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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蒙思想與當前

馬克·布洛赫(Marc Bloch)在《奇怪的戰敗》中曾寫道,“不熟悉現在,就不可能了解過去”,而沒有歷史學家的熟悉情況、“批判意見”和“評論”,我們也很難了解現在。Marc Bloch,L’étrange défaite(Paris:Gallimard,1990),p.30.正如赫爾德提到18世紀政治科學時所言,歷史學家的關注是遠距離的,是一種“敏銳的視角”。法國“機械”哲學的特征是用規定“一個敏銳的視角”來代替痛苦地去了解這個國家的需要與真正境況。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Auch eine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zur Bildung der Menschheit(1774),in S?mtliche Werke,ed.B.Suphan(Berlin:Weidmann,1891,rpt.1967),5:536.但是它并非一個沒有來由的視角。在《道德情操論》中,斯密透過他的小窗看到了“一幅有草坪、森林和遠山的巨大景觀”,他試著“至少靠想象”將自己置于一個從其中能夠看見他自己的位置的地方。與斯密一樣,歷史學家必須去觀察和評論他自己的“銳利的目光”。Adam Smith. 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 Ed.D.D.Raphael and A.L.Macfie.Oxford:Clarendon Press,1976.,p.135.

本書將會從兩個不同的方面涉及當下。我會試著去評論現在的某些對18世紀的思想,尤其是18世紀政治經濟學的運用;我也會試著去評論在之后的政治爭論中斯密與孔多塞的思想所適用的某些要求。這本書不是一部關于在19世紀和20世紀接受啟蒙思想的歷史。但是,它在一些方面受到這些接受方式(以及對這些方式的接受)的影響。我相信,在18世紀的背景之下來看待18世紀的政治經濟學,并不是拋棄現在已不流行的用過去來解釋現在的可能性。將過去的著作還原于當時的背景下來看待——例如,在對教會與行會的財產進行爭論的背景下,或是在有關關稅與消費稅的立法的背景下,或是在思想進步的理論的背景下來研究18世紀晚期的經濟爭論——是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些爭論,從而能夠更好地理解這些爭論對當前的重要性。

我不妨來做一個堅定的斷言。某些18世紀晚期的爭論對于21世紀而言是很重要的,這是因為它們仍然是我們當前的爭論焦點。它們并非是那種隨著時代而不斷重復的爭論,也不是能夠啟發當代的爭論。它們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爭論。與過去的歷史背景一樣,它們也是我們的歷史背景的一部分。人們生活在多重環境中是可能的,而這正是休謨的期望。在這種多重環境下,一個人會受到他生活的地點、他的朋友圈、他所在國家的體制、他所聽的音樂以及他的哲學品位的影響。而社會也有許多種人生。因此,在21世紀初,可以將我們當代的爭論置于許多不同的背景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中一些背景延伸到更遠的時間范圍。這些爭論以不同的速度展開,并在不同的時期存續。正如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所寫的那樣,很受喜愛的外衣會穿上一年,時尚的家具會用上五至六年,設計良好的建筑會矗立許多個世紀,而一首好詩可以永世長存。Adam Smith. 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 Ed.D.D.Raphael and A.L.Macfie.Oxford:Clarendon Press,1976.,p.195.

從字面意思上看,我們現在的環境與18世紀晚期的政治經濟學的環境是一樣的,至少我們共享一些眾所周知的文本和立憲文本。1776年美國獨立戰爭與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文獻在眾多國家中仍然是大部分公眾生活的文本。托馬斯·潘恩翻譯的1789年的《人權宣言》是“自由、財產、安全與反抗壓迫”的宣言,最終確立了“財產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人權宣言》就是二戰后和解協定的共同權利的基礎。Paine,The Rights of Man,1:95-97.一些18世紀晚期的機構與體制仍在使用中,其他的機構明確使用18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文件與原則。

再舉一個不同的例子。非常籠統地說,法國大革命之后的政治大聯盟時期在幾乎兩個世紀的時間中保持不變。按照潘恩或孔多塞的政治觀點,在18世紀七八十年代,經濟改革的政治主張以及人權與財產權的政治主張是與憲政改革的目標聯系在一起的。但是,大革命中的事件破壞了市場自由的支持者與革命自由的支持者之間的政治聯盟的可能性。到18世紀90年代末期,至少在英、法兩國中,經濟的與政治的“自由黨”的明顯聯盟是與“保守的”大革命的反對者的立場一致的。在漸進改革與暴力革命這對矛盾中,自由黨人是擁護漸進與協商一致的;在個人財產自由與暴力剝奪這對矛盾中,他們是擁護財產權的。自從那時起,這種騎墻作風就開始持續了;它至少持續到歐洲革命時代的最終終結,伴隨著在東歐和俄國的共產主義勢力被推翻。

在政治理論與經濟理論中也存在著長時間持續的爭論,而我也主要著眼于這些爭論。最為重要的是,這些爭論涉及那些有自己理論的人們的政治理論。啟蒙思想的共同意向的觀點,抑或是一種不著邊際的、好辯的、理論化的生活方式(它也是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的觀點,在過去的250年間已經成為幾乎未間斷的討論的主題。本書正是對這一持續討論一個貢獻。也正是在這一持續討論中,政治經濟學的往昔歷史(或者早期觸發的現代問題)似乎闡明了我們當代的爭論。

