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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冷靜與自由的日常藝術:中文詩歌的荷蘭生態(tài)

王小龍曾在一首詩中調侃,在80年代的中國,隨便往窗外扔一顆石頭,砸中的極有可能就是寫詩的人。1986年在四川成都,由詩歌刊物《星星》主辦的“全國最受歡迎詩人”的頒獎禮上,北島、顧城、舒婷等詩人著實見識了讀者追星般的瘋狂。然而,隨著啟蒙主義的失落,曾經自以為是救世主的詩人無奈地走向社會的邊緣,只能在詩歌的一方小天地里,孤獨而寂寥地堅守著自己的文字家園。寫詩、讀詩,不再成為一種全國的熱潮。

在荷蘭,似乎很少見到如此大規(guī)模的、變化的“詩歌熱”,荷蘭人對詩人和詩歌有著別樣的期待。荷蘭文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基金會會長亨克·普羅佩爾(Henk proper)指出,荷蘭人的工作節(jié)奏快,每日上下班的機械生活讓荷蘭人或多或少地產生抑郁情緒。他們喜歡周五晚上泡酒吧,也愿意參加詩歌朗誦會,聆聽詩人的聲音。在他們看來,詩人對世界,對社會的態(tài)度、看法和他們不同,詩人的敏銳使他們不會聚焦于上班族那實際又物質的困惑與焦慮,而是會捕捉到生活中別的東西。在聆聽詩人朗誦時,大家大可以把日常的瑣碎扔在一邊,感受詩人對世界的新看法和新認知。據北島的回憶,他當年到荷蘭參加鹿特丹詩歌節(jié)時,不禁驚嘆觀眾的冷靜。安靜的聽眾安分守己,花錢購買朗誦會的門票,買份節(jié)目單或詩集,必要時鼓鼓掌,絕不會喊出“萬歲”之類的口號。荷蘭人讀詩、參加詩歌朗誦會,似乎成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文化活動。

鹿特丹國際詩歌節(jié)是世界上最負盛名的詩歌節(jié)之一。每年,來自世界各地的詩人都會匯聚于此。自1970年創(chuàng)辦以來,幾乎每年不落,今年已是第43屆。在官方網站的資料庫里,可查閱43年來獲邀的來自81個國家的1074名詩人的簡介和參加詩歌節(jié)的作品。詩歌節(jié)節(jié)目種類豐富,既有面向詩歌翻譯愛好者的詩歌翻譯工作坊,又有面向普通觀眾的詩歌朗誦會。中國大陸詩人何曉林、鄭敏、北島、馬高明、舒婷、多多、顧城、楊煉、芒克、西川、翟永明、于堅、張棗、肖開愚、顏峻,中國臺灣詩人洛夫、陳黎、葉覓覓等都曾受邀參加鹿特丹詩歌節(jié)。詩歌節(jié)創(chuàng)始人是馬丁·莫伊(Martin Mooij)——北島筆下的“馬丁國王”,1930年出生于荷蘭鹿特丹,曾是一名暢銷書作家。他認為有著得天獨厚的港口環(huán)境的鹿特丹,應該成為一個詩人的自由港,讓世界各地的詩人能夠寫他們想寫的東西,能夠表達他們所要表達的東西。

柯雷(Maghiel van Crevel)是將荷蘭詩歌翻譯到中國、將中國詩歌翻譯到荷蘭的關鍵性人物。柯雷對多多、北島的著作翻譯最為全面,這兩位詩人都出版過荷蘭文的個人作品。在此基礎上,柯雷1996年出版的博士論文《粉碎的語言:中國當代詩歌與多多》分為上下兩篇,上篇勾勒朦朧詩的發(fā)展脈絡,下篇對多多的詩歌做文本細讀的個案研究。另外,柯雷還翻譯了被列為第三代詩人的西川、韓東、于堅、孫文波、翟永明等人的作品。柯雷2008年出版的詩學著作《精神、混亂和金錢時代的中國詩歌》,成為荷蘭讀者、從事文學研究的學者深入了解中國文學尤其是中國詩歌的必讀書籍。該書的中文譯本已由張曉紅譯出。

