池······雨馨。”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原來只有這么遠。

她看著我手中的花束，起初愣了一下，然后，小聲的抽泣了起來。

“雨馨，這個給你。”我把那束白色月季花遞給她。

“崇高，尊敬和純潔。”我微笑著對她說，“這是你對我說的。”

“白色月季花的花語。”她眼中含著淚水，笑了起來。

“吶，夏雄君，喜歡我嗎？”

再見，青春最后的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