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張靜靜淺語示愛意 張近澤喜憂說人生
書名: 布谷聲里作者名: 沂蒙恪本章字數: 7773字更新時間: 2020-11-03 20:50:35
受傷是無法隱瞞的。大清早家里人都看到他額頭上的包,還有擦傷流血的痕跡。張近澤走路也不利索,受傷是遮掩不住了,只好找個理由蒙混過去。父母問他則說是自己騎車不小心摔了一跤。父母并沒多追問,心里卻犯嘀咕:不會是大半夜的跑去跟什么人打架了吧,唉,這個二平啊。母親只說讓他在家里養兩天,做點家務活就行。張山澤晚上回家帶來一瓶碘酒,還有一小包棉簽,幫他涂抹在受傷流血的部位。張近澤心里很感激三弟的細心。
午后,家里沒有別人,張近澤一個人躺在小黑屋里睡大覺,迷迷糊糊中聽見隔壁小叔張新明在喊:“俺哥在家嗎?”連喊兩聲沒有人應答。張近澤本想起來告訴小叔說自己在家,又一想,我這個樣子還是別被小叔看見的好,一念之間就沒有回答,繼續睡覺。再次醒來時,想起這事總覺得不對勁,小叔找父親干什么呢?帶著疑問他站在院墻邊,伸出半個腦袋向隔壁的小爺家中望了望,沒看到人,就喊了一聲:“小叔,小爺”接著又大聲喊一次。他看到小奶從堂屋里走出來。忙說:“小奶在家呀,俺小叔呢?”
“你小爺生病了,你小叔送他去部隊醫院看病去啦。”小奶滿面愁容,聲音有點沙啞。
“啊,俺小爺生病啦?”張近澤大為驚訝,原來小叔叫父親是為這事!他在內心很自責,竟然躲在小黑屋里沒出來,早知道是這樣,無論如何都要和小叔一起送小爺去醫院。“小奶,俺小爺不會有事的。”他想勸慰幾句,彌補內心的虧欠。
“你不知道,你小爺是老毛病,心臟病又犯了……不知道這次……”小奶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瘦高的身體有些顫抖。
“小奶,您別急,俺小爺一定不會有事的,他一定能好。”張近澤看到小奶難過的樣子,他心里難受,可又不知怎么說才好。
小奶和小爺都是很傳統的人,傳統的有點古板。小爺識文解字,小奶則大字不識一個,但老夫妻一輩子沒有爭執紅過臉。在張近澤的記憶里小奶對他們兄弟五個特別關照。小時候聽見劉蘭景打孩子,小奶總是過來護短,拉著被打的孩子就往自己家走,嘴里還憤憤地說侄媳婦幾句。張近澤也有過這樣的待遇,這讓他長大后對小奶很敬重。
張近澤記憶最深的還有一件事。在他十歲那年的夏天,池塘邊的柳樹上飛來成千上萬的蜜蜂,許多人在圍觀,議論說是養蜂人的蜜蜂逃跑到這里啦。張近澤很好奇,也跑到近前看熱鬧,有些蜜蜂四處亂飛,忽然有一只蜜蜂落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蜇了一下,疼得他嚎啕大哭。哭聲驚動了小奶,她急忙跑過來拉住張近澤就往家里跑。到家后,小奶忙去石磨上抓了一把大醬(那時候農村人家大都曬咸大醬)敷在張近澤的胳膊上,輕輕揉搓被蜇的部位。
張近澤還想勸慰幾句,一時卻找不出話。小奶擦一下眼睛,說:“你頭上怎么啦?”小奶看到了他頭上的傷,關鍵是涂抹碘酒的痕跡很明顯。
“沒什么,不小心摔倒了碰的。”張近澤忙掩飾一句,不想讓小奶為自己操心,說。“小奶,明天我去醫院看小爺,有什么需要帶的嗎?”
“有,明天你去的時候來拿上吧。”小奶點點頭,說道。
“嗯嗯行,小奶放心,俺小爺一定沒事,您好好歇著啊。”張近澤這樣說,也是怕小奶再問他的頭。上次跟四狗倆兄弟打架進派出所,出來后就被小奶說教了幾句。
得知隔壁小爺生病住進了新安軍醫院,張新民夫婦商量說找個時間去看望一下。張遠澤主動說:“明天是星期天,我跟俺爹一起去吧。”劉蘭景聽了,覺得可以,張新民說那就明天去吧。
張近澤告訴父親說小奶有東西讓捎上。他心里想父親和大哥先去也好,自己延后再去更好,這樣身上的傷就基本好利索啦。
張遠澤想騎自行車去,讓父親坐在車后架上。張近澤說:“你不是說再也不騎這輛自行車了嗎?”
