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巢》：“鳩占鵲巢”的羅曼蒂克

“鳩占鵲巢”是個不折不扣的貶義詞，暗藏著深不可測的險惡居心，充斥著強取豪奪的暴力。不過究其本義，這個詞非但不壞，反倒洋溢著幸福喜悅。“鳩占鵲巢”出自《詩經》中的《鵲巢》一詩，這是一首男女新婚的頌歌：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鵲在樹上筑了巢，鳩鳥就要來住它；這個姑娘要出嫁，許多車來迎接她。鵲在樹上筑了巢，鳩鳥就要來占它；這個姑娘要出嫁，許多車來護送她。鵲在樹上筑了巢，鳩鳥要來住滿它；這個姑娘要出嫁，許多車來成全她。詩共三章，內容并不復雜，只說兩件事：婚姻和婚禮。

先說婚姻。每一章開篇皆以鳩居鵲巢起興。古人觀察到喜鵲善于筑巢，而鳩鳥自己是不筑巢的，直接入駐其他鳥的巢穴，由這一生物現象自然地聯想起女子出嫁，住進男家。詩中的鳩象征美麗的新娘，而鵲則象征著用心為愛人打造幸福家園的新郎。男人筑巢，女子入駐，完全是兩情相悅的喜事，跟強取豪奪搭不上邊。不過，現代人對此卻有質疑。鳥類學家首先搖頭：這個類比不大妙。鳩，此種鳥兒既懶惰且狠毒，喜歡偷偷把卵產在其他鳥筑的巢里，再把人家的蛋偷走一兩個，扔掉。這是自然界中真實版本的“鳩占鵲巢”，殘酷得很，哪有浪漫可言？現代女性對此也不以為然：我們和男人一樣辛苦打拼，婚房里有我一半的貢獻，還房貸我也得出力，怎么能說是“鳩占鵲巢”？

這就是“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了。在古代，女子婚后住進夫家，天經地義。我們管女子結婚叫“出嫁”，可古人卻說“歸”，“之子于歸”，就是這個女子要嫁人了。“歸”字明白地指出丈夫家才是女人最終的歸宿，只有嫁了人，才是回到了“真正”的家。古人也不覺得鳩兇殘，反倒認為其“性慈而多子”。《詩經》中還有一首名為《鸤鳩》的詩，開頭便說：“鸤鳩在桑，其子七兮。”能夠多生娃，幫著丈夫綿延子嗣，這是舊時女子最高的職責。

婚房準備停當，就該迎娶新娘進門了。一輩子結一次婚，總要熱鬧氣派才好，這種觀念古已有之。今天新郎迎親動輒就是奔馳、寶馬、凱迪拉克，《詩經》里的這位男士也出動了豪華車隊迎娶自己的新娘。“百兩”的“兩”指古時候的車，一車兩輪，所以叫“兩”，后來加上車字旁，稱為“輛”；“百”是虛數，形容車輛繁多的場面。“百兩御之”是前往迎親；“百兩將之”是迎親返回；到了“百兩成之”，新人則已經拜過天地父母，完成典禮了。“御”“將”“成”這簡單的三個字涵蓋了這場婚禮的整個過程。

與“百兩御之”的氣派相比，我倒更欣賞“維鵲有巢，維鳩居之”這句。場面是擺給外人看的，而辛勤構建的家園才是夫婦遮風避雨的歸宿。清人吳世涵在《婚嫁》一詩中感慨：“女生愿有家，男生愿有室。奈何百年事，爭此一朝飾。”世間男女，誰不希望有個溫暖的小家？“執子之手”，便是生生世世的約定。盛大的排場、豪奢的儀式不過熱鬧一日，在扮演完了惹人艷羨的王子、公主之后，我們還是要回到平凡瑣碎的生活里，相互依賴，相互磨合，像鳥兒銜草筑巢一樣，打造愛的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