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愛花，于是皇帝就隔出幾個園子種滿了各季花，還雇著專門花匠照看養護。此時正是梅花盛季，細細的枝干或仰或倚掛著薄薄一層白雪，滿園清淡的梅香將這凜冽冬風浸透的也溫柔了幾分。
“這皇宮真大。”入宮用了膳后路芷跟皇上皇后簡單寒暄了幾句，賞花開始之前皇上說要和陌染單獨聊會兒，皇后也下去和姐妹們拉家常，就剩路芷自己無事可做只能在人多的地方亂逛。
“爹娘怎么沒來？難不成爹爹還沒回來。”路芷坐到池塘邊盯著冰面打發時間，也不知是池水溫度高還是怎的，這冰薄薄一層掉粒石子都能砸個窟窿。
“你就是二王妃？”身后傳來脆響女聲，路芷轉頭去看，小女孩個子不高，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五官精致和寬大袍子都掩不住的瘦小身形讓路芷在心里驚呼了一下。
美女！
“是我，我叫路芷。”路芷顏狗自小對長得好看的就沒有抵抗力，此刻看到如此美女臉上的笑容根本擋不住。
“路將軍的二女兒……也不過如此。”嚴苓從頭打量路芷臉上掛著輕蔑，雙手抱臂傲慢的語氣格外強烈。
路芷笑容一僵，不清楚對方來意，友善的小手緩緩收了起來。
“看什么？長的一般，身材一般，妝容一般，哪哪都一般，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同意娶你。”
大概知道對方是來找事的，路芷不想與她們過多糾纏要從一邊離開，可偏偏那小丫頭執著得很，硬生生擋住路芷去路面對面地硬剛。
“有事嗎？”
“我以為嫁給二郎的當是比我出眾的女子，沒想到今日一看也是如此普通的村婦。”嚴苓比路芷稍矮一點，此刻微微抬頭直直瞪著路芷。
路芷也不再保持禮貌皺著眉看著嚴苓，“我配不配他與你何干，我只知道你擾人清閑也不是什么好狗。”
“你可知我家小娘什么家世？竟敢如此無禮，鄉野村姑果然野蠻粗魯。”嚴苓身后的小丫鬟同樣頤指氣使。
“那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路芷目光轉向丫鬟，神情語氣冷冷的氣場比小丫頭高了不少，“你家主子就這么教你說話？”
“也不知二郎怎的就看上這與小丫鬟斤斤計較的村婦了，不過武將出身……”
“武將出身如何？沒有武將你又怎么有機會站這說著武將？”說完路芷上下掃視著嚴苓，“而且就你這竹竿樣，打翻四個你不在話下。”
“你！”嚴苓被懟的無語怒目圓睜。
“怎么著你喜歡他啊？”路芷繼續火上澆油笑著沖嚴苓說道，“喜歡也沒用，他現在是我丈夫。”
“那又怎樣？等我嫁過去你早晚做小。”嚴苓不管形象沖著路芷放下狠話。
路芷被氣笑了，挑眉間把這一夫多妾的制度罵了八百遍，“真的嗎？我不信。”
路芷繞開嚴苓要走，嚴苓不服氣一急抓著路芷就不松手。
“你干什么？”
路芷沒想到嚴苓力氣大的很，抓住自己胳膊就往后扯，自己怎么都掙不脫，那小丫鬟也配合密切，沒等路芷反應過來就被二人一把推進了池子里。
此時玉石閃出一道紫光，所有事物全部靜止。
路芷腦袋發懵，在距離冰面還有幾厘米時突然在空中停住，然后像有人托舉似的徐徐上升落回了地面。
“路芷……你……該減肥了！”屁股底下傳來一陣聲音，等路芷在地上站穩后才看清原來是洛救了自己。
“時間，停了？”
“不停你就掉冰水里了。”洛飛到路芷眼前喘了兩口粗氣。
“那我能不能，把她倆扔進去。”路芷指著身邊的主仆二人臉上寫滿了無語。
“這里是皇宮，你萬一出事被砍了頭我就白救你了。”洛用圓圓的身體撞了下路芷的頭表示拒絕。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路芷很是不爽，轉念一想這么冷的天掉進冰水里鬧出人命就不好了，不如……
點子一出路芷就跑到梅樹旁撅下幾支掛滿梅花的樹枝，然后完完整整的放到了主仆二人的手里。
“握好。”路芷拍拍嚴苓攥著梅枝的手。
“她倆是誰啊？”洛在半空停著。
