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火:中國文學荷蘭傳播歷史概觀
縱覽中國文學在荷蘭的傳播歷史,大概用“文火”來形容最為合適了。這大概也是荷蘭萊頓大學(Leiden University)和比利時根特大學(Gent University)六位漢學家共同編輯的雜志《文火》(Het Trage Vuur)的雙重寓意:可理解為“微緩”, “溫溫不絕,綿綿若存”;又可理解為“文學之火”, “不向商業化文化獵奇屈服,編選單憑作品的文學價值”。
中荷交往史以貿易始,也因貿易而起伏波折,反目成仇又握手言歡。比起貿易主線,中國文學在荷蘭的傳播史相對顯得風平浪靜、不溫不火、靜水流深。
地處西北歐,40%國土低于海平面,面積只有北京的2.5倍大小的“低地之國”——荷蘭,在16世紀末迅速崛起,成為世界近代史上的海上霸主和殖民強國。荷蘭在葡萄牙與中國的貿易中嗅到了商機,在17世紀初主動派出了范·內克(Van Neck)艦隊來到廣州口岸,要求與中國通商卻遭拒絕。平日見慣了“番鬼”的廣東人和福建人,看到“其人衣紅,眉發連須皆赤,足踵及趾,長尺二寸,形壯大倍常,似悍澳夷(葡萄牙人)”的荷蘭人,紛紛詫異于其怪異的形象,以“紅毛番”和“米粟果”稱呼之。吃了閉門羹的荷蘭人,在武力攻擊競爭對手葡萄牙的同時,在隨后的百年里,以“先兵后禮”的方式打開了與中國進行貿易的通道,并開始了與中國長期的貿易關系。
務實的荷蘭商人們僅僅對與貿易相關的中國風俗人情感興趣,而無意于了解其文學作品。“從事漢語文學翻譯和研究的人多為歐洲傳教士,意大利和法國傳教士尤其活躍。”1767年,荷蘭人按照英譯本將《好逑傳》翻譯為荷蘭文,這是第一部中國文學的荷蘭語譯著。時隔半個多世紀后,《玉嬌梨》——第二部中國作品——的荷文版才面世。
直到19世紀,荷蘭人對中國的興趣再一次因為實用主義的原因而激發。1876年,萊頓大學首開先河設立漢學院,培養能與荷屬殖民地印度尼西亞華人打交道的官員,從此開創了歐洲最為久遠的漢學歷史。當時印度尼西亞住著大量來自中國沿海地區的華僑。荷蘭政府要管理華僑,需要了解中國移民(主要是來自廣東、福建的移民)的習慣、宗教、法律。第一、二屆的漢學院畢業生都不會說官話,但閩南話非常流利。漢學院歷任的教授,多是研究中國宗教、法律、哲學的專家。在漢學院成立后的百余年歷史里,只有4位人物與中國文學親密接觸:第一個介紹“五四運動”的戴文特(Jan Julius Lodewijk Duyvendak,1889—1954)、將狄仁杰的故事“西傳”的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 1910—1967)、志在研究陸游詩歌的容克(Dirk Reinder Jonker,1925—1973)以及成為漢學院第一位中國文學教授的伊維德(Wilt Lukas Idema,1944— )。
隨著1949年印度尼西亞宣布獨立,荷蘭人認為東方學研究已無多大必要。萊頓漢學院進入發展的瓶頸期,教授職位空缺,學生人數銳減。1970年,只有6個人選擇就讀漢學院,最后畢業的只有2人。1975年,選擇就讀的人數上升至26人,然后只有1人畢業。剛剛結束“文革”的中國在“改革開放”政策指引下打開了封閉已久的國門,這無形中“拯救”了處在瓶頸期的萊頓漢學院。萊頓漢學院的學生數量開始逐年增加。1985年上升至85人,達到頂峰,而后數字有所回落。這些學生到中國學習和生活,直接從中國帶回了第一手資料信息。這些漢學院的畢業生不再是與荷屬殖民地的印度尼西亞華人打交道的官員,而成為文學翻譯家及研究者、荷蘭駐中使館工作人員、荷蘭駐中公司職員等。他們發揮多語優勢,為中荷的政治、經濟、文化交往貢獻自己的力量。如今在荷蘭活躍的翻譯家,幾乎都是80年代后到中國留學的萊頓大學漢學院畢業生。
80年代以來,荷蘭對中國的關注原因超越了實用主義而走向多元化。1978年后,在懂中文的讀者有限、翻譯基金有限、對中國文學熱情有限的荷蘭,對中國的經濟、政治的關注熱度持續高漲,中國文學依然持續、相對低調地傳播著。與此前不同,以王露露為代表的使用荷蘭文寫作的華人小說家,以瓊柳、顏峻、陳黎等為代表的使用中文寫作的詩人,以及以莫言、蘇童等為代表的使用中文寫作的小說家,他們的作品在荷蘭的傳播情況,更為直觀且充分地呈現了商業效益、文學價值、語言差異、文學文類、作家性別等因素在傳播過程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