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從臘月二十到大年三十的十天時間,鄉俗謂之曰“亂市”。亂市的意思,當然并不像往常所指的那種無政府的、不受約束的、放任自流的狀態,而是用以形容一種鬧哄哄、喜洋洋的熱鬧氣氛。當此時,大街上操辦年貨的人們摩肩接踵,街道兩旁賣春聯年畫和煙花炮仗的攤位鱗次櫛比——前者將年畫平攤在路邊的人行道上,將春聯懸掛在建筑物的磚墻上,有些攤主甚或還能當場揮毫,猶如正在舉辦著一個個節日慶典的儀式。后者則帶著各色自制的鞭炮,以板車或者干脆就在自家的自行車后座上捆了一只木箱,權且當作一個個臨時的商店。尤其熱鬧的當然還是那些賣煙花炮仗的攤位,因為各個攤位之間都在相互攀比,招徠生意,所以只要有一個攤主點燃炮仗,讓大家試聽,鄰近的攤主也不甘示弱,馬上應戰。攤主的吆喝聲與炮仗的炸響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接連不斷,煞是好玩。另外,再加上許許多多賣零食、玩雜耍的流動攤點,整條街道突出的果然是一個“亂”字。
亂市的十天也是我童年時代最為快活的日子。放假了,學校自然無須再去,離開學的時間尚早,也不必急著去趕寫作業。家中操辦年貨的大事自有父母負責操心打理,我唯一的任務似乎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往街上跑,如魚得水般穿梭在像潮水一樣涌動的人流中,選春聯,買炮仗,吃零食,看雜耍,竟也與大人們一樣忙得不亦樂乎。
俗話說:“憨人放炮,精人聽響?!边@當然只是那些家境不太寬裕的父母用來哄小孩子的話語,但同時卻也未嘗不是零花錢短缺的小孩子聊以自慰的托詞。我自己最喜歡的,就是站在各個相互攀比的炮仗攤附近觀戰,偶爾也會撿拾一些沒有點著的炮仗。當然,如果零花錢充裕,我也會買一些自己喜歡的炮仗放放,過過癮。雖說放炮仗的確是為了聽響,但說來說去,畢竟還是親手點燃炮仗的過程才更刺激、更富有誘惑力?。?
那時候,古城里能夠買到的炮仗大多都是土制的,甚至連炮仗的名字起得也頗有一點鄉土氣息,像什么“黃煙炮”“二腳蹬”“土地雷”之類。我小時候比較愛玩的是“黃煙炮”,它的好處在于炸開前的三個過程,先是嗤花,俄而冒出黃煙,最后才會爆炸,既有趣,又沒有什么危險?!岸_蹬”在炸響前雖然同樣能夠緩沖一下,但這種炮仗若做得不好,常常會兩響合成一響,炮仗尚未被“蹬”上天,就已經在地上炸得粉身碎骨。至于那種膀大腰圓、威力巨大的“土地雷”之類,乃是炮仗家族中的重武器,當然就更不是我那個年齡所能夠問津的了。
隨著我的年齡漸長,年味也開始越變越淡。首先是古城內的那條窄窄的老街不見了,拓寬的馬路兩邊蓋上了整齊劃一的樓房。接踵而至的,則是春節的集市被集中在城郊新辟的一片區域內——那里的一切都顯得那樣井井有條,那里的一切都顯得那樣規范有序??雌饋硪磺卸己芎茫瑓s唯獨缺少了過去那種鬧哄哄、喜洋洋、熱鬧無比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