“不認識，反正是找事的主。”路芷抱臂站在嚴苓面前，總覺得還是不夠出氣，“哦！我想起來了！剛剛吃飯的時候在女眷那邊我看到她了，怪不得有點眼熟。”
“沒事的話那我走了。”洛圍著小丫鬟轉了兩圈嘖嘖了兩聲后回到路芷身旁。
“辛苦啦。”
又是一道紫光，人們正常活動。
嚴苓看到原本被自己推下去的路芷此刻站在自己一邊愣了愣，“你怎么……”
“這是……皇后的梅花？”路芷捂嘴打斷嚴苓故作驚奇引來周圍人的注意。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嚴苓看到自己手里的東西立馬扔掉梅枝以示清白。
“皇家精心照料的梅花就這樣被你扔到地上，你未免太大氣派。”
這話一說，嚇得嚴苓又彎腰撿起地上的梅枝。
“你撿起來難不成是承認了是你折的花枝？”
“不是，不是……我沒有！”嚴苓手上的梅枝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轉身全都塞到了小丫鬟手里，“是她，都是她。”
“小娘……不是我。”
來看熱鬧的人有十來個，大多在竊竊低語，有好心提醒嚴苓的，其中也不乏看熱鬧挑事的，嚴苓站在中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梅枝就這么一會被扔下一會又撿起。
路芷趁著亂離開這一片去別的地方偷清閑。
在眾人之外陌顏瞧著路芷揚眉吐氣的模樣淡淡地笑著，發覺幾日不見路芷似是更動人了點。
“阿芷。”陌顏在梅園后面的一口井邊找到路芷。
“蘇莫？”路芷看到來人很是欣喜，眼中的驚喜占據了幾分無聊，“你怎么在這里，你家里是做官的？”
“我叫陌顏……是小染的哥哥。”
“你是太子？”路芷想起之前小韻給自己科普的當朝幾位皇子，陌顏的身份便很好猜出來，“假名字？我懂，身份太敏感，是怕遇到危險對吧。”
“……對。”這下正好解決了陌顏不知該怎么找借口的問題，“你怎么在這兒？”
“剛遇到兩個女子咄咄逼人胡亂咬人，來這兒躲個清凈。”
“嚴苓是貴妃的小侄女，平日里嬌氣慣了，人人都謙讓幾分，不和她一般見識就行。”
“沒事，我大人有大量，反正也算欺負回去了。”路芷揮揮手倒是沒太放在心上，“她和陌染很熟嗎？”
“一般，只是見過幾次，嚴苓脾氣大，小染從小就不喜和她接觸，算不上有多熟絡。”
“那就好……”路芷心情好了不少，看著院子里的一片蕭然都覺得有幾分絕色。
陌顏琢磨著怎么開口約路芷比較合適，“現在天真冷啊。”
“就是，剛剛差點被凍死。”路芷著重地碎碎念。
“湖面都結冰了。”
“掉進去肯定摔得疼。”
“你喜歡滑冰嗎？城北那邊湖面的冰很厚，很適合滑冰。”
“我不會滑冰，算了吧，去了也是挨摔。”
“那……”
“陌染！”
陌顏話還沒說完就被路芷打斷，朝來人看去陌顏感覺心里別別扭扭的。
“太子。”陌染行了個禮扭頭看向面前的路芷，“怎么來這了？”
“溜達到這了，我們現在過去嗎？”
“嗯，花會快開始了。”
陌染和路芷并肩往外走，出院門之前還不忘跟陌顏說一聲告別。
“我跟你說我剛剛遇到一傻缺，”路芷說著又觀察陌染反應，“有個小丫頭看上去也就跟小韻差不多大，派頭可大了還瞧不起武將，就她那瘦雞樣一巴掌拍翻她連屁都不敢放！”
“那人誰啊敢這么挑釁？”陌染了然笑著在一旁接著話茬。
“我管她誰，愛誰誰，先撩者賤。”路芷也沒說是嚴苓，好歹要試探下陌染對自己的態度。
“還有她那個小丫鬟也可傲了，那頭抬的鼻涕都能噴天上，說我鄉野村姑野蠻粗俗，也就是我沒有路檸那兩下子，不然非得給她腦袋擰下來鼻孔里插蔥。”路芷怒氣沖沖在空中揮舞了兩拳又加了幾腳。
“而且她倆居然趁我不設防合起伙把我推進水池子里，得虧洛……得虧我反應快沒讓她們得逞，不然指不定那倆多開心。”
“你受傷了沒？”陌染停了步子轉身打量著路芷。
“沒有。”
“那就好，報復回去了嗎？”
“當然！”
“怎么報復的？”
“秘密。”
“行吧，沒被欺負就好。”
