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三公懷忠義,不惜一死報朝廷;可笑漢人張弘范,不知炎黃是祖宗!
——第九十九回詩引
開篇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張玨獨守合州孤城,并保重慶,且欲復奪瀘州,并結瀘州士人劉霖、先坤朋為內應。便在此時,未料兇信傳至,宋恭帝與太皇太后已向元軍投降,趙宋就此滅亡。幸有端宗在福州重建南宋朝廷,張玨雄心復振,遂派部將趙安、王世昌等收復瀘州,擒斬知州梅應青。由是元軍被迫逐漸從重慶撤退,轉而圍攻瀘州。重慶守將趙定應迎接張玨進入重慶,張玨派部將張萬、程聰收復涪州。南宋降將、原涪州刺史陽立合兵來戰,張萬堅持不住,遂俘獲陽立妻女以及安撫李端,引軍返回重慶。張玨以都統程聰堅守涪州,復將重慶元兵全部擊退。此時聞說益王趙昰在廣州稱帝,張玨遂派兵數百人南下,尋求二王所在,一面調派史訓忠、趙安二將援救瀘州。又派張萬到夔州聯合忠、涪二州宋軍,攻克石門及巴巫寨,解大寧之圍,攻破元軍十八個寨壘。由此控制入川門戶,形勢一度好轉。
宋端宗景炎二年六月,元將東川副都元帥張德潤攻破涪州,生擒守將程聰,守將王明及總轄韓文廣、張遇春皆不屈被殺。此前程聰在重慶力主固守不出,因與張玨意見相左,張玨故命其出守涪州。程聰因而郁郁不樂,不設防備,故而城破被擒。張德潤使軍士以轎抬程聰返歸,面諭之道:“公子程鵬飛降元,已任參政重職,公今可父子日夜相聚矣。”程聰怒道:“我被力戰被擒,彼是不戰而降,非我之子。”同月梁山軍袁世安投降,十月萬州天生城被攻破,守將上官夔死難。此間紹慶、南平以及夔、施、恩、播諸州,相繼投降。瀘州糧食盡凈,人相互食,終為萬戶圖們達勒所破,安撫王世昌自縊而死,守將李從投降。張德潤乃會諸路元軍于重慶,自將中軍大營駐扎在佛圖關,分兵合圍。以一軍駐扎南城,一軍駐扎朱村坪,一軍駐扎長江之上。合圍已成,李德輝親筆作書,派李從寄送張玨道:“公之為臣,不親于宋之子孫;合之為州,不大于宋之天下。彼子孫已舉天下而歸我,公猶偃然負阻窮山,而曰忠于所事,不亦惑乎?”張玨不答。元將布哈兵至城下,營造云梯、鵝車,大力攻城。悍將汪良臣親引軍鏖戰登城,身中四矢不退,次日督戰益急。十二月,達州降將鮮汝忠攻破皇華城,活捉守將馬堃,護軍使包申揮軍巷戰,力盡而死。景炎三年春,張玨部下行軍總管李義率軍經過廣陽壩,遭遇元軍圍攻,導致全軍覆滅。元兵乘勝攻破紹慶府,活捉守將鮮龍,湖北提刑趙立與制司幕官趙酉泰皆自殺殉國。張玨率兵沖出薰風門,與元將伊蘇岱爾戰于扶桑壩,汪良臣等將從宋軍背后合擊,張玨大敗回城,至此重慶城中糧食已盡。
此時宋將趙安等不支,勸說張玨投降,張玨怒而不從。趙安便與帳下韓忠顯等諸將趁夜開西門投降,迎接元軍入城。張玨多年來向是合衣而臥,聽到外面喧鬧,知道敵軍入城,急率親兵與敵巷戰,最終力量不支,親兵喪盡。張玨遂回府索要鴆酒,意欲自盡,卻被左右之人將鴆酒藏起,簇擁上了小船,載其妻子兒女向東逃往涪州。行至中途,張玨大為憤恨,遂以斧頭砍船打算自沉,船夫奪其斧頭丟入江中。張玨又欲投水,復被家人左右挽持,又不得死。次日元將萬戶鐵木兒追到涪州,將張玨擒住送往京師。重慶制機曹琦自縊而死,張萬、張起崖出城投降;元軍進攻合州,攻破外城,三月守將王立投降。至此四川、重慶俱陷,宋朝軍民抗戰長達半個世紀,其中堅守釣魚城三十六年!張玨在被押往元大都途中,經過安西趙老庵,寺中住持卻是多年老友,認出張玨,便對其說道:“明公盡忠趙宋終世,殺元人愈萬,今至此番地步,縱得元主饒你不死,亦何以哉?”張玨大悟,乃偷偷解下看護弓弦,借口更衣在廁所中自縊殉國。元人無奈離去,那住持堆柴焚其尸骨,盛以瓦罐,埋葬在庵后竹林之中。文天祥聞知其事,甚為感嘆,作《悼制置使張玨》詩云:“氣戰萬人將,獨在天一隅。向使國不滅,功業竟何如?”此時文天祥已被張三豐施展絕藝,自元人監中救出,已至溫州。原來張三豐當初向宋端宗承諾“尋一賢相來助”者,既是相救文天祥歸國也。
