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東雪找到顧云朗時，他正在東市一處坍塌的樓房前半蹲著看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

周圍數十人都在忙碌，有人在疏通附近居住的百姓，有人賣力的撬開坍塌房屋磚瓦想要救人，也有人站得老遠，渾身上下恨不得將兩只眼睛都捂得結實，擰著每站得老遠厭惡、嫌棄地環(huán)顧著四周。

她與同來的方序對視一眼，心中了然這些“惜命”的人是官府的人，反倒是那些專注于救人的人，不是百姓自發(fā)組織的就是顧云朗江湖上的一些朋友。

“老顧。”寒東雪皺著眉看向連口鼻都未做防護、正與一名同伴聚精會神說著什么的顧云朗，跑過去，未到近處，就聞到一股死肉腐爛的臭味兒，仿佛是一堆爛肉擱在太陽底下曬出了蛆，難聞至極。

顧云朗抬頭，見是寒東雪，立刻站起身朝她走去，“你怎么來了？”

說著不放心地朝她身后看去，見只有方序一人，暗暗松了口氣。

寒東雪哪會兒不知他心中所憂，“商量好了，她留在家里。”

“嗯。”顧云朗點點頭，看著方序呈上的巾帕，搖了搖頭，“不了，待在這兒有些久，要染上這點兒防御是起不了作用了。”

他回頭看一眼地上的的尸體，劍眉擰得要打結，“這兒不是疫病最初始的發(fā)源地。”

不知何時蒙上烏云的天空下起了浙瀝瀝的小雨，又輕又細，周圍的空氣濕漉漉地彌漫起了霧氣。

寒東雪看著那群官府派來的人跑開，思緒沉重地欲言又止，還是沒吭聲。

顧云朗接過旁人遞上來的蓑衣抖開給她，眼中帶笑，語調里沒有半點怒氣，“指望不上他們。”

“難道他們就放任不管了嗎？”寒東雪戴上斗笠，沒有顧云朗大氣，心中是惱怒的。

箐州雖不是天子腳下，但也是一州之地，地方起了疫病，地方官府是主，顧云朗是輔，不盼著他們出錢賑濟災民，起碼要想方設法找出疫病控制的方法才對，怎么只會兒只是下了小雨，就走得好干凈利落，好似事不關己。

“救災不是只是賑濟這么簡單，”顧云朗頭疼欲裂，看著地方官府的人跑進周圍搭起的草棚里，嬉笑著端起有人備好的熱茶，“這活兒又臟又累，他們倒像是來走個過場。”

“菁州知府不管？”方序也看不過眼，眉頭緊皺。

顧云朗看著他們捧著茶，“可不是，他這會兒還以為自己的人正負重前行，哪知連棚子都是我們自己搭的。”

“什么？”若是在家，寒東雪就要拍案，“不幫忙就算了，還跟勤勤懇懇幫忙的百姓爭資源，他們想要舒服，怎么不回自個兒家里去！！！”

寒東雪像是故意想讓那些人聽見，說話間聲音加大，奈何她太高估他們的臉皮厚度，這會兒聽見什么都能裝耳聾。畢竟如果雙方爭吵起來，屆時顧云朗帶人罷工，最終受苦受累的還是他們自己。

能把這種吃力不討好，還涉及到生命危險的苦力活兒給別人去做，被說幾句又有什么關系。

寒東雪的臉色猶如天氣一般陰郁，腳下的污穢要被她踩碎。

“朝廷向來如此，喜歡吃軟食，特別是像是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府，派人出來只是掩人耳目，能不能幫得上是另一說法了。”顧云朗說得云淡風輕，他指著正在賣力挖清理坍塌樓房的普通百姓，“你看他們，都是自發(fā)的，沒有人勉強，但累了餓了，連口飯都吃不著，熬粥的米都是霉的，好在啊箐想了辦法收到了好些的米、面……”

“霉的？”寒東雪要氣炸。“他們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不是命？”

顧云朗無言，望著棚內的人們眼中盡是失望與無奈。

“靠他們，這兒的百姓都要給疫病陪葬。”

一道凜冽喑啞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寒東雪這才注意到那具尸身旁邊還有另一個人。

這聲音怎么……有些耳熟？

她歪頭，視線越過顧云朗的肩看去，見方才與顧云朗一起查看尸身的人站起身，單手扶腰正歪著頭看著寒東雪，眼中閃動著久別重逢的亮光。

“好久不見，寒姑娘。”

看著這張略顯陰郁的臉，寒東雪頓時頭皮發(fā)麻，腦海中浮現(xiàn)起六年前那場大雨中，被陸沉壓制的感覺，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

顧云朗倒是有些驚喜，看看寒東雪又看看陸沉，長指在他們之間動了動，“你們認識？”

“舊相識。”陸沉挑挑眉看她。

“不認識。”寒東雪卻雙手環(huán)胸，蠻不高興的側過身，咕噥著“誰跟你是舊相識，少來這套。”

顧云朗困惑更深，絲毫不知曉他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見寒東雪一副不欲再多說一句的深情，便扭頭去問陸沉，“怎么了這是？你惹人家不痛快了？”

“何止是不痛快，”陸沉收斂住笑意，看了一眼氣沖沖轉身離開的寒東雪，拍拍顧云朗的肩，眼尾余光還注意著她領著方序去了臨時搭建的藥房，“她的命曾經差點丟在了我的手上。”

顧云朗一頭霧水。

“話有些長，晚點再跟你細說，”陸沉拍拍他的肩，彎身去掀開那覆蓋尸體的白布，抬起那只已經僵硬發(fā)紫的手，看著已經扒得稀巴爛的五指，劍眉皺著，“你看，她不僅僅是被嗆水致死，死前還被殘暴地折磨。”

顧云朗與他對視一眼，繼而轉向摳滿木屑的指尖，指甲縫里又臟又爛，“我懂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