路芷對此已經很心滿意足了，不管陌染到底知不知道對方是誰，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都沒有一探究竟，表現出偏向自己的態度就足夠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也沒必要貪求更多。
花會舉辦的非常盛大，路芷在各色花樹和精彩的表演下看花了眼，臨了結束時感嘆著古人真會打發時間。
自從上次回門后，路芷已經一個月沒見到葉霜了，雖然自己穿過來后和葉霜也就相處了一個月左右，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格外想回家看看。
上次回門時葉霜因為身體不舒服沒讓路芷陌染久留，吃完午飯就趕緊回了王府，這么長時間沒再回去也不知道葉霜現在身體怎么樣。
路芷想到便做到了，和陌染說了之后便打算買點東西回家。
“夫人，將軍府和這里不過一個城東一個城西，我們也買太多東西了吧。”小韻第一次陪路芷逛街買買買，繼上次回門購物后再一次體會到了女人購物的痛苦。
“你不懂，雖然家離的近，但是回娘家總覺得要隆重一點，”路芷想到了什么突然聲音低了下去，“就像去別人家做客一樣。”
這傳統不要說放在現代，在古代更是如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了人后連娘家都不一定有女兒的一席之地，就是外人了。
路芷上午買了東西下午就坐著馬車回了將軍府，帶了很多給葉霜和路檸的零嘴衣裳，兩個雜役還來回搬了兩三趟。
“娘！我回來了。”
走進客堂，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按理說平日里葉霜也會接待其他府上比較要好的小姐妹三天兩頭的喝茶敘舊，即使是有幾天沒來客府里也不至于如此冷清，桌椅板凳上都落了灰。
“娘！”葉霜的房門半掩著，路芷推開門進去看到葉霜躺在床上氣色極差，慕慧桐在一旁洗著帕子。
“阿芷回來了。”慕慧桐笑著說道。
“姨娘。”路芷給慕慧桐行了禮急忙跑到床邊看葉霜，“娘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差？”
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月，葉霜怎么就已然一副病入膏肓的虛弱模樣。
“沒事的，就是太操勞了，需要休息。”葉霜堪堪扯出個安慰的笑容，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看上去蒼老無力。
“姨娘，我娘怎么就病成這樣了，我回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回門的時候你娘有點不舒服只是不太嚴重，后來我找郎中來給你娘看，說是肺癆……沒多久了。”
“肺癆？”路芷愣了愣。
“阿芷……我找遍了城里的郎中，都說治不好了……只能，只能吃著藥讓她舒服點。”慕慧桐神情黯然，拿手帕擦拭眼角泛出的淚。
“不可能。”
路芷回到床邊看著葉霜，“娘？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娘沒事，你陪陪娘就好了。”葉霜的手覆在路芷手背上，明明一直在被子里暖著卻冰的讓路芷發顫。
路芷一直伺候在床邊注意著葉霜的情況，喂水喂飯乃至大小便都寸步不離，直至入了夜葉霜才堪堪睡熟。
路芷包住葉霜的手輕輕摩挲，輕輕地說道，“娘，乖乖等我回來。”
說完匆匆離開了房間。
“洛！出來！”
“怎么了？這么著急。”洛飛出玉石直接化成人形出現在路芷面前。
“你能治病嗎？”
“你病了嗎？”這話一說洛立馬擔心了起來。
“我沒病，是我娘，郎中說是肺癆。”
“我……我沒有治病的功能，沒法幫你。”
“真的沒有辦法嗎？能不能讓她去現代治療，治完再讓她回來？”路芷不肯放過任何一點機會迫切地詢問洛。