張遠澤嘿嘿笑道:“我那就是說說罷了。”
張新民聽了,說:“還是趕驢車去吧,你騎車不行,我也不敢坐在后面。”
劉蘭景也表示反對,張遠澤只好作罷。
到了第二天早上,吃過飯后,張新民趕著驢車,爺倆一起前往軍醫院看望病中的小爺。張近澤看到父親和大哥走了,母親也出門干活去了,弟弟們也各忙各的事,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于是回到自己的東間小屋,繼續歇著。百無聊賴中拿起大哥帶回家的一些雜志反復翻看。他又一次看到關于張海迪的事跡,又一次被感動,也又一次陷入自己人生的迷茫之中。
隱約聽到有人在敲門,張近澤疑惑地想會是誰呢?大門沒有插上,只是虛掩著。如果是大安他們根本就不會敲門,直接就進家了。他又聽見敲門聲,知道門外確實有人。走到門外后,吃驚地發現張靜靜站在那里。多日不見,看到她身穿淺藍色連衣裙,樸素大方,在這夏日的陽光下,尤顯青春的美麗。張近澤萬萬沒想到會是她到來,看到她干凈整潔的形象,自己雖然沒照鏡子,也知道是多么的邋遢狼狽。要知道自己身上帶著傷,雖然好了一點,還是有碘酒的氣味。況且身上只穿著大褲衩和背心,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拖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張靜靜大大方方地笑著說:“怎么不請我進家坐一會嗎?”
張近澤只好硬著頭皮請張靜靜進了家,鍋屋東間的小黑屋里,簡陋至極,一些東西也是雜亂地擺放,很是凌亂不堪。張近澤有些不好意思,忙去整理了一下,問她怎么想到來家里。
張靜靜說:“你還問我,我正想問你呢。”
“問我什么?”張近澤有些莫名其妙。
“你的頭怎么啦?怎么受的傷?”
“不小心摔傷……”張近澤以為張靜靜不知道原因,想敷衍過去。
“不用瞎說啦,我都知道了。”張靜靜打斷他的話,顯得有些激動。“你是不是又和別人打架了?你逞什么能呀?”
張近澤沉默片刻,知道自己跟人打架的事被傳了出去,問她是怎么知道的?
張靜靜說:“這么大的事情,張莊還有幾個人不知道呀?”看他不做聲,又說:“楊集也有不少人知道。”
張近澤勉強笑了笑,說:“真是好事不出名,壞事傳千里。沒想到他們還是給說出去了。”
張靜靜看到他頭上和腿上涂抹著淺黃色的碘酒,關切地問道:“還疼不疼?”
張近澤輕松地說:“早就不疼了,你看都要結疤了。”
“不知道你受傷,俺家里就有碘酒和紗布。”
“這有碘酒,就在那。”張近澤用手一指靠墻的一張小木桌,說道。
“我再給你擦一點碘酒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能行什么,你坐好,我幫你擦一點。”張靜靜近乎命令地說,起身去拿碘酒。
張近澤只好聽從,坐在那里讓張靜靜擦碘酒。此時,兩個人的身體靠得很近,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這是兩人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在一起,張近澤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抬頭看張靜靜。聞到她身上散發的青春芳香,有點頭暈,心跳跟著加劇。他第一次有了那種強烈的青春沖動。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張靜靜終于涂抹好了碘酒,將手里的瓶子放回原處,粉玉般的小手微微有些顫抖。張近澤抬頭看到她秀氣的臉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他站起身說去給她端一盆水來洗洗臉,張靜靜搖手說不用。
小黑屋里有些悶熱。兩個人一時有點沉悶,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張近澤說:“靜靜,這屋里太熱,咱們去屋后吧,那里有一片小樹林,樹下涼快。”張靜靜欣然答應。
張近澤拿起一張涼席,來到大門口。
張靜靜問:“你自己在家嗎?”
“是的,我自己。”
“不用鎖門嗎?”
