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悅:訴現代情愛
- 梁曉聲文集·散文14
- 梁曉聲
- 1948字
- 2020-05-13 09:37:11
酒盛在金樽里起碼仍是酒。衣服印上商標起碼仍是衣服。而情愛一旦經過包裝和標價,它天然古樸的美感就被污染了。
平民的女兒們幾乎不可能有所謂愛情的自由。如果她們出落得美貌,則她們必意味著是家庭唯一有希望中頭彩的“黃金證券”。
經濟基礎充當媒婆,比任何戲劇和小說里的媒婆,甚至比《西廂記》的那位聰明絕頂又古道熱腸的小紅娘更有成功的把握。
一次普通的熱吻大約消耗九個卡路里。三百八十五次熱吻足可減輕體重半公斤。由此可見,愛不但是精神的活動,還是物質的運動……
看電影還是在電影院里看效果才好,這是被男人和女人都公認的。一個人嘆息和許多人一塊兒嘆息,一個人驚叫和許多人一塊兒驚叫,一個人笑和許多人一塊兒笑,一個人唏噓有聲和前后左右的人都那樣,感覺是大為不同的。
看電影嘛,以看晚場為好。從黑暗的場所走到外邊的夜色里,超現實的感覺得以延續,不致被光天化日一下子照耀沒了。
男人和女人關系很明確,通常就不相伴了到酒吧去。男人和女人沒什么關系,也不會相伴了到酒吧去。男人和女人還沒什么關系卻又都想發展出點兒什么關系,才往往到酒吧去。
在男人們普遍“疲憊”的這一個時代,如果女人們仍甘于只做男人的配偶,那我們民族的男人和女人,恐怕也只有嘆息——哦,上帝啊……
愛對任何男人和女人,首先應是愉悅的;否則莫如去對上帝含情脈脈……
醫治失戀并無什么靈丹妙藥,只有一個古老的偏方——時間,加上別的姑娘或女人……
愛并不純粹是“性”,故不純粹是本能?!白鰫邸焙蛺?,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殊不知蛔蟲也“做愛”,否則小蛔蟲從何而來?但外科醫生倘從人腹剖出兩條絞纏在一起的雌雄蛔蟲,是不大會嘆曰“好一對恩愛夫妻”的……
男人在家庭生活中是女人的“天”的歷史地位,應該承認基本上被女人們顛覆塌了,并且絕對不可能再重建起來了。
據我想來,無論在外國還是在中國,“情人節”永遠不會是一個值得被認真對待的日子。這是一個曖昧的灰色的日子。這世界上沒多少人會真正喜歡這個日子。真的處在正常的熱戀關系中的男女,每一個日子都可以是他們的“情人節”。
城市為情愛提供的唯一不受滋擾的地方叫作“室內”。而我們都知道“室內”的門剛一關上,情愛往往迫不及待地進展些什么。
情愛在城市里幾乎成了一樁必須忙里偷閑的事情,一件倉促得粗鄙的事情。
愛情不但變得簡單、容易,而且變成了內容最淺薄,最無意味兒可言的事情。有時淺薄得連“輕佻”的評價都夠不上了。“輕佻”縱使不足取,畢竟還多少有點兒意味兒啊!
如果一個少年經常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環境中親近女人,那么他長大了以后仍會經常去那樣的地方結識女人。
我們的下一代在由兒童而為少年時,對于吸引他們的女性,是否會保持著一份本能的羞澀?抑或喪失甚至徹底地喪失?我們因其顯明地喪失值得高興還是值得憂慮——我困惑……
男人結婚前對女人的好處很多——看電影為她們買票,乘車為她們占座,進屋為她們開門,在飯店為她們買單,寫情書供她們解悶兒,表演“海誓山盟”的連續劇讓她們觀賞……但是結婚以后,男人希望一切反過來才好。
我們曾經從自詡自恃的“無產階級”的立場所指斥的“小資產階級”的情調,我認為實實在在是人類非常普遍的富有生活意趣的情調。我們的生活中如果斷然沒有了這一種情調,那真不知少男少女們會變成什么樣子。
在人類的社會里,男人獵捕女人的事實,比非洲草原上獅子和獵豹獵捕羚鹿的次數要多得多。
“幸?!笔且粋€女性化的詞;因為它實在是特感性的。
幸福只不過是人一事一時或一個時期的體會。一生幸福的人,大約真的是沒有的。那是兩萬多天啊,誰竟能那般幸福?
時代宣告離婚不再是男人的傳統特權,它似乎更喜歡將這一特權交給女人們了。
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那么,他或她對異性的愛,其質量肯定是低劣的。但是一個僅愛自己的人,憑什么要求別人愛她?
愛這個字,在語言中,有時處于謂語的位置。有時處于主語的位置。前面加“做”、加“求”、加“示”、加“乞”,“愛”就處在謂語的位置?!白鰫邸薄扒髳邸薄笆緪邸薄捌驉邸?,皆行為動詞也。
在沒有婚禮為載體的“愛情”中,女人扮演的只能是“情婦”的角色。
“做愛”乃天倫之樂。乃上帝賜予一切男女的最平等的權利。很難說權大無限的國王,與他傾國傾城的王后,或總統與總統夫人的那一時刻,一定比一個年輕的強壯的農民,與他的年輕的健康的愛妻在他們的破屋土坑上發生的那一時刻更快活些。也許是一樣的,也許恰恰反過來。
在沒有婚姻為載體的“愛情”中,到頭來,遍體鱗傷的幾乎注定了是女人。她們獲得過的某些歡樂,某些幸福,往往被最終的悲傷抵消得一干二凈。
對于婚外浪漫戀情的幻想,一個只有小學三四年級文化程度的女人,絕不比一個受過大學高等教育的女人或女碩士女博士什么的稍遜。
只有互相不被吸引的青年男女之間才有所謂純粹的友誼。這是一條關于男人和女人的定律。偽君子們才企圖證明這條定律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