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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見鐘情

三年前

*

春乏秋易困,這才到夏的尾聲,太陽已然沒精打采,早早收工沉下地平線。

徐曼麗到方雁南租住的房子時,近晚上八九點的樣子。

見方雁南仍在忙碌,她躺在沙發上,揉她那吃得太撐的肚子,一邊困乏地打著哈欠,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徐曼麗分享今天跟男友約會的喜樂。

方雁南在另一間房,戴著一次性口罩,拿一長柄勺,將皂液往模具里倒。

全部皂液入完模,包好保鮮膜,放入泡沫保溫箱中,她摘下口罩,用水洗干凈,掛晾起來,又去擦滴在桌上的皂液,再把抹布洗干凈。

全部收拾完畢,方雁南這才癱坐在客廳的茶幾旁,吃徐曼麗帶回來的漢堡和炸雞。

餓得有些過,胃一陣陣抽著痛,吃了幾口,她就吃不下去了,痛得趴在茶幾邊上,一手架在茶幾上墊著頭,一手壓著胃,頭上直冒冷汗。

“你中午又沒吃吧?”徐曼麗見狀,倒了半杯熱水,又兌了些涼壺里的涼開水,找出胃藥遞給方雁南。

“哪顧得上,做了鍋老祖母,從早飯后就開始攪了,一直攪到現在才T。”

“不帶這么拼的吧?就做做好T的皂不就行了?”

“有老顧客要啊,一下預訂了十塊呢。”

“賺的錢自己又花不上,你說你活得屈不屈!”

方雁南吃完藥,緩了一會,覺得胃不那么痛了,把漢堡吃完,慢慢吃著炸雞腿,臉上神色有些凝重。

“哎,上次你跟我說那事,要不然,你幫我問問吧?”

“什么?”徐曼麗又躺回沙發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就是那個,相親那事。”

“跟你說那么多次都不答應,怎么突然又想通了?”徐曼麗詫然。

方雁南皺了皺眉,眼里漸漸起了霧:“他說,想來這邊上大學。”

徐曼麗驚叫:“我去!你那顧小鮮肉,還沒死心呢!都要追這來了!”

“他學習好,能考更好的大學。我要是有男朋友了,他可能就斷了念想了吧?!?

胃痛是個好借口,方雁南更用力地按著胃部,假裝痛到受不了,讓眼淚沒有顧忌地掉下來。

“你差不多得了!更好的大學,學費也更高,就靠你這么一鍋鍋攪皂供他?你活不活了?”

徐曼麗從沙發上坐起來,趴到茶幾上,盯著方雁南看。

“真搞不懂你,對他又沒意思,還要供著他上學,你到底圖個啥?”

“欠的債,得還。”

“每次問都只有這句話,煩死了!你屬復讀機??!”

徐曼麗知道再問不出來話,又躺回沙發上去。

第三天中午,方雁南正在把前天做好的皂出模,徐曼麗用鑰匙打開門,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親愛噠!別搞了,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什么事這么急?”

“我勒了天!這婚介所也太給力了!我昨天下午才給你報的名,剛才正往你這走,要來拿張你的照片回去補資料,就接到電話,說有個男的要約你!”

方雁南愣住,一臉的不置信:“騙人的吧?連我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就要約?”

“我也這么想,就多問了幾句,對方條件還不錯呢,是個美術老師,今年28歲,本市戶口,工作穩定,有車有房。”

方雁南聽完默然,又繼續做手里的工作:“條件這么好,怎么可能看上我,算了吧?!?

“不帶這么妄自菲薄的!你也不差啊。”

“......”

“真的!反正你是我認識的女孩里,最勤奮,最聰明,最能干,也最能吃苦的一個,脾氣又好,心腸更好......”

“你賣瓜呢!”方雁南撇撇嘴。

順帆順水的人,怎么可能體會到逆水行舟的艱辛?她已將泥潭拋在身后,如今打起十二萬分的努力,不過是不肯順波逐流,就算卑微如塵埃,她也想自己的生命有存在的價值。

“哎呀!你就去見見嘛!不管有戲沒戲,就當積累經驗嘛!”