“不用鎖,虛掩上就行。”兩人邊說邊走,出了胡同就來到房屋后面的那片小樹林。這也是他最喜歡來的地方,晚上經常在此揮拳踢腿。此刻,樹上的知了叫聲不絕于耳。張近澤找了片樹蔭濃密的地方放下涼席,兩人并肩坐在上面。張靜靜輕快地笑說還是樹下涼快,明顯比在屋里舒服多了。
張靜靜問他最近在忙什么,有什么打算。他無言以對,想說跟人學瓦匠吧又覺得這事基本告一段落,說出來也沒什么意思。想說賣冰棍和鮮桃吧,在她面前又有點羞于啟齒。于是敷衍說自己還沒想好做什么,過一段時間再說。
張靜靜知道他自尊心比較強,不再多問。轉移話題問他最近看了什么書?張近澤想起那套《三國演義》,于是告訴她說只是看了這套書。張靜靜沒想到他還看了三國演義,這樣的書在楊集書店都買不到,忙問他是買的還是借的。張近澤看她急迫的樣子,微笑說:“不是買的也不是借的,是拆老屋的時候發現的。”張靜靜聽了更加好奇,他簡略說了一下發現這套書的情形。
“我能看嗎?”張靜靜很想看這套書,含蓄地問他。
“當然可以啊,你隨時都可以拿去看。就在家里,一共二十四本,你都拿去吧。”張近澤欣然答應,半開玩笑說,“別說是看書了,就是想要星星我也會想辦法給你摘一顆下來。”
張靜靜臉上升起紅暈,羞澀一笑,說:“有書就行,星星就不要了。再說我就是想要,你也摘不下來。”
“我確實摘不下來,慚愧。”張近澤自嘲地笑了兩聲。
“那你還要去摘?”
“我那是打個比方。”
“比方什么?”
“意思是說只要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盡力爭取做到。”
“真的嗎?這可是你說的。”
“是的,我說的。”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張近澤不假思索接過下句。
“咱倆拉鉤。”張靜靜微笑著伸出手指,認真地說。
“還拉鉤啊,又不是小孩子。”張近澤反而不好意思了,他還沒有和張靜靜握過手呢,手指頭都沒碰過。
“你拉不拉鉤?”張靜靜伸著手指堅持著。
張近澤掃一眼四周,她的手指頭固執地伸在半空,只好伸出手指同她的手指勾在一起。兩人幾乎同時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完相視一笑。張近澤心說沒想到她還這么活潑,還保留一份童真,偏要拉鉤不可。本來想說你太可愛啦,沒能說出,換成“你是想找童年的感覺吧。”
張靜靜可不是這么想,她確實還有著童真的一面,當她聽到他說“只要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盡力爭取做到”,這讓她感動之余靈機一動……
二人又歡快地聊了一會,張靜靜想起打架的事,再次認真起來,問他為什么深夜冒險去那里,想沒想過后果。
張近澤平靜一下心情,說道:“這次打架說好聽呢,是打了壞人,做了件好事,說不好聽呢,我就是一個好勇斗狠的人,一個不要命的家伙。你說是不是這樣?”
“別人說什么不重要,我認為你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
“只是什么?”
“你這樣做太危險,不知道這有多么危險嗎?”
“我不是做事沒腦子的人,當時確實沒想那么多,只想找人打架。”
“為什么想找人打架?你就這么喜歡打架嗎?”
聽到張靜靜這么問自己,心里有些委屈,說:“我哪里是喜歡打架?我不是惹是生非的人,那晚心里太郁悶,只是想發泄內心的痛苦罷了。”為了不讓張靜靜誤解自己,看來只能說出自己的心里話。“靜靜,你是知道的,農忙時我被人告進了派出所,在里面呆了九天,很丟人。出來后得知志賢的小妹張小榮去世了,我心里很難過,她就像自己的小妹一樣。我想去學瓦匠卻不了了之,學個瓦匠都這么難。最近這段時間還做過幾件事,都比較辛苦,就不一一細說了。我現在真的很迷茫,不知道今后的人生怎么走。”
張靜靜看他一眼,低下頭,沒說什么。
“靜靜,你都看到了,俺家中簡直就是一貧如洗,可我很想改變這一切,絕不能窮困潦倒過一輩子。”張近澤停頓一下,繼續說道,“總之很多事情壓得我受不了,心里只想找人打架,即使被別人狠狠揍一頓,身上疼痛,心里舒服。當時就是這么想的,什么后果啊危險的都沒有想。當然了我也是嫉惡如仇的人,很想找到壞人暴打一頓,解解心頭怒氣。”
接著,張近澤補充一句:“也許是因為年輕才會這樣沖動吧,我這兩天在家也反思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我說不好,任由別人評說吧。”
張靜靜默默地聽他說完,這才知道他內心的苦楚,自己確實誤解了他,還責備了他。輕聲說:“剛才我那樣說你,是我想的不周到,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人在為你擔驚受怕。”
“你說的對,爹娘肯定是擔驚受怕,這一次打架應該還不知道,不然早就說我了。”
“有沒有想到我?”
“沒有,打架的時候誰都沒想。”
“過后也沒想嗎?”
