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融思維
- 李國平
- 5395字
- 2020-06-01 15:55:57
為什么全世界的富人們越來越富
20世紀70年代以來,全世界所有國家,無論是在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還是在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都出現了一個共同的現象——收入差距與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獲得201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耶魯大學羅伯特·席勒教授說:“當今美國與全球其他地方面臨的最嚴重問題是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
從“占領華爾街”到“黃背心”
2011年9月17日,上千名示威者聚集在美國紐約曼哈頓,發起了一場名為“占領華爾街”的民眾抗議活動。運動得到了洛杉磯、波士頓、芝加哥、華盛頓等美國50多個大城市的民眾的響應,成為席卷全美的群眾性運動。隨后,運動迅速蔓延至英國、德國、日本、意大利等70多個國家和地區。
2018年11月17日,法國巴黎爆發了“黃背心”運動。這場運動是當地50年來規模最大的騷亂,起因是抗議政府加征燃油稅。
無論是“占領華爾街”運動,還是“黃背心”運動,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原因,那就是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
“占領華爾街”運動爆發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后大量人口失業,從而導致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1%的最富人口與剩余的99%的人口之間的收入相差甚遠,美國也被這1%的最富人口控制。所以,“占領華爾街”運動的一個口號就是“我們屬于99%”。
2019年4月20日,法國“黃背心”運動掀起第23輪抗議,而第23輪抗議源于巴黎圣母院大火。2019年4月15日下午,巴黎圣母院發生火災,整座建筑損毀嚴重,隨后全球各方捐款數億美元,用于巴黎圣母院的重建。參與抗議的民眾認為,巴黎圣母院的重建計劃在數天之內就獲得了數億美元的巨額捐款這一事實表明,法國存在嚴重的收入不平等與巨大的貧富差距,一些法國人其實很有錢,他們可以為重建巴黎圣母院捐款,但就是不愿意為窮人慷慨解囊。
全球的貧富差距問題有多嚴重
在過去的10多年里,特別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先看看美國。過去30年中,美國的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占人口90%的美國底層家庭擁有的財富總量在全美國所有財富中所占比例直線下滑,從36%降至23%,而占人口0.1%的最富有家庭的財富占比一直上升,已經升至22%。美國總人口大約3.3億,0.1%的人口就是33萬,90%的人口就是2.97億。也就是說,在美國,33萬最富有的美國人擁有的財富等于剩余2.97億人口擁有的財富總和。
華盛頓智庫政策研究所在2017年11月發表的年度報告中說,美國最富有的三個人,亞馬遜老板杰夫·貝佐斯、微軟老板比爾·蓋茨和“股神”沃倫·巴菲特的財富等于美國底層一半人口的財富總和。也就是說,他們三個人的財富加起來等于美國1.6億人或6 300萬個家庭的財富的總和。在美國,400位富豪的總財富為2.68萬億美元,這一金額等于美國64%的人口的財富總和。相比之下,美國家庭凈財富(不包括汽車)的中位數是8萬美元,400位富豪的總財富相當于3 400萬個典型美國中產家庭的財富總和。與此同時,19%的美國最底層家庭陷入財務困境,被稱為“溺水家庭”,即家庭凈財富為零甚至是負數。
下圖顯示,1978年以來,在美國的社會財富總量中,最富有的1%人口財富所占的比例從1978年的不到10%上升到了2015年的22%,最富有的10%人口財富所占的比例從1978年的31%上升到了2015年的50%,而最底層的50%人口財富所占的比例從1978年的18.7%下跌到了2015年的10.1%。

美國不同人群財富在社會總財富中的占比
全球1%的人口擁有全球財富的50.1%
2017年11月15日,國際知名銀行瑞士信貸銀行發布報告說,2017年全球最富有的1%的人口擁有全球財富的50.1%,也就是說,到2017年,全球1%的最富裕人口已經擁有全球一半以上的財富。而在2001年,該比例是45.5%。
我們通常用基尼系數衡量一個國家的收入差距與財富差距。基尼系數以0~1的數字表示,如果一個國家的基尼系數等于0,則這個國家絕對平均;如果等于1,那么這個國家的收入與財富就完全歸一個人。我們通常把基尼系數等于0.4視作收入分配差距的警戒線,也就是說,基尼系數到0.4,這個國家的貧富和收入差距問題就比較嚴重了,到0.5就相當嚴重了。美國的基尼系數大概是0.47,這說明收入與貧富差距問題很嚴重。
中國的貧富差距問題也比較嚴重
據中國國家統計局的數據,1978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317,2000年開始越過0.4這一警戒線,并逐年上升。2013年1月18日,時任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公布了2003—2012年中國的基尼系數:2003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479,2008年進一步上升到0.491,此后開始下降,到2012年下降到0.474。馬建堂說:“0.47~0.49的基尼系數不算低。”最近幾年,中國的基尼系數仍存在波動,2016年為0.465,2017年為0.467。