80年代末在北京大學留學的柯雷,在首都劇場偶遇荷蘭著名作家、出版商阿德里安·凡·蒂斯(Adriaan van Dis)以及馬高明,三人攜手促成了《荷蘭現代詩選》的翻譯和出版。1990年,既是學者又是詩人的漢樂逸(Lloyd Haft),與柯雷合作譯出了1978年以來在中國文壇嶄露頭角的詩人的作品選,其中包括顧城、多多、北島、芒克、王家新、柏樺、楊煉、瓊柳等十位詩人。這本詩集由莫伊倫霍夫(J. M. Meulenhoff)出版社出版。自90年代以來,柯雷以及他的博士生張曉紅、馬蘇菲(Silvia Marijnissen)、雨龍(Jeroen Groenewegen)等著力于中國詩歌的英文及荷蘭文的翻譯和研究,并協助舉辦位于阿姆斯特丹或鹿特丹的國際詩歌節(jié)。張曉紅在翻譯大陸女詩人作品、馬蘇菲在翻譯臺灣詩人如商禽、夏宇等的作品方面頗有建樹。

荷蘭的詩歌翻譯家除了關注國內的知名詩人外,還關注了一些名字并不十分響亮的詩人,比如瓊柳、陳黎、顏峻。這些詩人在荷蘭有相當多的讀者。

廣西壯族女詩人黃瓊柳,是廣西鄉(xiāng)土詩人黃勇剎(《劉三姐》的執(zhí)筆者之一)的女兒。1980年以前,黃瓊柳受父親的影響,主要創(chuàng)作民歌體詩,如“明月躍山梁,/晚風拂面龐,/大隊會一散,/踏月把路上……”(《踏月行》)1985年,廣西民族出版社為一批勢頭正勁的廣西青年詩人出了一套《廣西青年詩叢——含羞草》。詩叢不僅收錄了黃瓊柳的《望月》,還收錄了楊克的《太陽鳥》、林白薇(小說家林白)的《三月真年輕》等12位詩人的詩集。

對各種外文有廣泛興趣和了解的荷蘭詩人Rein Bloem對黃瓊柳作品評價極高。Rein Bloem和柯雷合作,一起翻譯了黃瓊柳的作品。她的作品不僅出現在1990年的多人詩集上,還結集為個人作品集。“一家很小、業(yè)余而絕對高雅的出版社(Amsterdam:De Ruysdael,1989)給瓊柳出了一套五首的組詩的漂亮的雙語小冊子。瓊柳還舉辦過好幾次個人朗誦會、翻譯討論會、公開采訪等。”

陳黎是一位臺灣詩人,同時也是一名翻譯家。他在2009年獲邀參加鹿特丹詩歌節(jié),因《戰(zhàn)爭交響曲》廣受好評,贏得了不少荷蘭讀者的喜愛。詩歌通篇只運用了4個漢字——“兵、乒、乓、丘”。全詩共分三節(jié)。第一節(jié)中,“兵”字整齊排列,每行24個,共16行。第二節(jié)里,部分的“兵”字被“乒”和“乓”代替,零落且不規(guī)則地散落詩節(jié)各處。第三節(jié)恢復第一節(jié)時的整齊排列,“兵”字全部被“丘”字所代替。視覺上,陳黎巧妙地通過漢字字形和組合形狀的變化,重現了戰(zhàn)爭的過程:戰(zhàn)前整裝待發(fā)的士兵,氣宇軒昂;戰(zhàn)爭中變得缺手少腿,七零八落;戰(zhàn)后齊齊捐軀,狐死首丘。聽覺上,詩人通過四個漢字聲音的重疊與變化,通過對音量與節(jié)奏的控制,絕妙地從另一維度重現戰(zhàn)爭。荷蘭最大的報紙《NRC商務報》(NRC Handelsblad)曾以“詩人陳黎用方塊字創(chuàng)造戰(zhàn)爭”(“Dichter Chen Li Cre?ert Oorlog Met Karakters”)作標題,報道詩歌節(jié)的朗誦情況。報道寫道:“當你坐在觀眾席上,臺上的異域詩人你并不認識,他們寫詩的語言你也并不了解,你必須通過翻譯才能間接了解詩歌的意思,必須花費心思才能與詩人進行心靈上的交談。……坐在觀眾席上的你,往往會不知道在聽什么,不知道為何在聽。當然,靈光一閃的奇跡會出現,在某一瞬間你愛上了一首詩,一句詩,或是詩的語調,但奇跡并不經常發(fā)生。”這篇報道贊揚陳黎等詩人的努力,為觀眾“表演”既具地方特色又超越國界、語言的詩歌,大家可以通過視覺和聽覺進行感受的詩歌。