張近澤笑笑,搖搖頭,說:“沒想,只是怕被你知道。”
“僅僅是怕被我知道嗎?”張靜靜追問他。
“靜靜,你知道的,我……”張近澤從她的表情上發覺自己說話不合時宜,想說出壓在心底的話卻又沒想到合適的語言。
他很喜歡張靜靜,很想和她在一起,但是心里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現在自己這個樣子,更是缺乏勇氣和自信去追求她。最大愿望就是能夠經常見一面說說話,就很知足,哪里還敢有非分之想?因此,他無論做什么事情確實沒有想到她。
“人家聽說這事既擔心又上火,一夜都沒睡好……你可倒好,想都沒想。”張靜靜撿起地上的一片樹葉,在手里揉搓著。“你知道我有多么擔驚受怕嗎?”
她本來不確定自己已經喜歡上張近澤,可聽到他深夜里跟壞人打架的事后,心中非常擔心他的安危,甚至莫名的生氣上火,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劈頭蓋臉責備他一通。
“靜靜,我不是不想,是我不敢想,咱倆差距太大,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半年多來,每次見到靜靜,從她的眼神里言語中都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好,他只能理解是純真的同學好友關系,深層的意思想都不能想,只當作是知心朋友的好。他不是榆木疙瘩,聽到張靜靜這么說,激動之余真是百感交集,萬般無奈。心說我何嘗不是很想你呢?何嘗不想和你相愛呢?可我不能啊!
“現在怎么啦?生活會慢慢好起來的,不是嗎?”
“那又能怎么樣?我寧可打光棍也不能害了你,耽誤了你。這是我的心里話。”
“我不這樣認為。你是怕什么嗎?半夜里跟壞人打架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我不是怕,我是配不上你,不能讓你過上好生活,我會很難受。”今天,張近澤鼓起勇氣將心里話都說了出來。
張靜靜知道了他內心的想法,心里沒有失望,反而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有擔當,有血性,有責任心,只是這爭強好勝的性格最好能改一改。張靜靜凝視他憂傷的清秀面容,伸手抓住他的手,說:“咱們先不說這些,你要答應我以后不要和人打架了,行嗎?”
“嗯嗯……我……我答應你,輕易不再和別人打架了,除非……除非……”張近澤的手被她抓住的瞬間,就像觸電一樣,傳遍全身,說話都有些結巴。這是他倆第一次握手,激動之下也握住了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欺負你,我會和他拼命!”
“……”張靜靜使勁握住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兩人依偎在一起。過了一會,張近澤回到現實中,輕輕推開她,說:“靜靜,小心被別人看到。”
張靜靜嫣然一笑:“我不怕,你怕嗎?”
“這是咱倆第一次握手,你看手心里都是汗水,我給你擦一擦吧。”
張靜靜縮回手,羞紅了臉,說:“不用擦。”小手還是自然地伸出去,讓張近澤的手背在她的手心里蹭了兩下。
沉默一會,張靜靜說:“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么事?你盡管說。”
“你有沒有想過再回學校去復習?”
“這……不能說沒想過,也想過,可我不想再回學校。”張近澤的確想過。冬天四處閑逛游蕩的時候曾經想過;打小工的時候那位女主人說的話,更是觸動了他的神經。現在張靜靜也提起了這事,只好如實回答。
“你的語文和數理化都很好,是吧。”
“一般吧,我根本沒怎么好好學,等于是混完了高中。”張近澤搖搖頭。
“你要是回去好好學呢?會怎么樣?想沒想過?”
“你知道的,我在初中的時候逃過學,當時轟動了整個楊集公社。現在都高中畢業一年多了,再回學校復習,那多讓人難為情?別人聽說了會怎么想?肯定會說這小子干什么事都不可思議,我豈不是又成了一大新聞人物?”張近澤搖搖頭說道。
張靜靜被他的話逗得咯咯甜笑幾聲,伸出小手捶了他一下,笑說:“你還說呢?那年你逃學出走四五天才被找到,我一直想問你當時怎么想的?你都跑到哪里去啦?”
“這不能說,這是個秘密。”張近澤笑著說。
“你到底說不說?”
“羞于啟齒,羞愧難當,真不能說。”
“你再不說我生氣了。”張靜靜收起笑容,假裝生氣的樣子。
“好吧,我簡單說一下行嗎?”她那秀麗面容,生氣的樣子也那么可愛,他心里說不出的喜歡。
“行,你說吧。”張靜靜微微一笑,滿是期待的眼神。
“初二那年春節后,開學的那天早晨,我沒去學校,跑到瓦窯火車站,上了火車走到碾莊的時候被列車員趕下來了,因為沒有買票,我身上沒有一分錢。碾莊你知道吧?”