從“胡潤富豪榜”上的富人們的財富增長狀況,也可以看出中國的富人越來越富。“胡潤富豪榜”從1999年開始發布,到2017年已經19年了。這19年中,上榜的門檻越來越高。1999—2017年,中國的GDP從9萬億元增長到76萬億元,增長了7.4倍,人均GDP從1.5萬元增長到6.3萬元,增長了3倍。而“胡潤富豪榜”上,1999年前10名的門檻是10億元,到2017年上升到1 100億元,增長了109倍,首富的資產則從1999年的80億元上升到2017年的2 900億元,上漲了35倍。
總體而言,普通老百姓收入的增長速度與GDP的增長速度大致相當,而富人資產的增長速度遠遠超過普通老百姓收入的增長速度,結果就是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金融化:貧富差距的根源之一
全球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富人的工資比窮人高多少,而是富人擁有更多的金融資產,越富有的人,金融資產越多,收益越高。金融活動的結果體現為財產性收入,富人越來越富就是因為他們通過金融活動獲得了大量的財產性收入。
富人越來越富,因為他們擁有大量的金融資產
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很多國家的股市持續大幅度上漲,美國的納斯達克指數與道瓊斯指數不斷創出歷史新高。股市的不斷大幅度上漲導致富人越來越富。例如,亞馬遜老板杰夫·貝佐斯取代比爾·蓋茨成為全球首富,就是因為亞馬遜的股價不斷上漲。
2018年沃倫·巴菲特以800多億美元的資產,成為僅次于杰夫·貝佐斯與比爾·蓋茨的美國第三大富翁。作為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的CEO(首席執行官),2018年巴菲特在公司的年薪只有38.9萬美元。在2018年標普500公司CEO薪酬排名中,巴菲特位列倒數第四。作為公司CEO的巴菲特,工資收入只是他總資產的九牛一毛,他的財富主要來自他持有的大量金融資產,即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的股票。
中國貧富差距擴大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金融化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貧富差距也有擴大的趨勢,而金融化也是中國貧富差距擴大的原因之一。
例如,2007年,在全國所有的財產性收入中,最富有的10%的人群占了30%,但是到2013年,最富有的10%的人群所占的比例達到60%,與此同時最窮的人幾乎沒有任何財產性收入。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城鄉收入差距也存在擴大的趨勢,而擴大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樣是財產性收入。城鎮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大幅度增長,而農村居民幾乎沒有財產性收入。2000年農村居民的人均財產性收入是45元,2015年為251元,增長了4.6倍;2000年城鎮居民的人均財產性收入是128元,而2015年為3 041元,增長了22.8倍。2000年城鎮居民的財產性收入是農村居民的2.8倍,而2015年就變成了12倍。
很明顯,城鄉收入差距擴大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城鎮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增長速度遠遠超過全國居民人均收入增長速度,也遠遠超過農村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增長速度。
再舉個例子,京東創始人兼董事會主席劉強東自愿每年只領1元工資,但是,劉強東比我們絕大部分人不知道有錢多少倍。這并非因為他的工資比我們高很多,而是因為他有很多金融資產,即京東的股票。劉強東持有京東大約15%的股份,而京東目前的總市值大約450億美元,劉強東的這15%的股票就價值大約70億美元。如果以后京東的股價上漲,劉強東的財富將隨之增加。
所以,導致收入差距與貧富差距擴大的不是工資性收入,而是財產性收入。通過增加工資收入實現咸魚翻身的機會已非常渺茫。
咸魚翻身的機會越來越渺茫
幾年前,有一篇題為《寒門再難出貴子》的文章火爆網絡,文章的作者在一家商業銀行的人力資源部任職。這篇文章說,現在越來越看清楚“性格決定命運”,性格這東西是融于骨髓的,這和學校教育沒多大關系,大多取決于成長的環境。從大學畢業開始,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往往是家庭背景,普通家庭的孩子可能在起跑線上就輸了一大截。
現在也有很多人提及階層固化,階層固化就是社會各階層之間的上升通道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導致底層家庭出身的孩子很難進入中產社會,而中產家庭的孩子也很難進入上層社會,一個人要脫離家庭出身而向上發展的可能性幾乎消失。那么寒門是不是真的就難出貴子呢?階層固化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了不起的蓋茨比曲線”
《了不起的蓋茨比》這部名著的最后一句話是這樣的:“我們奮力前行,逆流而上,但不斷地被浪潮推回到過去。”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們奮力向上發展,卻因為不斷地遭受挫折而無法前進。
