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是從那日開始的。
那日,在家實在憋得慌的喬雪,獨自一人蹲坐在村里一偏僻小河邊釣魚。待到魚簍滿載,起身歸家時,不想腳下濕泥一滑,跌進河里。旱鴨子一枚的她在水中掙扎著大聲呼救了良久,也不見人來搭救,直到筋疲力盡沉入水底。以為自己要到閻王爺那報到時,一雙溫熱的手掌托舉著她沖出了水面。
模糊中,她看見少年眉頭緊蹙,神色緊張,原本清冷淡漠的眼睛此刻蓄滿關切和擔憂。喬雪嘴角輕揚,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接著頭一歪,昏了過去。
原來是你,真好!
喬雪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用炭筆畫了一張素描送給少年,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并暗暗發誓:無論今后怎么熱臉貼冷屁股,她都大人不記小人過。
“吶,送給你,從現在開始我們和解了。”
“這是什么?”少年看向被卷成棍子的紙,疑惑道。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接過卷紙,漠然打開。下一秒,少年瞳孔驟縮,欣喜,震驚和糾結在臉上交疊更替,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這是?......”
“人物素描。嘿嘿,嚇了一大跳吧?”喬雪粲然一笑,指著紙上的畫,繼續道,“這可是用不可現世的西方神秘技法所畫,縱是那廟堂之主也難窺見其一二?!?
“像不像你?”
“不像。”他故作厭棄地別過頭去,可瞥眼偷覷的不舍神情與動作早已原形畢露。
“你想學嗎?”喬雪了然于心,嫣然問他。
“不想。”
“學吧!我教你。”
就這樣,縱使某人表示不愿意,她還是生拉硬拽地讓自己成了他的素描啟蒙老師。
后來,喬雪知道了他的名字:慕容衍。很好聽,就跟他的人一樣。有注曰:衍,水朝宗于海貌也。
之后,她知道了更多有關于他的事:父母早亡,只余年過花甲的爺爺共同相依為命。老頭子曾是名不第秀才,因著憐惜與心疼,對這孫子百般寵愛,并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喬雪見過他爺爺,是個慈祥善目,和藹可親且頗為有趣的老人。
可饒是如此,慕容衍仍會時常眉頭深鎖,周身縈繞淡淡離愁別緒,氣質憂郁。自幼父母之愛缺失,他的渴望與遺憾喬雪很是能理解,想來這也是他不愿提筆畫人的根源所在。
喬雪將自制的一個簡易畫板和磨細了的炭筆送給慕容衍,兩人席地坐在梨花樹下,她教他學。這么一坐通常就是一下午。
她從最基本的光源開始,告訴他什么是投影、明暗交界線,什么是暗面、反光面、亮面;教他構圖比例,以及近實遠虛,近大遠小的定位知識。有時還帶他出去寫生,小橋流水、竹林柳堤、古剎荒地......處處留有他倆的香蹤足跡。
慕容衍的確有著驚人的繪畫天賦,一點即通,甚至還能舉一反三。他對素描更是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如饑似渴,用“廢寢忘食”來形容他這般狂熱的狀態最恰當不過。
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喬雪深感用不了多長時日,她的這位徒弟很快就要“青出于藍勝于藍”了。就好比此刻,她只能眨巴眼睛干看著,偶爾伸手指點一下。
飽暖思**......啊呸!是閑下來腦子容易胡思亂想,神游四方。
喬雪手掌托腮,眼神無焦地看著自家徒弟聚精會神地作畫。忽的眼焦聚攏,她陡然發現慕容衍竟非一般的好看。
墨眉斜飛入鬢,雙眼如寒夜里的星星般明亮閃耀,厚薄分明的雙唇輕抿著,有股欲說還休的魅惑。最鬼斧神工的地方當數這典雅別致的俊鼻:鼻梁纖巧挺直,從眉心至人中線條流暢,如刀刻般,給人一種堅韌,不妥協的感覺。
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真是美顏盛世呀!之前真是瞎了眼了,愣是沒發現。
“咳!”
一聲輕咳讓她從花癡中清醒過來,喬雪訕訕一笑,卻發現慕容衍自雙頰至脖頸早已緋紅一片,頭轉向一邊,面色尷尬。
空氣仿佛凝固的雞蛋,其中又有某種東西正欲沖破禁錮,裊裊氤氳出絲絲曖昧。
“那個......太陽就快落山,我們也該起身回去了,走吧。”喬雪看一眼天邊的火燒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抬腿徑直朝前走去,不著痕跡地將尷尬掩飾過去。
“嗯。”他將畫具收好,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穿行在綠色屏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