“碾莊?就是淮海戰役國民黨軍隊被包圍的那個地方嗎?”
“對,就是那里。當時沒辦法,我只能步行去小姑家,后來天黑了。”
“然后呢?”
“坐船過了河后,走在河堰上,大風嗚嗚地刮,到處黑乎乎的,幸好遇到住在河堰上的一對老夫婦,在他們的草棚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看到外面下了十幾厘米厚的大雪。我只好在雪地里走。”張靜靜聽到這里,緊緊握住他的手,全神貫注地聽他講下去。
“終于到了小姑家,兩天后我正準備離開去徐州,偏巧我哥和老虎哥他們來到了小姑家,我的計劃落了空。”
“奧,是他們找到你的。”
“是的。”
“你可真行,那幾天楊集公社的廣播里都在播放尋人啟事。”
“我回來后聽說過,慚愧。”
“那幾天受了不少苦吧。”
“沒覺得多苦,就是走了很遠的路,還趕上大雪天。”
“有多遠?”
“從碾莊到小姑家估計有一百二三十里路,是別人說的。”
“……這么遠啊”張靜靜使勁握住他的手。
張近澤感慨說:“逃學不對,那時候不懂事。”
“你現在懂事了吧。”
“當然懂事了,我都多大啦。”
“那就認真考慮一下回學校復習的事吧,好嗎?”張靜靜近乎請求地看著他的眼睛。
張近澤無法拒絕她的話,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說:“行,容我考慮一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嗯嗯,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人生大事,我等你。”張靜靜理解他的心情,欣然說道。沉默片刻又一次柔聲說:“我等你,多久都等著你。”
張近澤聽懂了她話中之意,心里無比欣喜之余,掠過一絲絲的擔憂和顧慮。
臨走時,張靜靜只拿走了那套三國演義中的第一本,說是如果能看懂就來換下一本,然后連續看下去。這套三國演義是繁體字的文言文,確實能難住不少人。
張靜靜走出幾步后,又走回來認真地說:“別忘記了你說的話。”
張近澤不知她指的哪句話,疑惑地問她。
“你說的只要我想要的東西,你都會盡力爭取做到。”張靜靜微笑道,害羞中帶著幾分頑皮。
“你想要什么東西?”張近澤問她。
“你知道。”張靜靜依然微笑著,伸出一個手指頭,做出拉鉤上吊的手勢。
張近澤恍然大悟,心說靜靜真是用心良苦!竟然想到用童年的辦法來勸說自己。是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有退路嗎?總不能食言吧,又怎么可以失信于她呢?!
送走張靜靜后,張近澤著實用心思考了回學校復習的事,權衡利弊,心亂如麻,沒能決定下來。干脆先不去想它,拿起一本《祝你成才》雜志翻看。
下午,張新民和大兒子張遠澤回到家中。張近澤連忙詢問小爺的身體狀況。張新民說:“你小爺是心臟病犯了,還有低血糖。需要在醫院住幾天。”
張近澤說:“過兩天我去看看吧。”
“去吧,你小爺還問到了你,他想和你說說話。”張新民說完,用手指著他的頭問他,“你這傷到底是怎么來的?”張近澤心想父親大概也知道了真相,只好如實說了一下。
張新民聽后,只說:“你呀你呀……”氣哼哼地走開了。張遠澤過來笑著說:“老二你膽子真大,以后別這么干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兩三天,并沒有誰當面跟張新民夫婦說起,因此,他們一直不知道張近澤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今天張新民來到軍醫院,張新明跟他說起這事,這才知道二兒子的“英勇事跡”,氣得他不知說什么好。躺在病床上的小爺也聽見了,爺幾個為此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還是小爺提起精神,說:“二平來醫院的時候,我跟他談談。”
張志賢回到家后,忍不住跟他哥張志良說了張近澤與劫道人打架的事。張志良甚是驚奇,他見到張新明立刻將這事跟他說了。緊接著這事就傳到了張新民這里。張志賢都沒能保守秘密,大安和呂家樹就更不用說了。不出兩天,張莊和楊集街上的許多人都知道了張近澤的“壯舉”。自然,張靜靜也不例外,她在商店里上班,有不少同事和老顧客,很容易聽說這事。
當天晚上,張近澤找到大安,質問他,他居然笑著說:“你這是做好事,行俠仗義,梁山好漢,有什么怕被人知道的。”張近澤氣呼呼地說:“你們都是叛徒,答應過我不說出去的,還是說出去了。志賢和他表弟是不是也說了?”
大安只是咧嘴笑個不停,并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