“不行的，她如果去了現代……因為時空因素她可能會……消隕的更快……”洛對此有些內疚。
“肺癆會傳染的，你要注意點別被傳染。”
“我會注意的，你回去吧……”
那種面對疾病的無力感再一次席卷了路芷。
“有神醫的，肯定有神醫能治好，這一次我有錢了……”路芷在自己房間里愣了很久，站起身擦干眼淚乘著馬車回了王府。
“陌染。”
“路芷？怎么大晚上回來……”陌染被猛然的開門聲嚇了一跳，“你怎么哭了？不是回娘家了嗎。”
陌染走過去看到路芷臉上未干的淚痕神情有些擔憂，伸手要幫忙擦卻被路芷擋住了。
“我娘病了，你認識城里最好的郎中嗎？”路芷用袖子隨便擦了擦臉平復了一下心情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城外的也行，要醫術特別好的那種，可以治肺癆的。”
“我這就讓青風去找。”
“……我去吧，要快一點。”能看出路芷很著急，現在甚至著急的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我陪你去。”
陌染很快安排好了馬車陪路芷一起去求醫。
“府上誰得肺癆了？”陌染在車里安撫著路芷小心地問道。
“我娘……”路芷眼眶再次泛了紅，眼淚奪眶而出。
陌染帶著路芷在城外尋了幾位名聲很好的郎中，路芷以為有了希望，可沒想到每個郎中聽到是肺癆后都捂著口鼻如見瘟疫，關上門死活不見客硬是給拒絕了，任憑路芷在門外怎么乞求都無濟于事。
“姑娘，肺癆在勐緣可是比瘟疫還難治啊，十個得了十個病死，運氣不好的郎中被著發了也是難自醫，你與其在這里難為我不如趕緊回去盡盡終。”一位老郎中苦口婆心地勸路芷。
“麻煩您了，您早些休息。”陌染謝過老人家后帶著路芷回到馬車上。
“肺結核而已……現代那么好治，為什么在這里就治不好呢……”路芷趴在陌染肩頭低聲說著，流下的眼淚在衣服上洇濕了一大片，“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路芷折騰了一天約莫是累得不輕，哭著哭著保持這個姿勢就睡了過去，陌染把路芷放倒躺在座位上，腦袋底下墊著幾本書，還把自己的大氅蓋在路芷身上。
“看看這附近有沒有客棧。”陌染對車外的車夫囑咐著。
路芷后半夜做了噩夢，夢到上一次媽媽在十八歲生日剛過的時候去世，因為沒錢做不了手術吃不起藥，爸爸又將母女二人棄如敝履獨自離開了，只能任由癌細胞惡化擴散。
媽媽離開的時候和睡著一樣，但實際上身體上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媽媽去世了，整個世界就剩路芷自己了。
睡醒后路芷坐在床上緩了很久才平復下來，既然治不好病，那就在臨終前好好照顧葉霜，就算有遺憾也要不那么遺憾。
陌染陪路芷回到將軍府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府上很寂靜，客堂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路源路檸還在外征戰未歸，慕慧桐遣散了伺候葉霜的婢子，連府上打掃的雜役也因為怕被傳染肺癆紛紛請了一個月的假。
“姨娘，之前我娘多虧您照顧了，現在我回家了，您好好歇著，我買了很多東西，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拿就好，算是我替我娘答謝您的。”路芷守在葉霜房間門口擋住慕慧桐，臉上盡是疲倦。
“行，你好好照顧著，要有什么直接跟我說。”慕慧桐離開了院子，臨走前的神情擔憂不已。
路芷行了禮目送慕慧桐離開，此刻院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陌染住在路芷的房間，每日只是幫著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