“我再想想吧?!狈窖隳先杂行┆q豫。

徐曼麗掐著她有臉:“你再這樣我翻臉了!為你這破事操碎了心,現在有人約了,你起碼尊重一下我的勞動付出好不好!”

“那......我先把皂出完?!遍|蜜把話說至此,她再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給你約一個小時后見面,時間夠不夠?”

“嗯......”

方雁南心情零亂地繼續出模,再把一條條手工皂往晾皂室里擺放。

徐曼麗進了臥室,關上門給婚介所打電話。

還未等方雁南全部干完,臥室門開了,徐曼麗笑嘻嘻地走出來:“約好了!”

方雁南正托著一條皂往晾皂室走,心一慌,皂差點脫了手。

既知已無退路,方雁南不再做無謂掙扎,洗了把臉,去換衣服。

上身是件手繪荷花圖案的白T恤,她花五十塊錢在淘寶上買的,下穿一條藏紅色麻布長裙,是去年冬天,小區門口服裝店做特價時買的,腳上一雙與裙子接近同色的網鞋,三十五塊錢在地攤上買的,簡單的黑頭繩,把一頭長發扎了個馬尾辮。

這是她給自己買的,最體面的一身衣服了。雖然衣柜里也有徐曼麗給她送的,要更好些的衣服。但這畢竟是去相親,她不想穿別人送的衣服。

徐曼麗對她這身打扮,和清湯寡水的一張臉,表示十分不滿。

但她固執著,要么就這樣,要么她就不去了,最后唯一的妥協,是她同意抹了一點徐曼麗的口紅。

徐曼麗開車把她送到一家咖啡館的門前,說:“你進去后,找吧臺,就說你姓方,跟鄭先生約好的。”說完,徐曼麗開車揚長而去。

方雁南先在門口站著看了一會,這家咖啡館從外部裝修看,很高檔的樣子。牌匾上“漫時光咖啡”幾個字是毛筆書寫后做成立體的亞克力字,字體很有筋骨,又不失飄逸,左下角有還有一枚朱紅色的篆體印章:南飛。看著那個落款,她微微怔了一會神。

心通通地跳了一會,方雁南長呼一口氣,才慢慢推開門進去。

咖啡館內部裝潢雅致,有一種很文化范的格調,深色的木質桌子,看上去就很柔軟舒適的沙發,咖色的木地板,頂上吊著一盞盞,如教堂彩色玻璃般漂亮的燈。四周墻上掛了很多畫,除了山水風景,畫得最多的是荷花,間或還能看到幾幅書法作品。

吧臺在咖啡館靠里面一些的位置,方雁南邊看那些荷花圖,邊慢慢往里走,心里漾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曰其巧合,略薄了幾分,冠以緣份,又有些落入俗套。

“你好!我姓方,請問鄭先生到了嗎?”

“你好!方小姐!鄭先生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站在吧臺邊上一個穿工作服,圍裙上有很多口袋的年輕女孩,看著方雁南眼睛亮了一下,四指并攏,大拇指壓在掌心,微微向前欠身,做了個請的動作,走在她前面一步遠,給她帶路。

方雁南跟她繼續往里走時,余光瞥到吧臺里一個三十多歲,正在煮咖啡的男子,抬起頭望了她一眼。

又往前走了沒幾步,便是整間咖啡館最幽靜的半包廂區,桌子兩旁配的不是沙發,而是千秋。

方雁南看到一個坐姿挺拔的男子,背對著她,剎時心就速跳了一下,直覺這就是約她見面的鄭先生。

果不其然,年輕女孩把她帶到這張桌旁就站住了。

“鄭老師,方小姐到了?!?