文天祥初名云孫,字履善,江西吉州廬州人氏。雖是江右之人,但直長得相貌堂堂,身材魁偉,偏又皮膚白美如玉,眉清目秀,觀物炯炯有神,并兼南北方人之所長。孩提時見學宮中所祭祀同鄉歐陽修、楊邦乂、胡銓畫像,謚號皆都為“忠”,便即驕傲羨慕不已道:“若我不能與其并列,則虛枉此生。”文天祥二十歲考取進士,在集英殿答對論策。當時宋理宗在位已久,治理政事漸漸怠惰,文天祥以“法天不息”為題議論策,洋洋灑灑萬言,文不加點,一氣呵成。宋理宗大為驚奇道:“此天之祥,宋之瑞也。”遂親自點為策試第一名狀元。考官王應麟亦上奏說道:“此卷以古事情為鑒,忠膽似鐵,臣謂朝廷得此人才,著實可喜可賀。”文天祥由此改名天祥,字宋瑞。不久父親逝世,文天祥回家守喪。
開慶初年,元軍攻南,宦官董宋臣建議遷都,朝中無人敢議其非。文天祥當時任命為寧海軍節度判官,上書請求斬殺董宋臣,以統一天下人心。因不被采納,就請免職回鄉,后反而累遷升官至刑部侍郎。董宋臣升為都知,文天祥再次上書一一列舉其罪,因此被貶外任瑞州知州,改遷江南西路提刑,尚書左司郎官,其間多次遭臺官議論罷職。賈似道稱病請求退休,用以要挾理宗,詔令不允。文天祥起草制誥,所寫文字無不諷刺賈似道擅權。賈似道令臺臣張志立奏劾罷免文天祥,文天祥便援引錢若水之例要求退休,當時年方三十七歲。咸淳九年,文天祥起用為荊湖南路提刑,拜見退休宰相江萬里。江萬里文驚奇天祥志氣,慨然嘆道:“我老矣。但觀天時將有大變。國家重任,非公而誰?努力勉之。”文天祥遜謝。
咸淳十年,文天祥任為贛州知州。次年長江上游告急,宋廷詔令天下兵馬勤王。文天祥捧詔流涕,派州中部將陳繼周率同郡志士;同時聯絡溪峒蠻人,派方興召集吉州士兵,聚集兵眾萬人。朝廷命文天祥以江南西路提刑安撫使名義,率軍入衛京師。其友制止道:“元軍分三路南下,已破京城市郊,公以烏合之眾萬余赴京入衛,是驅羊赴虎也。”文天祥答道:“我亦謂其然,但朝廷養育臣民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集天下,若無一人一騎入衛京師,我為恥之。故不自量力,以身殉國,望天下忠臣義士將聞此而有奮起者也。以仁義則立,依勢眾則成,若按此而行,則國家可保矣。”于是盡出家資作為軍費,向僚屬痛哭流涕,撫案言道:“樂人之所樂,憂人之所憂,以人衣食為衣食者,應為人事至死不辭。”于是率兵到臨安,任為平江知府。當時丞相陳宜中外逃,無人派遣軍隊。朝議擢升呂文德之子呂師孟為兵部尚書,欲以其向元人尋求和議,呂師孟遂愈加傲慢驕橫放肆。
文天祥辭帝出朝就職,其后上疏道:“今朝內姑息求和者眾,奮發果斷者稀。臣請斬呂師孟以祭王旗,以鼓舞三軍士氣,奮力抗敵!今當劃天下為四鎮,設置都督以為統帥:將廣南西路合并于荊湖南路,治所長沙;廣南東路合并于江南西路,治所隆興;福建路合并于江南東路,治所鄱陽;淮南西路合并于淮南東路,治所揚州。責令長沙兼領鄂州,隆興兼領蘄州、黃州,鄱陽兼領江東,揚州兼領兩淮,使轄廣力強,足抗元軍。后約期并進,夜以繼日,圖謀復地。敵雖眾而力分,疲于奔命;我大宋雄杰待機攻敵,胡虜可破也。”朝議以為是疏闊之論,難以實行,故此仍無結果。文天祥到平江之時,元軍已從建康進入常州。文天祥派部將朱華、尹玉、麻士龍、張全援助常州,麻士龍戰死虞橋,朱華敗于五牧,尹玉亦敗,張全不發一矢而逃。元軍攻入常州,文天祥奉命放棄平江府,退守余杭。
