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詞的故事(中華文化故事)
- 李曉愚
- 1205字
- 2020-05-14 18:34:09
《草蟲》:秋蟲春草勾逗出的思念
賦、比、興是《詩經》中最為常見的三種表現手法。賦,是鋪陳敘述;比,是打比方;興,最有意思,眼中看見某物,由它產生聯想,勾起自己心中的一個人抑或是一段情緒來。
《詩經》里借以起興的物象大都源于自然:花草樹木、鳥獸蟲魚、日月星辰。比如《雄雉》,看題目似乎是寫野雞,其實是因野雞好斗聯想到了自家夫君雄心勃勃地奔赴戰場;《月出》,初以為是詠月,實則是寫對如月光般優美迷離的女子之愛戀;“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似寫霜寒露重的秋景,卻是為了引出在水一方的伊人來。古人與我們這些拘在大都市格子間里的現代人不同。他們是活在日月山川里的,“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大自然的草木蟲魚皆可觸動心緒。
《詩經》里的《草蟲》一詩就是由秋蟲和春草所勾逗出的一片相思。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蟈蟈鳴叫,蚱蜢蹦跳,這兩種秋天的蟲兒撩撥起了閨中婦人埋在心底的無限愁思:秋天到來,一年即將終了,可心愛的人依然沒能歸來?!豆旁娛攀住分杏幸黄梢宰鳛檫@句詩的參照:“凜凜歲云暮,螻蛄夕鳴悲。涼風率已厲,游子寒無衣。”秋風乍起,螻蛄整夜悲鳴,婦人不由得擔心,遠方的夫君沒有衣服御寒,如何是好?她難免“憂心忡忡”起來。
《草蟲》之妙在于沒有順著“憂心忡忡”一路寫下去,而是打破常規,意外地翻出一段歡樂場面來: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我既見著了心上人,我既與他相會,那不安的心兒便放了下來。這個“降”字用得真好:想一個人的時候,心思浮蕩在半空,沒有著落,直到那人出現,心方才安定下來,有一種歲月靜好的喜悅。讀到這里,你可能以為他們夫妻團圓了,其實這份歡喜只是婦人在思念中幻想出的景象,并不真實。然而,情景之虛幻恰恰烘托出情感之真切。唐代詩人李商隱的“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用的也是這種虛實相襯的手法:明明還受著兩地分離的相思之苦,眼前卻已浮現出西窗下一同剪燭的溫馨場景。

[宋] 李迪《秋卉草蟲》,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詩的二、三兩章雖是重疊,但時空已發生了轉換。婦人登上了高高的南山頂,一邊采摘野菜,一邊眺望遠方。此時已不再是蕭瑟的秋天,而是明媚的春日了。山野上郁郁蔥蔥的綠色又撩動起婦人對夫君的思念。唐詩里的那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便是從這兩章化出。念一個人念得久了,似乎已覺察不出相思,然而春日里一次不經意的矚望,才驚覺時光流逝。大好春色無人與共,強烈的孤寂便排山倒海地涌來。
在從秋到春的無奈等待中,婦人只能一次次在幻想中與夫君重逢?!拔倚膭t降”“我心則說”“我心則夷”,世界何等遼闊,可對詩中的女子而言,她的生命只牽系于一件事——等待愛人的歸來。只要見到他,她便是安定的、踏實的、喜樂的;只要與他相會,她就是從相思的塵埃里盛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