在對很多國家進行研究的基礎上,加拿大經濟學家邁爾斯·克拉克提出“了不起的蓋茨比曲線”理論。獲得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保羅·克魯格曼也認為,確實存在“了不起的蓋茨比曲線”。這條曲線說明,在貧富差距與收入差距越大的社會,父輩的收入水平與財富狀況對子女的收入水平與財富狀況的影響越大。這意味著,收入的代際流動性越低,子女處于父輩的經濟階層的可能性就越高。社會越不平等,個人的經濟地位就越由其父母的經濟地位決定,出身普通的平民要想翻身改變自己的命運就越難。用中國傳統的話來說,現實社會已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子會打洞”。
美國著名智庫皮尤研究中心也做過一個社會流動性研究項目。他們的發現是在過去40年的時間里,真正實現了收入增長和階層跨越的人只有不到1/3。有16%的人的收入和財富比父母在同樣年齡時要少,也就是說這16%的人不但沒有能夠向上發展,反而向下墜落,掉到了下一個階層。如果是出身底層,想通過白手起家,連升幾級,逆襲進入中上階層的概率只有4%。
斯坦福大學教授西恩·里爾登研究了美國標準化數學和閱讀考試的分數,發現家庭收入與孩子的成績正相關,出身富裕家庭的學生與出身貧困家庭的學生的分數差距比30年前加大了40%左右。這并不是因為出身富裕家庭的學生變得更聰明了,而是因為他們有更多的資源,接受了更好的教育。出身富裕家庭的學生在標準化考試中成績更好,因而他們更可能進入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名牌大學,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工作與更高的收入。
美國哈佛大學2019—2020學年的總費用高達73 800~78 200美元。《紐約時報》報道說,哈佛學生的家庭收入中值為16.88萬美元,其中67%的學生來自收入最高的20%的美國家庭,大約15%的學生來自家庭收入位居前1%的家庭。哈佛大學自己的調查顯示,2021屆來自富裕家庭(家庭收入超過50萬美元)的新生比例為46%。哈佛大學的另一項研究表明,在美國,家庭收入位居前1%家庭的孩子進入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常青藤名校的概率,比家庭年收入在3萬美元以下家庭的孩子高77倍。
2019年5月15日,美國前總統比爾·克林頓的本科母校喬治城大學教育勞動中心發表報告說,在美國,有錢但成績不好的孩子比貧窮但成績好的孩子更容易取得成功。從學業來看,家境好、成績好的孩子未來有75%會取得學士及以上學位,而家境差、成績好的孩子僅有30%能拿到學士及以上學位。
清北復交:農村學生占比不到20%
中國也已經開始出現與美國類似的情況。一個明顯的表現就是,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中國一流大學,甚至所有一本大學中,來自農村的學生的比例在持續下降。到現在,該比例已經不足20%。
2013年,北京大學首次公布了該校的農村生源比例:在招收的3 154名本科生中,農村生源的比例為14.2%,而2012年只有12.5%。2009—2015年,即便在實行了農村專項自主招生政策“騰飛計劃”的情況下,復旦大學的農村戶籍新生也從未超過20%。對清華大學2010級學生的抽樣調查顯示,農村生源占總人數的17%,而2010年的高考考場里,農村考生占當年參加高考的考生總數的62%。
正是因為一流大學中農村學生的比例不斷下降,2013年5月15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進一步提高重點高校招收農村學生比例。
此外,2000年以后的10多年間,中國高等教育規模不斷擴大,大學招生人數越來越多,但農村生源在重點大學生源中所占比例卻逐年下降,不少農村學子放棄高考,因為即使上了大學,畢了業也不一定能夠找到工作。
2013年高考前夕,《人民日報》發表評論指出,農村學生放棄參加高考傳遞出一個信號:底層上升通道受阻,社會階層固化趨勢加劇,貧窮將會代際傳遞,一代窮則世代窮。
2004年,著名寫手麥子寫下《我奮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一文,講的是一個農家子弟經過18年的奮斗,方才取得和大都會里的同齡人平起平坐的權利,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被很多人認為是自己那代人的真實寫照。
底層家庭逆襲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的幾位教授在2016年第12期的《金融研究》上發表了一篇論文。這篇題為《知識改變命運:金融知識與微觀收入流動性》的論文研究了2010—2014年中國各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性。《金融研究》是由中國人民銀行主辦的,在國內的金融學學術刊物中具有很高的權威性,而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以前是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在國內金融界的影響力非常大。
這幾位清華大學教授的研究表明,在2010年屬于最高收入階層的家庭中,有49.34%的家庭在2014年繼續保持了這個優勢,即繼續保留在最高收入階層中。與此相對應的是,42.43%的最低收入階層的家庭4年后依然處在收入底層,從最低收入階層跳入最高收入階層的家庭比例只有不到5%。在調查期間,超過1/3的家庭所在的收入階層沒有發生變動。
幾位教授認為,以上的統計情況與美國社會的情況也很相似,這說明與發達國家一樣,中國在經濟繁榮的同時也的確面臨著收入固化的現象,實現家庭收入逆襲的可能性已非常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