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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找到了礦脈和新娘

亞歷山大·金羅斯在金羅斯河找到砂金礦一年之后,終于回到希爾山和康斯特萬旅館的藍(lán)屋。

茹貝冷冷地但又熱情地迎接亞歷山大。這種態(tài)度似乎告訴他,作為老朋友,她非常歡迎他的到來,可是再爬到藍(lán)床上跟他睡覺就沒那么容易了。驕傲制約著她的態(tài)度。真實(shí)情況是,她一直想念著他,而孫和李的離去,使得這種思念越發(fā)讓她苦不堪言。疾病、幻想破滅、彼此不和造成“自然減員”。一年前給茹貝干活兒的那五個姑娘已經(jīng)離她而去,新來了五個姑娘代替了她們的位置。

“我想,應(yīng)該說那是幾張‘新面孔’,實(shí)際上,還是老貓叼回來的小老鼠。”茹貝有點(diǎn)疲倦地說,又給亞歷山大倒了一杯茶。“這游戲我玩的時間實(shí)在太長了。酒吧里忙的時候,我常常想不起誰是波拉,誰是佩特羅尼拉。佩特羅尼拉,我問你,聽起來是不是像一種防蚊蟲叮咬的藥膏?”

“那是賽特羅尼拉。”他輕聲說,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給你,這是到現(xiàn)在為止,你應(yīng)該得到的利潤。”

“天哪!”她直盯盯地看著那張銀行匯票,驚叫起來。“一萬英鎊,這是總收入的百分之幾呀?”

“我那份的十分之一。孫用他的那份買了三百二十英畝山頂?shù)兀x城四英里遠(yuǎn)。他在那兒建起一座寶塔,雕梁畫棟,塔身用的材料全是磚和色彩非常漂亮的琉璃瓦。他給我派去一百個苦力,用廢棄的石頭在峽谷出口建一座大壩。大壩建成之后,就把山上沒有污染的水引下來,搞成一個碧水連天的人工湖。然后,他們就和那支全是中國人組成的勞動大軍一起,修建我的鐵路。我按白人的標(biāo)準(zhǔn),給他們發(fā)工資。是的,孫就像中國皇帝一樣快樂。”

“親愛的孫!”她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我明白為什么山姆·文坐臥不安了。我這個旅館沒有波拉,沒有佩特羅尼拉或者別的什么人都行,但是不能沒有山姆或者張輝。最近,他們一直嘟囔著要回中國。”

“他們都是有錢人。孫代表他們登記購買土地,就像任何兄長或者堂兄表弟一樣。”亞歷山大狡黠地說,瞇縫著眼睛看茹貝。“金羅斯是這樣一個金礦,中國人在那兒享有和別人同等的地位,得到恰當(dāng)?shù)膶Υ!?

“你很清楚,亞歷山大,山姆不是孫的兄弟,張輝也不是他的什么堂兄表弟。他們都是他的奴隸……家奴……用中國話怎么說呢?反正是已經(jīng)獲得解放、還在他統(tǒng)治下的奴隸。”

“是的,當(dāng)然知道。但是,我更理解為什么孫想把這段歷史長久地延續(xù)下去。他是從北面來的封建領(lǐng)主,堅持穿他們自己民族的服裝,恪守他們的風(fēng)俗習(xí)慣,而且要求他的人也這樣做。已經(jīng)去英國的中國人并不喜歡他。”

“也許這樣。不過別以為孫對那些剪掉辮子、穿著漿得很硬的襯衫的中國人就沒有影響力。他們共同的敵人是白人。”她從她的金煙盒里抽出一支雪茄。“你跟中國人合伙開礦,像對待白人一樣對待他們,但是這些中國人未必就覺得你有恩于他們。”

“我相信他們能為我保守秘密,這就為我贏得六個月的時間。”亞歷山大說,用手指彈了一下那張匯票。“我們能有這么好的效益,主要是因為孫控制得了他手下那幫人。我買的土地登記注冊之前,一點(diǎn)兒風(fēng)聲也沒有走漏。”

“現(xiàn)在,你要擁有一座熱鬧非凡的帳篷城了。”

“沒錯兒。我已經(jīng)采取措施,一切按部就班進(jìn)行。金羅斯雖然要在許多年之后才能變成一座美麗的城市,但是我對城市的面貌已經(jīng)做出規(guī)劃。我劃撥出一部分土地,作為市政府建設(shè)用地,還花錢雇了六個精明強(qiáng)干的警察。這幾個家伙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他們心里都明白不能做損害中國人利益的事情。我還聘請了一位衛(wèi)生檢查員。眼下,他的任務(wù)是確保污水坑不污染地下水。我決不允許傷寒癥流行,奪走金羅斯居民的生命。我們還修了兩條公路,一條通往巴瑟斯特——至少可以走Cobb&Co驛站的馬車——一條通往拉特溝。大白菜一英鎊一棵,胡蘿卜一英鎊一磅,雞蛋一先令一個。但是,不會永遠(yuǎn)是這種情況。幸運(yùn)的是,我們還沒有遇上干旱。等到干旱真的到來,大壩里已經(jīng)蓄滿了水。”

那雙綠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目光既閃爍著惱怒,又有一種覺得好玩兒的東西。茹貝大笑著說:“亞歷山大,你真是獨(dú)一無二!無論換了誰都會把這個地方掠奪一番,然后滾蛋。可你不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為什么管這座城市叫金羅斯?按理說,叫亞歷山大才對。”

“你一直在讀書。”

“我現(xiàn)在是亞歷山大大帝專家。”