男子站起身來,非常紳士地一手壓在西裝衣襟上,一手伸出來與她握手。

“你好!方小姐!我是鄭逸南。”聲音沉穩,柔和。

“你好!”方雁南低著頭,伸出手,方才碰到對方的指尖,就縮了回來。

直到方雁南坐下來,都未曾抬頭看鄭逸南一眼,只看到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指尖相觸時感覺很溫暖。

年輕女孩把菜單放在方雁南跟前,她拿起來遮住自己的臉,一頁頁翻著看,掩飾內心的慌亂。

各種名目的咖啡,牛排,沒聽說過的各式西餐,小吃,茶,酒,翻到后面還有甜品。

待看到帶著奶油的蛋糕,方雁南心里卑微了一下,把菜單放下,放到鄭先生的面前。

“還是你點吧。我以前只喝過速溶咖啡,不會點?!?

說完,她下頜輕輕抬起,去看鄭逸南的表情。如果他露出半點睥睨之色,或是哪怕只有丁點失望,她想她會立刻找借口離開。

她這樣身世的女孩,來這種地方,與一個這樣優秀的男子相親,自己想想都覺得荒唐。如果不是看到牌匾上的那枚印章,她可能都不會進來。

然而方雁南揚起視線時,卻見到鄭逸南正在看她衣服上的荷花,目光非常專注,且帶著欣賞之情。

他視線慢慢上移,從她的額頂,一路向下,再看她的眉,嘴角微微上揚,目光仍是極為專注,極為細致。

再往下,他與她的視線對上時,方雁南覺得那一剎,她的心跳絕對突破200了,砰砰砰地劇烈跳著,撐得她胸口難受,呼吸都停滯了。

那目光,深邃有力,仿佛一束光,從她的眼直照到她心底去了,她黑暗了24年的心,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被這束光點亮了。

他仍在專注地,看完她的眼,看她的鼻,她的面頰,她的唇,她的下巴。

24年了,方雁南就像開在路邊的一朵野花,雨天,車輪帶起的泥濺在她的身上;睛天,行人腳步揚起的塵土,覆在她的身上。

她無甚存在感的活了24年,除了梅姐,顧子期和徐曼麗,其他人只視她為透明,或者是多余的累贅。

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專注地看她,他的目光仿佛在將她身上的泥濘和塵埃,一點點拭凈,讓她生命里第一次,以最本潔的容顏,展現在這個世界上。

剛才她來時,鄭逸南正好從衛生間經過,看見她佇立在門口,目光清澈,空靈,微風吹動她的裙擺。

她周身散發著一股靜寂的氣質,仿佛一朵清美的荷花,身處鬧市,無論世界風云變幻,卻不為所動,只獨自芬芳。

那時他就有種感覺,這應該就是他要等的女孩。他先她一步回到坐位上,靜候伊人尋他而來。

伊人果然如期尋他而來,坐到他的對面。

鄭逸南看完方雁南的下巴,目光繼續向下,看她的脖頸,再往下,看到由領口處露出的一段,比例勻稱,光影分明的鎖骨,心頭瞬間一顫,身體一緊繃,竟然起了既微妙又復雜的生理反應。

28年來,他從未對哪個女孩動過情,在這座省城,他也算有些名氣,給他介紹過的相親對象數不勝數。

那些明艷可人的外表之下,包藏了多少心思,他懶得去解析。

待價而估的俗品,可以入得了眼,入得了畫,卻入不了他的心。

今天只是偶爾路過,看到一家婚介所的招牌,心念一動,便停車走了進去。

她的報名表因為缺少照片,被單獨放在一邊,他恰好拿起,看到方雁南三個字時,他心里想到另外三個字:雁南飛。

因為父親在省里身居要職,為了避免別有用心者炒作他的畫,父親不允許他以作畫為職業,只得屈身做了一名美術老師。

但他閑時依然會瞞著父母畫畫,放在這家朋友開的咖啡館里代賣,署名:南飛。

他把她的報名表,遞給工作人員,平淡地說:“就她吧?!?

走進婚介所時,他是不以為然的,只是為了給家里一個交待,他確實有去相親,只是沒有遇到有眼緣的。

然而誰曾想,她竟然就是他的眼緣,看到她,突然心里就覺得一暖。

鄭逸南的目光重新與方雁南對上,他微笑了一下。

方雁南的心跳還未恢復正常,視線又與他的對上,心又狂跳不止,慌亂不已,見到他微微笑,好像被溫柔地撫了一下,心方靜了下來,也柔柔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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