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之后

四川省什邡中學 朱遠飛

“朱老師，小C離家出走了！”電話里，小C爸爸的聲音焦急而疲憊。

“明天不回來，我就報警了，我們可就這一個娃?！彪娫捓镉謧鱽硇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

“別急，慢慢說?！蔽野参恐鴮Ψ健Ｍㄟ^電話，我了解到距離高考只有120多天，小C放下一張字條就跑出了家門的消息。

電話那頭，空氣凝固得像膠水，讓人窒息。

家長的天，快要塌了。

“不能慌！”我吸口氣，鎮定地幫家長做了以下分析：第一，孩子留下字條說明離家原因，那么孩子不會走極端；第二，孩子讓家長只能對班主任說是病了，說明他很在乎老師的看法；第三，離家后他發來短信，只讓晚上聯系他，那么說明只要溝通順暢，他會回來。

事實證明，情況的確不算嚴重，小C在離開的第二天晚上打電話給家里說，只要班主任不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批評他，他就返校。

有驚，無險。

小C按約回到班上。我如常巡視著班上的早讀。埋頭讀書的小C時不時抬頭瞟我，我裝作沒看見那束怯怯的目光，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幾天后的晚自習，我讓小C到操場和我一起散步。

夜空中，已有繁星。

“前兩天出去有什么收獲？”我笑著問。

“去了一個動漫水吧打工。”小C聲音很小，似乎在等待著我微笑后的變臉，劈頭蓋臉的怒罵。

“我知道你喜歡動漫，有愛好挺好?！蔽移届o地說道。

“是，可家里人反對我喜歡漫畫。我想學藝術，他們不準，讓我考這個專業那個專業，從來不問我到底是怎么打算……”小C抬起頭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埋怨的語氣里夾雜著火藥味。

“我不想重復他們那種市儈的生活，每天就是小生意，錢錢錢?！?/p>

“那你理想中的生活應該是什么樣子？”我問。

“不用掙那么多錢，每月兩三千夠用就行。那些在網上掛售創意伴手禮的年輕人，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彼苷J真地描述著未來。17歲未滿，175cm的小伙子，有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單純。雨季總是美好，色彩總是浪漫繽紛，但成人世界的艱辛和無奈他們到底還沒有經歷過。未來的世界，不只有繽紛，也有黑白。

“那你以后就不成家？當‘天煞孤星’？”

“那還是不可能的，人都要成家立業的嘛?！?/p>

“你不考慮收入，當你的孩子想要一杯牛奶，你卻只能給他一杯白水的時候，他會是什么感受？你還能夠一邊直視他的眼睛，一邊想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這些詞匯？”我語速依舊，聲調卻明顯提高。這個問題，在他離家出走前和步入社會后都需要思考。

“你父母今天為什么要拼命掙錢？只是為了他們自己？”我繼續問。

“他們辛苦，我知道，就是覺得他們不理解我?！毙低聲說。

“追求灑脫的生活沒有錯，但我們還有對家人的責任?！蔽壹又卣Z氣說，“還有，小C，如果美術是你的夢想，那么你現在就該勇敢地背著畫板走天涯。如果沒有這個勇氣，那么美術最多只能算是你的愛好。愛好和夢想是不一樣的。實現夢想，要修煉好內功。這，并不容易。這些，你想過嗎？”

夜靜如水，時間似乎被折疊，每一段沉默都顯得特別冗長。

“知道《你的名字》和新海誠嗎？”我打破沉默。

“?。恐炖蠋煟阋仓佬潞Ｕ\？”小C有點驚訝。或許他認為這位漫畫家的名字不是我這個“老人”能夠知道的。學生常常覺得成年人和他們之間，隔著若干個“異次元”，我們不懂他們的世界，理所當然。

“他的電影，我的菜?！蔽倚π?。

“厲害啊，朱老師?！毙兩眼放光，“新海誠的動漫電影是最棒的，我看過他很多并不太出名的早期作品。”

“Forexample?”我故作興趣狀。

“多了多了，《言葉之庭》《秒速五厘米》《追逐繁星的孩子》……”若干個電影名字從小C嘴里連珠炮般蹦出，我都沒有聽過。沒有更多的動漫知識儲備，談話如何繼續？

心里有點虛，但面上不能表現出來。我思考片刻，咳嗽了一下，“可你知道他的電影為什么好看嗎？我覺得這主要是因為他電影里豐富細膩的人性刻畫。對于身邊愛你的人要感恩，對于你愛的人要有責任感，這是成長帶來的思考。他的電影之美，不僅僅美在畫工”。

“是是是，是這樣的。”小C很興奮，似乎覺得知己在眼前。

“可你知道他在拍出這些承載自己夢想的電影前，失敗過多少次嗎？為了籌集拍攝資金，他做過多少遠離夢想的工作嗎？捍衛夢想就必須在夢想實現前做出適度妥協和退讓，你說是嗎？”

小C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點頭，不是敷衍，不僅是禮貌。

“朱老師，不管怎樣，我既然回到班上，一定會全力以赴把高考考好再說，路，還長。”

“好的，高考過后，我送你一本新海誠的漫畫冊?！蔽沂箘排牧伺男的肩膀，想給他一種力量。

夜深下班，回到家，點開電腦上百度。

“查什么呢？”妻子問道。

“《追逐繁星的孩子》，學生告訴我很多好看的動漫電影?！蔽一仡^笑笑。

“你還是小孩子嗎？”妻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搖搖頭，走開了。

在2018年的高考中，小C順利考取了一所知名的航空學院。

某天夜里，他發來微信：“朱老師，我還是不會放棄美術的，我也很喜歡目前的這個專業，給你看下最近的照片，我們的制服很帥，呵呵。放假我們回來看你，送我的東西不要搞忘了。”

“怎么會忘？等你們回來?！?/p>

回復完，退出微信，手機屏保是張電影海報。

【專家點評】朱老師以豐富的經驗迅速判斷出“只要溝通順暢，他會回來”，讓這個“離家出走”的故事失去了懸念和驚險。離家出走，是當下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中一個普遍而又棘手的問題。朱老師的分享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案例，帶給我們諸多思考。朱老師給我們帶來的不是如何找孩子，而是在“善后處理”中體現出來的教育智慧。第一，教師要合理介入家庭教育。教師需要以“調停者”身份介入家庭教育，以促進家長和孩子彼此寬容和理解為要務。小C的煩惱也給我們啟示，要關注弱勢群體的家庭教育，這些家庭里，家長自身的文化修養偏低，視野狹窄，而孩子追求尊嚴和寬闊視野，他們之間容易產生隔閡和沖突。第二，及早進入學生內心世界。朱老師和小C一起探討“理想中的生活”“喜歡動漫”“不想重復他們那種市儈的生活”“父母為什么拼命掙錢”等話題，就人生意義、情感生活等進行探討，在對話中讓學生學會價值判斷和選擇，從而獲得精神成長。第三，教師不妨多一點孩子氣。朱老師很有智慧，不但抓住了“離家出走”的教育契機，更以《你的名字》和新海誠來拉近距離，使得小C的心扉敞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