“我在金羅斯大街和奧瑞克大街交叉處留了一塊人人都羨慕的寶地。如果在這塊地上蓋一幢樓,樓房兩面都臨街,而且長達(dá)一百英尺。樓房后面是一個寬敞的院子,院子里可以蓋馬廄、棚屋。我在整個城市規(guī)劃中稱這幢樓房為金羅斯飯店,所有者、許可證持有人:茹貝·康斯特萬。我建議你用磚蓋。”他那凝視的目光變得嚴(yán)厲。“還有一件事,把你那幾個妓女都留在希爾山,不要帶到金羅斯。”

怒火在她的眼睛里閃爍。她張開嘴剛想叫喊,亞歷山大已經(jīng)搶先一步。“別嚷嚷!想想看,你這個脾氣暴躁的、愚蠢的潑婦,想想看!一般來說,女人不親自經(jīng)營自己的飯店,但是如果好好經(jīng)營,餐飲業(yè)也是值得尊敬的職業(yè)。等李長大,走向社會,這個職業(yè)不會成為他發(fā)展的障礙。你花了那么多錢,讓李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等他想在自己喜歡的領(lǐng)域建功立業(yè)的時候,母親卻是金礦妓院的老板娘,想想看,你的投入還有意義嗎?茹貝,我給你創(chuàng)造機(jī)會,讓你在一座新的城市,開始新的事業(yè)。我希望你在金羅斯成為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市民。”他臉上又露出那種迷人的微笑。“如果你在金羅斯開妓院,總有一天,你會被趕走。那些宣講福音的家伙會煽動一部分人,驅(qū)逐從事不明不白職業(yè)的女人。也許還會給她們身上涂柏油,粘雞毛。我無法想象我的生活中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我和那些把自己看作道德警察的牧師作對時,誰聽我慷慨陳詞呢?”

她哈哈大笑,但是馬上變得嚴(yán)肅起來。“蓋一座你說的那種飯店,就得花掉你給的這筆錢的三分之一。我不能這樣做。這筆錢的二分之一要給李做學(xué)費(fèi)。我現(xiàn)在正發(fā)愁上哪兒湊這筆錢。霍金斯山的生產(chǎn)每況愈下,希爾山也越來越不景氣。許多希爾山人已經(jīng)到了金羅斯,還有的人正在去那兒的路上。所以,我必須坦率地告訴你:首先,感謝這些人,我的名聲將和他們一路同行;第二,我打算很快就去金羅斯,蓋一幢抹灰籬笆墻房子,讓我的姑娘們住在那兒,做她們只會做的生意。你講的道理我都懂,陛下,但是我不能聽命于您。明年,你或許能給我再分一次紅,不過那就到頭了。砂金會淘完的。”

“讓我們出去,跟我親愛的老馬說聲‘哈羅’。”他說著站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半個小時后,茹貝回到她的房間,換上那條檸檬色天鵝絨長裙。這條裙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著,等待亞歷山大回來看她的那一天。裙子非常時髦,就是內(nèi)閣大臣夫人的穿著也莫過于此。穿在金羅斯飯店女老板的身上自然綽綽有余。

那是一條礦脈。他說,他那塊土地上有一條礦脈。

她以一種超然和冷漠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三十一歲,更像二十五歲。戶內(nèi)生活的好處之一是皮膚可以不受風(fēng)吹日曬。哦,那些可憐的女人,自個兒在菜地里鋤草,男人在礦上干活兒,賣菜換來的那點(diǎn)錢無法養(yǎng)家糊口。兩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拽著裙子,肚里懷著第三個。她們的手比男人的手還粗糙。我真不明白,她們怎么能忍受這樣的生活。我可受不了!我想是因為愛。如果這就是愛,我可永遠(yuǎn)不會愛任何男人,從孫到亞歷山大。有的女人過去像我現(xiàn)在一樣美麗。過去。

回顧你三十一年逝去的歲月吧,茹貝!

我是罪惡也會給你帶來好處的“光輝榜樣”。如果我像那些女人一樣,也到菜地里干活兒,曾經(jīng)幫助過我的男人恐怕連正眼也不會瞧我一眼。人們說,生在哪里完全是命運(yùn)的安排。命運(yùn)造就了那么多身無分文的女人,只有少數(shù)有背景的富家小姐才能“喜結(jié)良緣”,過不愁衣食的好日子。亞歷山大也說,有的女孩子能上大學(xué),因為她們的父母有足夠的錢送她們受高等教育。而我的母親唯一可以送我去的地方是到小酒館給她買一罐啤酒。我沒見過父親。他是個人所共知的飯桶,名叫威廉·亨利·摩根,盜牛賊、監(jiān)獄里的常客、一位流放犯的兒子。他已經(jīng)有個妻子,所以沒法和我母親結(jié)婚。母親也是流放犯。她喝醉酒,摔斷了腿,后來因生壞疽而死。我的同父異母姐姐都是酒鬼、妓女。幾個同父異母哥哥都在監(jiān)獄里,身上打著“慣犯”的烙印。

所以,我怎么能逃脫悲慘的命運(yùn)?我從哪里可以找到逃脫這種命運(yùn)、使自己變得更好的力量?