顏峻出生在蘭州,西北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他寫詩、玩音樂,出版詩集《次聲波》(2001)和《不可能》(2006)。柯雷將他的詩歌朗誦描述為“三個向度的詩歌表演”。第一向度的表演由圖片構成。顏峻在大屏幕上投影一系列動態(tài)的、設計好順序的圖片。這些圖片捕捉一個個社會事件,如英美入侵伊拉克、SARS爆發(fā)期間醫(yī)院內部掠影以及強拆事件等。除了這些明確與意識形態(tài)相關的照片之外,還有靜態(tài)的鳥兒的寫照、船劃過湖面的余瀾、十字路口的車來車往等系列照片,光影變幻中傳達一種復雜糅合的情緒:既疏遠、壓抑、蕭瑟,又有憂郁、思鄉(xiāng)以及憐憫。第二向度的表演是聲音,有顏峻本人的朗誦,有時也有由敲擊器皿發(fā)出的聲音,還有一些電腦合成的聲響。第三向度的表演則是配圖文字。三個向度的配合,使得顏峻的詩歌表演別具一格。

當顏峻受邀參加2011年鹿特丹詩歌節(jié)時,他一驚一乍的表演讓一些老年人提前退場,但贏得了大量青年人粉絲。在朗誦結束后,聽眾紛紛涌到前臺與他握手,表示詩人啟迪了他們,讓他們對生活有了新的了解。前文所提到的荷蘭文學基金會主席普羅佩爾先生的女兒是顏峻的忠實讀者,據普羅佩爾先生接受搜狐記者采訪時描述:“我自己女兒12歲就可以背他的很多詩歌,因為他的語言非常吸引人。跟荷蘭作家一樣,他非常關注社會問題,通過他的詩歌會講一些政治或者社會各種各樣的問題,他的文筆非常好,大家覺得他寫的詩非常美,有時候非常浪漫,但是他的詩歌有時候會涉及一些比較重要的大家都面臨的社會問題,所以我覺得他是個演員,也是搞藝術的,但是也有自己的社會責任。而且這個人很年輕,他的年輕觀眾(讀者)特別喜歡聽他的話,通過他的詩歌他們也會自己思考一些社會當中更重要的問題。”

詩歌節(jié)中,這些創(chuàng)新性的表演既形象地給不熟悉中國的荷蘭觀眾“通報”了最新事件,又可以讓他們感受到中文的音樂美和建筑美,簡潔有力地征服了荷蘭觀眾。除詩歌朗誦外,詩歌作為一件藝術元素,被創(chuàng)新性地進行了藝術的融合和加工。創(chuàng)始人莫伊先生曾充滿創(chuàng)意地在鹿特丹市超過400輛的城市垃圾車上寫下各種精彩的詩句,把詩歌帶入千家萬戶。2004年始,鹿特丹市政廳用兩年時間,將鹿特丹新西區(qū)(Nieuwe Westen)的幾條相鄰街道打造為把詩歌公共藝術化的“詩路”。鹿特丹新西區(qū)的居民來自6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因此“詩路”的“原材料”是來自不同國家的詩歌作品。其中臺灣詩人陳黎的詩作《墻》的最后兩行“墻壁有耳/依靠著我們的脆弱巨大地存在”被荷蘭藝術家布杰寧(Toni Burgering)再創(chuàng)造為結合詩與視覺藝術的公共藝術品,懸掛于位于馬森尼塞街(Mathenesserplein)上的一座名為新馬森尼塞通道大樓(Nieuw Mathenesserpoort-gebouw)的外墻。布杰寧將《墻》最后兩行的荷譯,和詩的標題——中國字“墻”,做成霓虹燈管,懸于該大樓入口的墻上。以黃色燈管構成的“墻”字,看起來仿佛是一間房子的平面圖,有許多隔間,也有一些空地。兩行荷蘭語譯詩,則以藍色燈管成一列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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