總體而言,困難在于對復雜而又自我知覺的生活的刻畫。通過反省與想象,眾所周知,人有著不一樣的、相互矛盾的欲望;人有需求,也有著關于需求的看法;人有著政治情操、經濟情操和思想情操;人渴望得到商品與權力,也想要避免煩惱。在某個人的生活中,或是在俄狄浦斯的悲劇中,或是在伏爾泰的傳記中,我們很容易在一個人的生活中描述所有的這些。而對于開明的政治理論家而言,最大的難題是如何去刻畫一個社會,在這個社會中,每個人有著自己的看法、理論和相互矛盾且又不斷變化的欲望,并且勾勒出關于無數單獨的個體的情操和思考的“系統”觀點。

在斯密去世前不久才出版的第六版的《道德情操論》中,斯密在末尾添加了最后幾段文字。其中的一段是他描寫的“有條理的人”的美妙片段。他寫道,“他設想著他能夠輕松地安排一個龐大社會中的不同成員,就像是高手能夠部署棋盤上不同部分的棋子那樣輕松。他認為……在人類社會的大棋盤上,并非每一棋子都有它自己的行動原則”。這是帝國與王室改革家的一個特征;它也是,或能夠成為人類社會理論家的特征。Adam Smith. 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 Ed.D.D.Raphael and A.L.Macfie.Oxford:Clarendon Press,1976.,pp.233-234.因為如果每個人都有其各自的行動原則,那么很難將他們的聯合看作一個系統或一個社會。若每個人都有相同的行動原則,那么這個系統太簡單了;它絲毫沒有使人們生活方式的精妙之處的價值得到充分發揮。若每個人都有一套社會的理論或是關于其他人行動原則的看法,那么這個系統必定是一個關于持有理論的人的理論。

18世紀晚期的爭論現在看來尤其引人回味,這是因為它們發生在一個對于有著自覺意識的人們對整個社會的期望都十分生疏的時代,一個經濟與政治之間的界限、經濟情操與政治情操之間的界限仍在不斷變化著的時代。也就是說,它們是19世紀早期經濟思想系統化的前身,是極度自制的前身。而政治經濟學正是借此將自己定義為(用1836年約翰·斯圖亞特·米勒的話來形容)“僅僅被看作渴望擁有財富的人類的科學……它完全消除了所有其他的人類激情或動機”。John Stuart Mill,“On the Definition of Political Economy;and on the Method of Investigation Proper to it”(1836),in Collected Works(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67),4:321-323.這些早期的爭論或多或少地涉及經濟中的國民,他們有時通過買進商品來實現其目標,有時通過試圖影響規章來實現目標,還有時通過尋求與官員之間的友誼來實現目標;而他們的目標有時是變得富裕,有時是復仇,還有時是生活在一個更加公平的社會中。

18世紀的爭論耐人尋味,還因為它們發生在一個情操與目標都在迅速變化中(或者至少認為是迅速變化中)的時代。崔斯坦(Tristan)在1834年和萊奧帕爾迪(Leopardi)的一次交談中說道,“所有的世紀或多或少已經成為或即將成為變遷的世紀”。Giacomo Leopardi,“Dialogo di Tristano e di un amico”(1834),in Tutte le opere,1:184.但是,與20世紀末期一樣,18世紀的后半部分是一個對經濟生活中的規則、標準與機構的變化顯示出異乎尋常的癡迷的時期。它已不是一個像米勒所說的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那樣的時期。在那個時代,人們會說“正式的大論戰”已經在一個又一個主題中終止了,工業似乎進入“一個顯然不景氣的階段”,人們只做適宜的事情;在那個時代,人們會說“除了約定俗成的事情之外,他們沒有任何意愿”。John Stuart Mill,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 with Some of Their Applications to Social Philosophy(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65),p.752;idem,On Liberty(London:Penguin Books,1974),pp.106,125.而令杜爾哥、斯密與孔多塞如此擔憂的變化著的法理是這一種趨勢的一個例證,經濟規章的迅速改變也是例證之一。在這樣一個時期,必須思考經濟生活中的是非感,并形成關于經濟政策的持續變化的預期的人,并非只有理論家。

鑒于上述全部原因,我的建議是:18世紀晚期的經濟思想,包括關于啟蒙思想的意向,在政治理論、政治經濟學以及政治學方面的確能夠使目前的爭論更為清楚明了。因為最籠統地說,原有的爭論涉及兩個大而持久的難題。一個難題是與利己的國民對規則的尋求有關,尤其是與存在經濟利益的國民尋求改變政治規章與準則有關,還與金錢轉變成權力(包括影響規則的權力)有關。另一個難題與公眾輿論和公眾教導有關;也與人們自己試著去影響規則的傾向有關,還與其他人影響這一傾向的權力有關。我們將會發現,對斯密和孔多塞而言,這兩個難題一直都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它們是生存于不確定性之中的難題。它們也是目前(我們所面臨)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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