我的哥哥蒙泰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就強(qiáng)奸了我。也許這是件好事,一旦花兒被采摘,掙扎也就結(jié)束。新婚后第二天早晨,床單上沒有留下血跡,就別指望得到丈夫的尊重。打算結(jié)婚的男人,總想弄清楚,他們最先到達(dá)那座殿堂。我敢打賭,亞歷山大·金羅斯也不例外。

我害怕的是梅毒。我這一輩子,梅毒都潛藏在我的周圍。蒙泰奸污我的時候,沒有染上這種病,可是一年之后,他就被感染。花兒一旦被采摘,我就跑到悉尼給自己找了個有錢的老頭讓他養(yǎng)活我。我要是不給他吸吮,他那玩意兒就硬不起來。這活兒女人不覺得怎么好,不過話說回來,倒是個避免懷孩子的好辦法。他死后給我留下五千英鎊。哦,這下子,他家里人鬧翻了天。他們巴不得我一便士也得不到就先去見上帝。我只得把老頭留下的信念給他們聽,還對他們說,我要在法庭上宣讀這封信。那些人只好罷休,沒有再說什么就給了我那筆錢。吸吮那玩意兒也能做成交易。

于是,我拿著那筆錢回到希爾山,干我唯一干得了的事——開酒館和妓院。后來,我愛上了孫,一個英俊的男人,一位中國王爺。他像亞歷山大一樣精明。他還給了我無價之寶:李。我的孩子,我的希望,我的未來。我永遠(yuǎn)不會告訴李,作為一個有二分之一白人血統(tǒng)的孩子,他是幾代流放犯的后裔。感謝亞歷山大·金羅斯,李將免受這種種惡名的玷污。

亞歷山大知道我愛他嗎?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亞歷山大甚至?xí)軔畚摇τ谖覀儌z,幸運(yùn)的是,婚姻不在考慮之列。他將試圖擁有我,我將拒絕被擁有。等他娶了妻子,我將可憐那個女人,但是,我會因為她從我身邊偷走他而恨她。

一條礦脈。他發(fā)誓那兒有一條礦脈。他發(fā)誓,今天拿到的紅利不過是向我漂浮而來的“金冰山”的一角。我能信他的話嗎?我能相信他嗎?能,一萬個能!所以,我要按照他的要求,蓋一幢漂亮的磚木結(jié)構(gòu)的金羅斯飯店,我要做金羅斯城一個有頭有臉的市民。

她從梳妝臺旁邊站起身來,拖著長長的裙子,向樓下餐廳走去。

“拉特溝燒的磚非常棒,”亞歷山大邊吃邊說,“我們可以用牛車從拉特溝運(yùn)過來。等金羅斯飯店完工,城里的供水系統(tǒng)業(yè)已完成。水源是大壩里的純凈水。那時,下水道也應(yīng)該鋪設(shè)完畢。我已經(jīng)找到一塊好地,可以在那兒建一座用污水灌溉的農(nóng)場。上帝知道,我們這兒有太多的中國人,可以讓農(nóng)場生產(chǎn)蔬菜、糧食。利用凈化過的人類制造的廢物生產(chǎn)出來的蔬菜一定非常便宜。哦,是的,用污水灌溉的農(nóng)場的原則就是處理、凈化這些廢物。而且處理污水的工廠建在我們這座城市的背風(fēng)處,風(fēng)會把不好的氣味吹走。”

茹貝心里想,一談起金羅斯,他就沒個完。他向往的不只是黃金,而是黃金換來的錢能成就怎樣的事業(yè)。

一八七四年二月,亞歷山大發(fā)現(xiàn)了主礦脈。三個月前,他就開始在小瀑布北面一英里處的巖石上挖隧道。他特別注意確保入口開在自己的土地上。他獨(dú)自一人在細(xì)長的、一人高的坑道里干活兒。爆破、用柱子支撐、挖掘都一個人干。除了黑色炸藥,他唯一的“助手”就是兩根鐵軌,一輛礦山上用的槽車。他把炸下來的碎石裝到槽車?yán)铮缓笸瞥鋈ィ沟蕉纯谕饷妗?

他在距離山腳五十英尺深的地方,碰到石英石礦脈。礦脈在隧道末端,一聲比平常沉悶的爆炸聲過后,炸下更多的石頭。眼前的坑道兩英尺寬,左邊比較高,右邊呈一溜斜坡向下延伸,暗淡的煤油燈光照亮一堆堆碎石,他發(fā)現(xiàn),一塊塊易碎的礦石中混合著頁巖和石英石。埃爾多拉多[89]!他怎么就知道該在哪兒挖呢?他的動作非常敏捷,把普通石頭裝到槽車?yán)铮训V石堆在一邊。然后,手里拿著一塊礦石,踉踉蹌蹌地走出坑道。外面陽光明媚,他像被施了催眠術(shù)一樣,凝視著那塊石頭。天哪!如果做做化學(xué)分析,這塊礦石的含金量足有百分之五十。

他抬起頭,凝望著這座山,臉上掛著微笑,渾身顫抖,膝蓋一陣陣發(fā)軟。這條礦脈既往上走,也往下走。我知道,它一直延伸到很遠(yuǎn)的地方,而且也許是許多條礦脈中的一條。金羅斯山,簡直就是一座金山!一個不知道父親是何人的私生子將在這塊土地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他可以購買或者出賣整個政府。微笑消失,他啜泣起來。

他擦干淚水,向南眺望,目光越過金羅斯城。這座城市不會消亡。不會!它將是又一個古爾貢。它的路將用石板鋪得平平整整,建筑物雄偉壯麗。要不要建一座歌劇院?當(dāng)然要建。金山下面,屹立一座金碧輝煌的歌劇院,那是何等壯麗的景象。他的兒子、兒子的兒子,將因為姓金羅斯而無比驕傲。

下一個星期日,黎明時分,他帶著孫楚、查爾斯·丟伊和茹貝·康斯特萬一起去看他的新發(fā)現(xiàn)。

“天啟!”查爾斯喊了起來,一雙灰眼睛因為驚訝睜得溜圓。“這一定是上帝摧毀世界之后,為了重建,傾倒在這里的‘資金’。哎呀,亞歷山大!簡直就像一塊蜂蜜酥皮甜點(diǎn)心!在特拉凱灣,石英石里的黃金肉眼幾乎看不見,但是這塊礦石看起來更像黃金而不是石英石。”

“天啟,”亞歷山大若有所思地說,“對金礦,對我們,都是個好名字。天啟金礦。天啟公司。謝謝你,查爾斯。”

“我也是公司的股東?”查爾斯焦急地問。

“如果不是,我就不會帶你來了。”

“你需要多少錢?”

