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性語言的革命
- (法)茱莉亞·克里斯蒂娃
- 2580字
- 2020-11-12 18:17:55
總序
隨著人類進入全面符號時代,馬克思主義的當代形態必然是符號學的。馬克思主義符號學或符號學馬克思主義,并非某些人的迷思,也不是振臂一呼心血來潮的產物,完全是時代大潮使然。
科技拜物教,創新神話,物理、數字和生物技術的超常融合發展,未來5至10年,人類社會將以難以預料的速度、深度和廣度全面卷入智能時代:人類自然演化的歷史行將終結。萬能基因剪刀,可以無中生有任何事物,包括人類自身。3D打印機任意揮灑想象,塑造世間萬物,定制人間萬象。萬靈的感應器,替代人類全部觸覺,海闊天空,上天入地,沒有任何障礙,無人駕駛比有人駕駛更加安全。可植入技術、數字化身份、可穿戴設備、大數據與人工智能參與決策、比特幣和區塊鏈共謀、智慧城市,再加上萬物互聯,人類世界正被徹底改變。人類不再是單方面使用符號的動物,而是符號使用的動物。人類被自己的所造物——符號世界所圍困。2016年,圍棋九段世界冠軍李世石被機器人阿爾法圍棋戰敗,只是一個顛覆性時代到來的預言。
符號學在世界東方的時興不是時髦,而是被符號化的時代所喚醒,為窘迫的現實所催逼;馬克思主義的復歸,不是應景,而是它的實踐品格和未來朝向,使它沒有理由放棄對我們當今和即將面臨的時代的解釋權。面對第一次、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文化后果,經典馬克思主義響亮地發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吶喊。余音未了,第三次工業革命呼嘯而過。而在第四次工業革命的集結號下,竟然是智能人與自然人的合作或對立,人在與智能合體之后,如何實現自身的救贖,是馬克思主義符號學所必須回應的時代課題。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聳人聽聞,人類轉型的巨大力量和超級速度,甚至讓我們來不及正視。習以為常的人類中心主義和盲目自信,使我們對身邊瞬息萬變的一切懵懂無知、措手不及。人類高傲的頭顱,正在使自己墜入無底的深淵:面對被符號泛濫甜蜜地淹沒的事實,人類越來越喪失面對現實和眺望未來的能力。
馬克思在《資本論》首篇,把商品作為符號,符號就已經是社會生產的物質基礎。事實上,任何商品生產都是物性勞動和智性勞動的結合,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中已內蘊符號價值。當且僅當智性勞動一端在商品生產中迅猛發展,直至一家獨大的時候,信息社會、智能時代就已不可避免地到來。符號價值從來就不是所謂的商品增殖部分,它本身就是商品價值的內在要素,是構成經濟基礎的重要基石。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鮑德里亞們所說的擬真、象征交換等,對于信息社會而言,從來就不在實在世界之外,恰恰是它們構成了實在世界本身,是對這個實在世界基本特征的指認。用“物質/文化”或“文化/經濟”二元論,說不清楚商品和社會問題。要深入地理解這一點必須回到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基礎、商品分析。
說到底,信息社會一切看似玄而又玄的現象,只有回到對經濟基礎和商品社會的透徹分析才能解決,才能得到具有說服力的解釋。可是,在這一點上,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者似乎沒有做好準備,或者說還沒有清醒的認識,而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好像又走偏了路子。
中國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實踐大國。豐富的革命斗爭實踐,使中國有了一個戰斗的、批判的馬克思主義。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歷次政治運動的折騰,由于改革開放進程中太多的矛盾與紛爭,到如今我們仍然面臨一個十分迫切的問題:構建一個建設性的馬克思主義。經典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具有強大的戰斗力、號召力和生命力,是因為它有堅實的哲學基礎、思想基礎和學術基礎,它是建立在對19世紀資本主義社會的深刻認知、對人類歷史發展的深徹洞察、對人類未來走向的清晰判斷之上的。它是基于馬克思對人類全部知識、文明和思想成果的畢生探究,基于馬克思與德謨克利特、伊壁鳩魯、亞里士多德、斯賓諾莎、休謨、康德、黑格爾、施蒂納、蒲魯東、赫斯、斯密、李嘉圖、西斯蒙第等思想者的反復論辯。而當今的馬克思主義恰恰缺失這一重要的基礎,往往流于政治主流意識形態的空洞說辭。斯大林時代教科書式馬克思主義的學術基礎,不僅與今天的社會現實沒有關系,而且與發展了的資本主義也有霄壤之別,更不必說對網絡時代媒介社會的經濟基礎和商品形態進行縝密分析。絲毫不接地氣,也不與時俱進,缺乏知識性、學術性支撐,拒絕與同時代思想交鋒,對于親見的社會現實視而不見或者毫無解釋力的學說,單靠話語傳聲筒的力量,如何征服人心?意識形態空心化,顯然與當今馬克思主義思想學術知識空心化密切相關。
而西方馬克思主義,從第一代的代表人物葛蘭西到第二代的阿爾都塞,到第三代的普蘭查斯,再到第四代的拉克勞和墨菲,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模式已被翻轉。意識形態邏輯不再決定于基礎邏輯,而是成為基礎邏輯本身,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構成變為符號學馬克思主義的“話語構成”。對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的研究從話語開始到話語結束,從意識形態起到意識形態終,馬克思主義變成單純的話語批判理論或文化批判理論。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基礎和商品分析的放逐,對“經濟主義的馬克思”的背離,不僅使社會關系隱匿不見、模糊難辨,也使人類的未來暗淡無光。為批判而批判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如果不是正在走向窮途末路,那就是正在演變為學術表演。
符號社會,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社會。人類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大規模處理符號的經驗。當今的馬克思主義必須學會處理符號問題,而不能局限于前三次工業革命的眼光。符號勞動是商品生產的內在構成要素,符號價值是社會經濟基礎的重要基石。要處理好符號問題,只有回到經濟基礎、商品分析。符號從來就不是什么異己力量,學會重視符號、善待符號、理解符號,才能充分開掘和發展符號生產力,才能從被符號奴役的困境中取得主動,實現突圍,獲得人類的再次解放。而一旦無視事實,把符號視為社會的冗余,文化的毒瘤,泡沫經濟的罪魁禍首,時代發展的洪水猛獸,符號就會被異化,反過來又形塑和異化人類社會。為符號正名,為符號社會立法,重建馬克思主義面向當今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現實維度,構建一個建設性的馬克思主義符號學,既是當務之急,也是“馬克思主義符號學叢書”的學術使命。
回到經濟基礎,回到商品分析,回到社會關系,回到未來朝向,這是我們構建建設性的馬克思主義應當遵循的基本原則。
即便這一天就在眼前,一個自然人、機器人、智能人并存的世界,而人類依然能夠詩意地棲居,能夠與自己的所造物、與無所不在的符號和諧共處,共同奔赴美好的未來。老實說,這就是我們的學術期待,如此簡單,如此遼遠,而又如此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