宋恭帝欲降,命文天祥任右丞相兼樞密使,到元軍營中談判。文天祥與元相伯顏爭論,伯顏怒而拘之,命同左相吳堅、右相賈余慶、知樞密院事謝堂、簽樞密院事宋鉉翁、同簽樞密院事劉祒等一起押赴鎮江。文天祥及十二隨從由此被張三豐救出,送入真州。知州苗再成獻計道:“文丞相前來主持大計,大宋恢復有望矣。丞相可命淮西兵赴建康,淮東通州、泰州兵攻灣頭,高郵、寶應、淮安兵攻楊子橋,揚州兵攻瓜步,我率水軍直搗鎮江,同日出兵。元營雖有智者,以為我軍無帥,不能料此也。瓜步攻下,再以東軍攻京口,西兵攻金陵,斷元軍浙江后退之路,則敵酋可擒也。”文天祥深然其計,即遣使者四面聯絡。
且說揚州有逃歸士兵,報與制置使李庭芝道:“朝廷已降,并派丞相進入真州勸降矣。”李庭芝信以為真,以為文天祥是來勸降,便寄書苗再成,命其殺掉文天祥。苗再成不忍殺之,遂欺哄文天祥到相城壘外,將制司文書示之,勸其速走。文天祥心懷忠義,反至揚州城下。制置司下令拘捕,向門軍傳令時被文天祥聽到,于是與從人吐舌會意,急忙東入海道避之,又路遇元軍,躲入土墻中方才得以免禍。因為饑餓難行,遂向樵夫討得一些剩飯殘羹,勉強裹腹而行。走至板橋,元軍又來,文天祥率眾人跑入竹林中隱伏,元軍進入竹林搜索,擒住杜滸、金應二人。又向竹叢中放箭虛聲恫嚇,虞候張慶左目中箭,身上亦連中兩矢,文天祥僥幸未被發現,最終得以脫身。杜滸、金應冒充商人,拿出身上金銀送給元軍,復被放回,乃雇募兩個樵夫,以籮筐盛載文天祥,一路抬到高郵。文天祥此時驚魂略定,因想起張三豐仙長告知兩位皇子現在溫州,于是與杜滸等再泛海坐船,至于溫州,來見二王。
文天祥到溫州之后,方知二王已被張世杰護送至福州。當時聞說益王未立,于是上表勸請即帝位,由是張世杰與陸秀夫擁立益王為帝,是為端宗。又以觀文殿學士、侍讀官職,將文天祥召至福州,拜為右丞相。不久陳宜中亦至福州,每與文天祥意見不合。文天祥見陳宜中并無抗戰之心,于是負氣而走,以同都督職出任江南西路,召集士兵進入汀州。德佑二年十月,文天祥派遣參謀趙時賞,咨議趙孟溁率領一支人馬攻取寧都;參贊吳浚率一支軍攻取雩都。劉洙、蕭明哲、陳子敬等一班宋將聞說文丞相尚在,都從江西起兵前來會合。招諭副使鄒洬在寧都召聚兵眾,元軍前來攻打,鄒洬兵敗,劉欽、鞠華叔、顏師立、顏起巖一同起事諸將盡皆戰死。武岡教授羅開禮乃是文天祥同門師弟,起兵收復永豐縣,不久兵敗被俘,死于獄中。文天祥聞說羅開禮死難,為其穿起喪服遙祭,痛哭不已。
景炎二年正月,元軍攻入汀州,文天祥移兵漳州,請求入衛朝廷。趙時賞、趙孟溁也率兵歸來,唯獨吳浚降元,復奉元人之命前來游說文天祥。文天祥大怒,命人縛起吳浚,將其吊死高桿之上。四月進入梅州,都統王福、錢漢英專橫跋扈,皆被文天祥處斬。五月遷出江南西路進入會昌,六月進入興國縣,以為基地。遂遣參謀張汴、監軍趙時賞、趙孟溁榮等率軍進逼贛城。鄒洬率領贛州各縣軍隊攻取永豐,遣副將黎貴達率吉州各縣士兵攻取泰和。至此吉州八縣克復一半,臨洪各郡百姓皆都送錢勞軍。潭州趙璠、張虎、張唐、熊桂、劉斗元、吳希奭、陳子全、王夢應在邵州、永州等地起兵,連續克復數縣;撫州何時等人亦起兵響應文天祥。分寧、武寧、建昌三縣豪杰,皆都派人到文天祥軍中,自愿接受文丞相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