“啟動資金至少要有十萬英鎊。我打算買七股并且保留公司的控股權(quán)。你們?nèi)蝗绻l想買兩股,只需增加資金就是了。合伙人只有我們四個,按照入股多少分紅。”亞歷山大說。

“即使你不占主要股份,我也愿意讓你來領(lǐng)導(dǎo)公司。”查爾斯說。“我買兩股。”

“我也買兩股。”孫說,鼻孔張得老大。

“我要一股就行了。”茹貝說。

“不,你也兩股。一股是你的,另一股是李的。他長大成人之前,由你托管。”

“亞歷山大,不!”茹貝抓著胸口,心靈受到巨大的震撼,這一次總算沒有發(fā)火,“你不能這么慷慨!”

“我想怎樣做就怎樣做。”他回轉(zhuǎn)身領(lǐng)他們走出礦坑。陽光耀眼,他轉(zhuǎn)過臉看著她。“茹貝,對李,我從骨子里有一種感覺。他將在天啟公司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是的,查爾斯,‘天啟’真是個光彩照人的名字。所以,這不是饋贈,親愛的朋友,是投資。”

“為什么需要這么多資金呢?”查爾斯問,在心里計算如何籌集兩萬英鎊。

“因為天啟金礦從一開始就要按照專業(yè)技術(shù)標(biāo)準(zhǔn)開采。”亞歷山大說,慢慢地跋著步子。“我們需要礦工、裝炸藥的人、木匠、磨坊工人。加起來至少一百個雇員,工資還要優(yōu)厚。我不想成為那些專門在工人中煽動不滿情緒的家伙們的活靶子。我需要由二十臺機(jī)器組成的系列搗礦機(jī)、十二臺破碎機(jī)、和黃金產(chǎn)量相當(dāng)?shù)乃y、用于離析的蒸餾器、帶動一切設(shè)備的蒸汽機(jī)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煤。拉特溝煤的儲量相當(dāng)豐富,但是從煤礦到悉尼一路上坡,全是Z字形彎道。這樣一來,運(yùn)費(fèi)高昂,和南面、北面的煤田都無法競爭。我們要馬上修一條從拉特溝到金羅斯的私營鐵路,規(guī)格完全合乎標(biāo)準(zhǔn)。為什么要修這條鐵路?因為我們要在拉特溝附近買一座自己的煤礦。燒木頭太浪費(fèi),也沒有必要。我們在城里點(diǎn)煤氣燈,用煤燒蒸汽機(jī),焦炭燒蒸餾器。用黑色火藥的時間不會太長了,我打算用瑞典人發(fā)明的黃色炸藥。”

“我明白了。”查爾斯苦笑著說,“可是,如果不等我們賺錢,礦脈就消失了,該怎么辦呢?”

“這種事兒絕對不會發(fā)生,查爾斯。”孫十分肯定地說。“我已經(jīng)請教過占星家。他們都說,這個地方的黃金能挖一個世紀(jì)。”

金羅斯飯店正式開業(yè),盡管茹貝還在等家具和別的設(shè)備布置那幾個比較小的房間。亞歷山大在頂層給自己留了一套房子。今天總算解開了這個謎團(tuán)——過去三個月他怎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找到一條礦脈。這個神出鬼沒的私生子!

“我希望,”她在“紅寶石屋”和亞歷山大一起用餐時說,“剩下的那些東西趕快運(yùn)來。一旦天啟公司成立的消息透漏出去,記者就會蜂擁而至,緊接著就是又一場淘金熱。”

“可能來幾個記者。可是天啟公司是在自己擁有的土地上開采地表之下的金礦。我們這家公司有權(quán)在整個金羅斯山采礦。”他面帶微笑,點(diǎn)燃一支方頭雪茄。“此外,我有一種直覺,除了金羅斯山,這一帶沒有黃金。毫無疑問,別的公司也會買相鄰的土地開采一番,但是,他們什么也不會發(fā)現(xiàn)。”

“你已經(jīng)賺了多少錢?”她好奇地問。

“比我投入天啟公司的七萬英鎊多得多。所以,我雇了孫手下的人修一條懸索鐵路,直通山頂。到明年,在山頂建成一座公館——金羅斯公館。因為礦脈走向的緣故——還有好幾條支脈——我要把井架立在二百英尺高的石灰石巖架上。石灰石的走向朝西,我正好把巖架作為采石場,為我的公館采石,同時擴(kuò)大巖架的面積,一舉兩得。你們今天看到的礦坑是未來的一號礦井。五十英尺以下就是地面。很大的入口就開在那兒。纜索把槽車牽引到火車頭跟前。如果槽車?yán)镅b的是礦石,就運(yùn)給粉碎機(jī)粉碎,如果是巖石,就運(yùn)到大壩筑堤。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一條支流流人峽谷,所以可以在那兒修一道堤壩,截住這股清流。索道車可以把礦工和他們的工具運(yùn)到巖架和井架,再往上就是我那座公館的工地。我已經(jīng)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亞歷山大心滿意足地說。

“是啊,你還有安排不好的時候?不過,你為什么要蓋一座公館呢?我的金羅斯飯店有什么不好嗎?你在這兒住著覺得不舒服嗎?”

