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拜見過張女官后，我便算作正式入了北庭做差事。平日里只受得幾句使喚跑腿的事，閑暇時都在庫房里守著掖庭的文籍。我原以為有些什么古文大著擱在木架上，歡喜了好一陣子，結果只是些犯了錯的宮人的案籍和前人的野史軼聞。本就小塊地，經我來來續續翻看未過多久便都讀了個遍，與我同侍的趙宮人藏了些話本，從前是讓些小黃門偷偷從宮外捎來的，這些都叫做閑書上不得臺面，都是從鶯鶯燕燕的地兒傳過來的。不過有書總比沒得看強些，好歹也能把日子數著打發干凈了。

我透過檐窗瞧見點點碎金的光穿過錯落的枝葉間隙刻鏤于地，背欹屋墻闔眸靜聽風輕云淡的閑適恬靜。前不久我也出過北庭，日子逐漸轉寒常有宮人染了病，我便同她換了班，前去取些用度之物。原本想要從南庭繞去再見見病已哥和婆婆，只見那門口有幾個黃門候著，叫我不敢去了。

倏爾窸窣聲響墮入靜謐之境激起圈圈漣漪，我且回過神來凝心豎耳定聲來之處。未等我瞧清局面，便有來叩門的聲，我聞聲而去，只見是幾位御林軍的大人。他驅我去院子里候著，他們來勢洶洶的模樣，叫我也不敢多磨蹭停留一會兒。

我前去之時北庭里的宮人都聚集于此了，張女官領頭在前，而后跟著些宮人和黃門列得規整。

“拜見中將大人。”張女官屈身同那人行拜禮，我們一眾隨她多參拜，“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所謂何事？事先也未向奴等知會一聲，有失遠迎還望多擔待些。”

“陛下旨意清除燕王余孽，御林軍也只是奉命行事，還望女大人配合些。”那人提劍踏磐石般走得靠近來，余光在群中一掃而過，“近日可有從外遣送來的女宮人？”

“新一批的宮人還在教習宮規，所以掖庭未曾受過遣配，也并無大人口中的反叛余孽。”張女官同那人通報，無半分畏首畏尾的模樣。

“當真沒有？”那人突然抬聲呵一句，駭得我下意識哆嗦，“欺君罪可株連，爾等擔當得起么？”

“大人……大人饒命，前些日子卻有一位新來的宮人。”那女侍扭過頭來，我趕忙垂了頭避開她眼神，“那位便是，是奴親自引她去拜見女大人的，奴不會記錯。”我心頭一緊，想是當時那位姊姊，她記得我容貌，我便怎得都逃不脫。

“賤蹄子，怎有你開口說話的分。”女大人正欲上前抬手掌她摑，卻被那帶刀的大人遏制住了手腕。“女大人如此心急，莫非是想包庇什么同黨？”那人說。

“奴不敢忤逆大人，確有一位女宮人來不久，不過她是從前在石渠閣奉墨的女史，是犯了過錯被貶斥來的掖庭。”張女官同他說道，頓時有一眾侍衛劍拔出鞘架在她脖子上，駭得人大氣也不敢出。忽而女大人喚我名字，“吹雁，還不上前來等大人問話？”

我只好應聲出去，跪俯于地，那人叫我抬頭望著他，“你叫什么？幾時入的宮？哪里的人？”

“奴薛氏名吹雁，本始年間入宮，益州蜀郡人。”我雖有暗示自己不再怕他問話，卻見他冷冽寒意渲染言語禁不住哆嗦，“奴……奴不敢做忤逆陛下的事，求大人明鑒。”我不由自主抽噎起來，而后不敢再正對他那雙凌厲得能吃人的眸子，連連同他磕了幾個響頭。

過了半晌劍入鞘攏生殺寒光，“多有得罪女大人，在此某向你賠罪，日后若見著有桑姓的女奴，還望大人通傳。”那人向張女官一鞠后帶兵撤去。

“奴等謹遵大人命，恭送大人。”和風送泠泠瓷音入耳，眼底余光瞥見張女官芙蓉面仍存三分魂亂余悸，她回身將我扶起，卻又暗暗使力掐了我手臂一下，卻是在告誡我要多留意些。

“怎養了你這胡攪蠻纏的賤蹄子，若掖庭里真是揪出了逆賊，一眾內侍都得連坐。”她下了重手去掐那姊姊的脖子，眾人也只得看著，不得多嘴一句。

“大……大人……饒命。”那姊姊狠命掙扎卻也掙不脫，說話也磕磕巴巴喘不上氣了。

“我饒你命，誰來饒我的命？”誰來饒我的命……這句話叫我記得明明白白。這便是宮內的法度，虛偽無情卻又不得不從，畢竟完好無損的活下去比一切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