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榮就像知道計優的所有想法，也不管君臣的禮儀，走過去直接慈愛地拍上他的肩頭：

“任旁人萬分阻撓，只要殿下愿意，終會成為一代明君。”

計優聽見這句話挺高興，他早想好了，自己當上國君定會封凌先生個大官做。

現在凌朝榮這職位是個副職，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以后若是收為己用，他定會叫凌先生清閑一段時日，俸祿也自然虧待不了。

還有，凌先生幾近而立尚未娶妻，他要尋個絕色貌美之人為其主婚，這樣凌先生領了他的情，今后定能為他辦事。

接下來國力日趨強大，能與鳳棲國比肩。

計優想的又遠又美好，那雙純真無邪的大眼睛早就把想法暴露無遺。

凌朝榮受不了計優那種求賢若渴的目光，松開手，偏頭深望向窗外月色，片刻，才話鋒一轉道：

“只是殿下，真的愿意在日后成為王嗎？”

“……”

這句話直抵人心，凌先生又開始考驗他了？

計優默默收攏笑意，開始思量這個問題的答案。

愿意嗎？

父王寵了一個又一個夫人，可母后過世父王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父王很嚴厲，逼迫他做很多他不喜之事，甚至都不能娶自己愛慕之人為妻。

父王或許也有苦衷，是稱孤道寡的王者之尊。

但他不想此生同父王一樣。

太子其實他并不想做，王，他更不愿做。

可這是從一開始便注定了的，又如何更改？

計優呆呆一同看向窗外，黑色的夜幕，寥寥數星，月亮呈現出圓形，邊緣并不清晰，又有抹薄云遮擋，白色的光芒朦朦朧朧。

他收回目光，滿是迷茫。

凌朝榮根本不買賬，執意要他說出來：

“臣想聽殿下真實所想。”

計優這才誠實地搖了搖頭，閃著淚光問：

“本宮如此想......是否算毫無擔當？”

計優把凌朝榮當成最為信賴的長輩，明知道這并非正確答案，可他知道凌先生對事物之看法與現世不同，也便期待著能從這長輩口中得到些許安慰，哪怕是騙他的也好。

凌朝榮被計優這小表情萌翻了，暗地想著小太子終于上鉤的同時，還要強忍著不能笑出來，差點憋成內傷。

在計優看來，凌朝榮冷著張臉沒說話，沉思的表情已經算肯定了他方才之問。

他頓時失望透頂，凌先生果然與父王母后乃至朝臣們一樣，逼他成才，逼他成王，逼他娶親，逼他生子，再逼他的公子成才……如此循環往復！

計優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悲傷情緒：“先生，本宮明白了。”

凌朝榮快憋不住了：傻小子，我說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不算！”凌朝榮摸著光滑的下巴，扯了句亂七八糟但計優絕對能理解的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可接可不接。”

“……”

這……可以選擇嗎？

計優從這句話中聽出了轉機，直直盯著凌朝榮。

凌朝榮假模假樣頓了一會兒方道：“殿下若是不愿，還是有法可解的。”

計優好奇：這太子若是不做了，父王該如何看他，又該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凌朝榮抬目，唇邊揚著淡淡的笑意：“不知殿下......可愿將太子之位讓與二公子？”

當此人極為冷靜又毫無顧忌地講出這句話時，計優才醒悟過來自己生生被耍了，從一開始凌朝榮就是計皓的人！

更是由于這么一句話，他感覺多年來凌朝榮對自己的好都像是場戲。

計優狠攥著縛靈絲，手掌傳來陣陣刺痛：

凌朝榮說他比計皓好看，比計皓有武學天分，比計皓……善良。

對，凌朝榮當初就是這么說的，善良。

他當時不明白，還覺得是在夸他。

細細想來，凌朝榮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步步將他引入至陷阱當中。

也對，計皓由凌朝榮一手培養，自然“善良”不起來，連兄弟見面也是一副冷淡樣子。

為計皓鋪路鋪得扎實，鋪得步步為營，凌朝榮你做的很好啊！

不過……

計優松開了手：計皓想當太子便當好了，身邊有個凌朝榮這樣忠心的奴才也不錯。

他不后悔，他沒那么大野心，既然有方法讓他徹底脫離深宮，何樂而不為？

凌朝榮的心機是他所對抗不了的，既然如此，那便隨了這幫人的心意。

父王又是裝病，為了取悅墨夫人那妖婦，根本不會在意他這個兒子。

只要父王身體無恙便好。

計優看凌朝榮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溫柔，冷冷問道：

“那先生，計優該當如何？”

他沒有自稱“本宮”，這倒是讓凌朝榮有些吃驚，恐怕是沒料到他會這么痛快的應允。

凌朝榮看著計優手上的血無聲地滴落到地面，心中也不好受，可臉上并不能露出半分的不忍與歉意。

微風掠過，樹影蕩蕩，云終于飄散，一輪圓月無私而真切地籠罩著。

計優覺得似乎多年來未曾明了的真相就在眼前，凌朝榮意圖昭然，計皓才是真主子，連騙他都懶得騙了。

金蟬脫殼。

字字珠璣。

計優對凌朝榮只剩下厭惡與恐懼，他并不知道就是這短短四字，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按照計劃，十月十三日深夜，太子將遣散宮中一干閑雜人等。

是時燭臺傾倒，大火漫天，早有尸體偽裝為太子，而真正的太子早就出宮逍遙去了！

聽完，計優一把拽下來五年來從不離身的縛靈絲，漠然上前：“還給先生。”

凌朝榮推了回去：“送你的，就是你的。”

末了目送一身黑衣的凌朝榮走到門外，計優面帶冷笑，語帶譏諷地高聲贈言道：

“預祝先生平步青云，扶搖直上！”

凌朝榮慘淡一笑，側目頷首道了聲“多謝”，便融入了深沉的黑夜之中。

計優永遠都不會知道，老國君計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叫來了凌朝榮——

計凃微微睜開眼睛，渾濁地望向一處，聲音很輕很啞：“皓兒便有勞先生了。”

凌朝榮溫言行禮：“輔佐新君乃臣之殊榮。”

老國君瞥了瞥不遠處的遺詔，片刻又看向窗外：

“孤從前對優兒嚴厲，是盼其成才。如今立皓兒為君，先生可否保住優兒性命？”

凌朝榮目光清冷，言辭密不透風：

“太子殿下洪福，自有庇佑，這點臣深信不疑。”

老國君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了笑，又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是嗎，那勿要叫孤失望。”

優兒，走吧，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