“我不能讓我的妻子住在一座礦區(qū)旅館,茹貝。”

她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面頰仿佛凍僵了一般。“你的妻子?”一雙瞇細(xì)的眼睛顏色像貓眼一樣,充滿憤怒和危險。“我明白了。已經(jīng)挑好了,是嗎?”“是的,幾年前就挑好了。”他說,顯然沾沾自喜,向天花板噴出一團(tuán)煙,緊接著又吐出一個煙圈兒。

“眼下,”她平靜地說,“英國國教的教堂正在建造之中,你對城市設(shè)施的改進(jìn)也僅限于供水和污水處理系統(tǒng)。你和我是情人,人所共知,而且不礙任何人的事。但是,你一旦娶了老婆,事情就不這么簡單了。天哪,亞歷山大,你真是個該死的雜種!我讓你買了我。你把我置于無法抗?fàn)幍木车亍!彼f著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椅子。“紅寶石屋”吃飯的人都直盯盯地看著她。“我建議你好好想想這事兒,你這堆臭狗屎!你……你這條毒蛇!”

“你如果總是這個樣子,”他態(tài)度溫和地說,“就不能成為天啟公司的股東。”啪!她舉起手扇了他一個耳光,勁使得那么大,連枝形吊燈上裝飾的掛件也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了起來。“我巴不得呢!你守著你那堆該死的黃金,愛怎么辦就怎么辦,關(guān)我屁事!”

她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出去,檸檬色天鵝絨長裙就像一團(tuán)金黃色的云霧飄然而去。亞歷山大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朝周圍正在吃飯的人瞥了一眼,把方頭雪茄放到水晶煙灰缸里,不慌不忙地跟著她走了出去。

他在樓上的游廊找到茹貝。她雙拳緊握,踱來踱去,牙齒咬得格格響。

“我想,你發(fā)瘋的時候我最愛你,親愛的茹貝。”他說,聲音里有一種魅力。

“別騙我!”她叫喊著。

“不是騙你,我說的是實(shí)話。如果你不是這樣一個讓人愉快的潑婦,我就不招惹你了。可是,哦,茹貝,你發(fā)起火來,實(shí)在是無人可比。”

“沒錯兒!”

“最妙的是,你在爐火通紅的時候,沒法兒長時間保持鍋爐的壓力。”他抓住她的一雙手,輕松自如地?fù)u晃著。“氣兒快跑光了。”他悄聲說,吻了吻她滾燙的面頰。

她張開嘴想咬他,沒有咬著。“哦,該死的大裙子!”她叫喊著,手指彎曲像爪子。“沒有這個破裙子擋著,我會使勁踢你那兩個蛋蛋,你就用不著老婆也用不著情婦了!亞歷山大·金羅斯,我恨你!”

“你不會踢的。”他說,滿臉笑容。“過來,親一口就沒事兒了。不管你是不是愿意,你都將效忠于天啟公司,而且你都得接受我要娶妻生子這個事實(shí)。即使不做情人,我們也是朋友。”

她輕蔑地瞪著他。“我很快就和那些宣講福音的家伙交朋友了!”

“這已經(jīng)是老生常談了,茹貝,想想看!我不能娶你為妻,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倆要是做了夫妻,總得相互打破腦袋。我剛剛找到我認(rèn)為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礦。這座金礦創(chuàng)造的財富留給誰呢?我需要娶個妻子給我生幾個兒子。你已經(jīng)有了繼承人。孫的繼承人更是一大堆。我卻連一個可以繼承家業(yè)的人也沒有。這不公平,親愛的。”

“是的,我明白,”她說,渾身顫抖,已經(jīng)從憤怒的巔峰跌落下來,“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愛的是我,而不是她?”

“我怎么會愛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姑娘?”

“從來沒有見過?”

“我是想從蘇格蘭娶個新娘。一個堂妹。她對新南威爾士——愿意的話,你可以稱之為澳大利亞——一無所知,和我也素不相識。我希望她是個乖巧的小東西,但她是一口袋子里的豬[90]。當(dāng)然,論貞潔,我對她有絕對的把握。”他做了個鬼臉,“毫無疑問,她信奉長老會。但我可以讓她放棄自己的信仰。因為她將成為我的孩子的母親,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學(xué)會愛她。希望她是個有責(zé)任心的賢妻良母。這一點(diǎn)問題不大。我們那個氏族的女人都是在這樣一種教育的熏陶下長大的。這事兒,我一時半晌也和你說不清楚,茹貝。要論貞操,你連邊兒也沾不上;妻子的職責(zé),更讓你煩得要命,只能永遠(yuǎn)對著干。”

她在裙子口袋里摸索著,跺了一下腳。“哦,真該死!我的雪茄沒有了。給我一支,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劃著一根火柴,茹貝吞云吐霧的時候,他手里還拿著火柴桿兒。“不發(fā)脾氣了?茹貝。”

“得了吧。”她在游廊來來回回走著,方頭雪茄一會兒從嘴邊拿開,一會兒又叼在嘴里,然后和他拉開一段距離,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臉看著他。“亞歷山大,你瘋了。‘一口袋子里的豬’,就這樣描繪你的妻子,虧你說得出口!以金錢為目的的婚姻多的是,可是,雙方總該多多少少有點(diǎn)兒了解。你為什么不到悉尼找一個合適的妻子?查爾斯和康斯坦斯有兩個或者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我想,她們條件都不錯。索菲婭很適合你。你會愛上她的。”

他滿臉嚴(yán)肅。“不,茹貝。我不想和你再討論妻子的事兒了。我已經(jīng)告訴你我打算做什么,為什么這樣做。”

“把我歸到朋友那個圈子里了。”

“我了解蘇格蘭人。”他說,把已經(jīng)熄滅的煙頭從她手指間拿開。“無論這位新娘是我哪位堂妹,她都永遠(yuǎn)不會為你效力。此外,我還沒有結(jié)婚,所以要不要把你劃到朋友那個圈子里,是將來的事情。”

她伸出雙臂輕輕地?fù)ё∷抗庾兊脺厝帷!澳愀揪筒恢浪遣皇强蓯郏瑏啔v山大。倘若她是個黛利拉[91],你該怎么辦?”

他們就站在墻根兒。他緊緊抱著她,讓她貼著墻,扯開裙子,露出漂亮的乳房。“只有一個黛利拉,茹貝,那就是你。”

下面就是亞歷山大·金羅斯寫給詹姆斯·德拉蒙德的那封信。伊麗莎白一直想看這封信,但是始終沒有看到。

尊敬的詹姆斯:

我寫此信的目的,是請求你把你的一個女兒嫁給我。瓊?cè)绻形丛S配他人,娶她為妻,自然甚合吾意。如果她已嫁人,別人亦可。

上次與你見面時,你說,你寧愿把女兒嫁給再洗禮派教徒,也不愿意嫁給我。我當(dāng)時對你說,總有一天,你會改變主意。現(xiàn)在,這一天到來了。

那個造鍋爐的學(xué)徒工干得非常漂亮,詹姆斯。他不但在加利福尼亞找到了黃金——你容不得他把話說完——而且在新南威爾士找到一座金山。亞歷山大·金羅斯已經(jīng)是一個巨富了。

金羅斯?我好像聽見你發(fā)出這樣的疑問。誰是金羅斯?哦,按照你的說法,德拉蒙德家族已經(jīng)和我脫離關(guān)系,所以我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這個姓。你的女兒將過貴婦人的生活。新南威爾士——我現(xiàn)在就是從那兒給你寫信——沒有適合我的妻子。這兒的女人都是妓女、流放犯或者從英國來的勢利小人。

隨信寄去一千英鎊,作為我的新娘來新南威爾士的費(fèi)用。要坐頭等艙,而且要有一位訓(xùn)練有素的貼身使女陪伴。這種女人在這兒也是罕見之物。

立即回信,告訴我,我在悉尼迎接的將是哪位姑娘。如果她喜歡我,你還將得到五千英鎊。

他得意洋洋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靠在椅背上,面帶微笑,又讀了一遍。這下滿足了吧?詹姆斯·德拉蒙德,愛錢如命的老東西!滿足了吧?約翰·默里!

薩默斯拿著這封信到伯溫菲爾斯郵寄,盡管去巴瑟斯特的驛車也有皇家郵政的代辦點(diǎn)。到蘇格蘭金羅斯的郵路十分緩慢。三月份寄的信,詹姆斯·德拉蒙德九月份才收到。詹姆斯·德拉蒙德的回信倒是快得多。他告訴亞歷山大,他送去的是最小的女兒,十六歲的伊麗莎白。奧羅拉號從泰爾伯里起航前一個星期,這封信就到了新南威爾士。

金羅斯府邸屹立在金羅斯山頂,在一片狂亂中完成。想到自己要成為這座豪宅的管家,瑪吉·薩默斯不由得號啕大哭。她這種愚蠢的行為毫無用處。吉姆·薩默斯說,讓她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沒什么好說的。可憐的女人,她似乎命中注定膝下無子。第一個丈夫沒能讓她生下一男半女,薩默斯也沒有給她帶來做母親的喜悅。

亞歷山大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告訴查爾斯和康斯坦斯·丟伊他要結(jié)婚的事情。他意識到,這件事似乎很難開口。康斯坦斯一直絞盡腦汁想讓亞歷山大對她的大女兒索菲婭感興趣。她私下認(rèn)為,索菲婭和亞歷山大非常般配。她漂亮、聰明、受過良好的教育、極具幽默感,而且裊裊婷婷,不乏凡夫俗子喜歡的那種格調(diào)。然而,盡管索菲婭對亞歷山大心儀已久,亞歷山大對這個可憐的姑娘卻視而不見,這可是康斯坦斯最擔(dān)心的事情。

在社交場合,茹貝·康斯特萬是丟伊夫婦最大的障礙。他們像貓繞過小水坑一樣,小心翼翼地躲著她,就好像那“水坑”形成一萬年前,他們就走這條路。查爾斯只是天啟公司在金羅斯飯店召開董事會的時候,才見她一面;康斯坦斯則只有董事會在金羅斯飯店舉行招待會的時候,才跟她打個招呼。在希爾山和金羅斯城,眾所周知,茹貝·康斯特萬從肉體到靈魂(如果她還有靈魂的話)都屬于亞歷山大。但是,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亞歷山大結(jié)婚之后——他非結(jié)不可——拿茹貝怎么辦?

亞歷山大告訴丟伊夫婦,伊麗莎白很快就要到悉尼了。夫妻倆聽了,大吃一驚。

“天哪!你真是守口如瓶。”康斯坦斯一邊使勁扇著扇子,一邊說。“從蘇格蘭娶了個新娘!”

“是的,一位堂妹。伊麗莎白·德拉蒙德。”

“她一定非常漂亮,要不然怎么會迷住你。”

“不知道。”亞歷山大平靜地說。“我認(rèn)識她的大姐瓊,一個非常漂亮、充滿活力的姑娘。這個姑娘嘛,我離開蘇格蘭的時候,還是個黃毛丫頭。”

“哦……是嗎?她……多大年紀(jì)?”

“十六歲。”

查爾斯被威士忌嗆了一下,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你年紀(jì)的一半。”康斯坦斯說,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哦,可喜可賀,亞歷山大!你是適合娶一個非常年輕的姑娘。查爾斯,別大口大口地喝!那是威士忌,不是水。”

真巧,他訂購的炸藥居然也在這條船上。他在同一批郵件中收到炸藥提單和詹姆斯·德拉蒙德的信。亞歷山大得知伊麗莎白乘坐的船是奧羅拉號之后,滿肚子不高興。因為奧羅拉號是貨運(yùn)船,只能裝載十幾個乘客,這就意味著船上只有二等艙,設(shè)備和食物更好不到哪兒去。而且這條船繞好望角,而不是走蘇伊士運(yùn)河,航程足足兩個半月。

一旦下了賭注,擲下骰子,沒有退路,他就心情緊張、焦躁不安,見了誰都想發(fā)脾氣,包括薩默斯。是不是孤傲讓他陷入悔恨終身的誤區(qū)?他為什么沒有意識到她有多么年輕?他為什么沒有算一算逝去的歲月已有多久?在這兒,他認(rèn)識的女孩只有丟伊家那幾個姑娘。這本來是件好事,可他對她們竟然一直視而不見。茹貝每次見到他,都換上一副“新面目”。一會兒是給精疲力竭的愷撒帶來聲色口腹之樂的克婁巴特拉,一會兒是喜歡就政治問題爭論不休的阿斯帕齊婭,一會兒是斷定他會拋棄她的約瑟芬,一會兒又是琢磨給她的毒戒里放什么毒藥的凱瑟琳·美第奇。要么就是凝視著你,把你變成石頭的美杜莎,或者準(zhǔn)備出賣參孫的黛利拉。

三月中旬,亞歷山大出發(fā)到悉尼。他發(fā)現(xiàn),沿海的平地宛如一片沼澤,悉尼污水橫流仍然是掛在大家嘴邊的話題。不過,他還是有辦法減輕伊麗莎白新來乍到的不安和困惑。因為他知道詹姆斯·德拉蒙德是如何帶大這個女兒的。話說回來,他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娶她為妻的嗎?處女、有德行、沒上過學(xué)、對生活沒有經(jīng)驗、年紀(jì)很小的鄉(xiāng)村姑娘,只有星期日晚飯的餐桌上才能見到果醬,只有特別的日子全家聚會時才能吃到一口烤肉。他對那個世界太熟悉了,也太痛恨了。他希望伊麗莎白也痛恨那種生活,希望她慶幸自己有機(jī)會跳出那個圈子,一切重新開始。

可是,看見她從頭到腳包裹著讓人難以忍受的、看了就覺得燥熱的、德拉蒙德式厚重的格子呢,神情呆板地坐在箱子上、兩手交迭抓著錢包,他便覺得,那希望還沒有出現(xiàn)在眼前。她那副樣子就像一個孤兒,突然被人扔到一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世界。一個膽小怕羞的人,精神被她的父親、毫無疑問還有她的牧師徹底摧垮了。想到這兒,他便一本正經(jīng)地向她快步走去,心里充滿了沮喪。哦,我的良苦用心不會起什么作用。

沒有一位聰明的、有經(jīng)驗的老女人告訴他,從一開始起,他就全錯了。所以,他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正沿著錯誤的道路向前走。他按原定計劃,先接到她,然后盡快結(jié)婚。

結(jié)婚前一天,他一直和她在一起。這一天,有些事情讓他很受鼓舞,有些事情又讓他泄氣。盡管她那身行頭土得掉渣,皮膚的顏色和他一樣,沒有什么吸引力,可是仔細(xì)端詳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她是個美人胚子,打扮起來一定非常漂亮。他喜歡她那雙湛藍(lán)的眼睛。這雙眼睛很大,距離挺寬。只要穿上時髦的衣服,戴上閃爍著珠光寶氣的首飾,她絕對不會給他丟臉。他對自己說,她的羞怯、靦腆到時候就會消失,蘇格蘭口音也會越來越輕。她接受那枚鉆戒時的態(tài)度讓人生氣,不過婚后兩個星期,她對任何補(bǔ)救措施都沒有反對。

他和她上床時,信心十足,因為他很會做愛,他的經(jīng)驗足以滿足所有女人的要求。但是,他忽略了一點(diǎn),那就是,所有那些被他征服的女人,都是主動邀請他上床的,也就是說,那些女人都想得到他。他讓她們每一個人都心滿意足,只要她們請求他再干。當(dāng)然,他知道,伊麗莎白年紀(jì)太小,太無知,做愛前不會主動配合,但是他毫不懷疑,用不了兩分鐘,她的激情就被喚起,就樂不得和他一起在愛河里暢游。然而,這一切并沒有發(fā)生,他便無計可施了。亞歷山大·金羅斯畢竟不是唐璜[92]。他只是一位杰出的工程師,具有強(qiáng)大的性功能,能讓雙方都得到滿足和快樂。可是這個傻姑娘甚至連睡袍也不讓他脫!他無法激起她的性欲!大家都認(rèn)為,十六歲的女人已經(jīng)是熟透了的柿子,可是伊麗莎白還是一枚又酸又澀的綠櫻桃。她并不拒絕,而是很有禮貌地忍受著他的一舉一動,顯然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zhǔn)備,盡妻子的職責(zé)。盡管這職責(zé)既簡單又明確。因此,向新婚妻子的“城堡”進(jìn)攻三次之后,亞歷山大便離開那張床,心里充滿懊惱和失望。更糟糕的是,他離開時,心里一直納悶,這些年他有沒有搞錯?那些看起來被他搞得神魂顛倒的女人只不過是假裝快樂罷了。

亞歷山大躺在自己那張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一直在心里琢磨那些女人是不是真的在作秀。他想,一個能把黃銅礦和黃金分得一清二楚的人絕對不會被她們蒙蔽。而茹貝在他床上的表現(xiàn)更讓他疑云散盡,放下心來。茹貝不可能假裝高潮。她玉液橫流,顯然沒個夠。然而,一想到自己畢竟不是一個能讓年輕的妻子芳心萌動、春潮泛濫的“情圣”,他就羞愧難言。他為什么不能激起伊麗莎白的情欲?我不是一個虛榮心很強(qiáng)的人,他對自己說。完全不知道有的人認(rèn)為他身上那件鹿皮夾克就是他虛榮心的表現(xiàn)。我并不虛榮,但是我有一副好身板,五官也還端正。我有錢,很成功,誰都喜歡我。為什么就不能贏得妻子的芳心?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直到離開悉尼的那一天,他也沒有找到答案,盡管他已經(jīng)和她做了許多次愛。她一直沒有回應(yīng),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忍受著。

倘若伊麗莎白能夠意識到這一點(diǎn),就會發(fā)現(xiàn),只要保持現(xiàn)在這副樣子,就能吸引丈夫。而且這個辦法比什么都靈——一個不聽擺布的女人,臉上掛著不可抗拒的迷人的微笑,憤怒導(dǎo)致激情和近乎瘋狂的快樂。在他看來,自己是娶了一根冰柱,所幸這根冰柱還沒有凍到心里,如果能找到一把打開心靈大門的鑰匙,就能把她融化,他就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愛上她,因為她不為所動,因為看到他走進(jìn)她的房間,她不會兩眼放光。因為,除了毫無抱怨地盡自己的責(zé)任之外,他無法激起她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熱情。

那天夜里,她轉(zhuǎn)過臉,吻了吻他,感謝他對西奧多拉·詹金斯小姐的一片好心,他卻錯誤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以為終于融化了那根冰柱。

“脫掉睡衣,讓我們?nèi)獍ぶ狻!?

他以為皮肉相觸,肯定會在她心靈深處碰撞出火花,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但是,火花并沒有在伊麗莎白心頭閃爍。她盡心盡力的仍然是禁欲主義者的職責(zé)。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伊麗莎白不但不愛他,而且永遠(yuǎn)不會愛他。他是她的負(fù)擔(dān)。

他畢竟沒有和茹貝斷絕聯(lián)系,這樣一來,就出現(xiàn)一個新問題,那就是必須確保茹貝是他的一個秘密。如果他允許伊麗莎白一個人在城里閑逛,那些不懷好意的長舌婦就會把這個秘密告訴她。而且,茹貝完全有可能來個“自我介紹”。因為,亞歷山大一回到金羅斯,茹貝就理所當(dāng)然地從他嘴里掏出“事實(shí)真相”。他的生活中不可能沒有這個女人。

“你不愛我,愛上你那個冰棍兒似的老婆了。”她充滿敵意地說。

“比這還糟呢!”他悶悶不樂地說,“因為不同的原因和不同的目的,我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那么,”他用一只胳膊肘子支撐著身體問道,“這正常嗎?作為女人,你們倆截然相反。”

“我怎么知道呢?”她說,聽起來十分厭倦。“我從來沒有見過金羅斯太太。”

“你永遠(yuǎn)都不能見她!”他生氣地說。

“有時候,亞歷山大,你滿嘴噴糞!”

可是,當(dāng)他得知伊麗莎白懷孕的消息之后,什么都無關(guān)緊要了。她一下子就瘦了下來,這預(yù)示她會生出一大堆兒女。每隔大約二十個月就能生一個。這期間,她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他對自己說,她也許對做愛不感興趣,但她會是個相當(dāng)棒的母親,會是這個家庭的“王后”。她懷孕的消息讓他欣喜萬分,當(dāng)下就把自己不光彩的出身一股腦兒告訴了她。好像是妻子懷孕這一莊嚴(yán)圣禮的一部分,非說出來不可。對于亞歷山大,這樣做合乎邏輯。他自己的孕育就包裹著神秘色彩。母親對孩子父親的身份一直守口如瓶,連平克頓私家偵探公司的偵探也無法從那個小小的蘇格蘭社區(qū)找到關(guān)于那位情人的蛛絲馬跡。他有所不知的是,他的坦白對于伊麗莎白來說,立刻產(chǎn)生了“自我毀滅”的效果,把她越發(fā)遠(yuǎn)遠(yuǎn)地從身邊推開。可他的本意是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上架一座橋梁,而不是讓這條鴻溝變得更寬。

是的,他一再對自己說,伊麗莎白一定會成為一位極好的母親,成為這座宅第的“王后”。處于她的地位,要責(zé)罰瑪吉·薩默斯,替玉和那些男仆說話,還真需要點(diǎn)勇氣。那個女人,竟敢背著我做這樣的事情!為什么像瑪吉·薩默斯這種平庸的女人也認(rèn)為中國人低她一等?

我的妻子認(rèn)為我看起來像個魔鬼。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早知道就好了!

下一次再去喬·斯克格斯的理發(fā)店,他就剃了胡子和唇髭。

伊麗莎白再看見他那張臉的時候,不由得笑了起來。深古銅色的臉上,長過胡子的地方一片慘白。

“就像一匹花斑小馬。”她說,“謝謝你,亞歷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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