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肆”出來，寒東雪扯了扯衣領(lǐng)，當(dāng)機立斷地找了一處客棧住下。

做這行的人，永遠都居無定所，沒有固定的住處，更不會在一個地方待上超過三個月的時間。此番在箐州已有數(shù)月，也是因好友穆箐定居此地罷了，若真遇上那個討厭鬼……

六年前京都一別，她打心底就拒絕再與其有任何瓜葛，只無意間少少聽到說書人提起他的狂妄事跡，知曉他在那一役后一戰(zhàn)成名，不僅找回了西海進貢的寶物夜明珠，還親手把監(jiān)守自盜的章程之送進了大理寺的地牢。

于他而言，那一年稱得上是大喜，不僅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還在最輝煌的時候娶了愛妻，好不自在。可于寒東雪而言，那便是她神偷生涯中的一段恥辱，但凡能忘掉一星半點兒，也不至于每每想起，心中都會涌升澀意。

寒東雪躺在客棧陌生的床上，翻來覆去了無睡意，只覺背上早已結(jié)疤的傷痕隱隱作痛。

他究竟想干什么？又是怎么找上穆箐的？

她崩潰地坐起身，思來想去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最終只能“嘭”一聲倒在床上，掀了被子掩面，強迫自己閉上眼。

第二天一早，好不容易扛到天亮，出來時卻是天氣抑郁，漫天的霧氣繚繞，周圍沒有商販晨間的叫賣，路上稀稀疏疏的行人捂著口鼻快速走過，仿佛腳步稍微慢些，就會被什么東西追上。

寒東雪頓住腳，抬臂揉了揉眼睛，覺得一定是她早上睜開眼睛的方式不對，一夜之間箐州怎么從熱鬧喧囂變得死氣沉沉？

“啊娘，我好疼。”

忽爾間，寒東雪左側(cè)巷間傳來一聲虛弱如蚊蠅的叫聲。

她轉(zhuǎn)頭看去，見一名衣著簡陋、面黃肌瘦的婦人牽著名仿佛在泥濘里打滾了的小女孩，拎著個破了口子的竹籃，步伐闌珊地一步一步走出來。

“不疼，不疼啊。”那婦人停下腳步半蹲在女孩面前，一邊溫聲哄著一邊扯開了些許女兒的衣襟，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紅疹上了身，瘦小的身體透著不正常的紅。

寒東雪皺著眉，眼睜睜看著那婦人為孩子拉好衣襟，紅著眼眶走過她的身邊，漸漸遠去。

不行，她得去找穆箐！

她到“肆”的時候穆箐正忙得算盤啪啪響，一邊垂眸盯著紙上標明的數(shù)字，一邊聽著一名俊秀少年說著話。

“東市突然倒了十幾人，官府那邊下來辦差的也倒了三人。”

寒東雪掀簾進入，正要問她，身后卻急匆匆進來一位中年女人，撞著寒東雪的肩進去，神色嚴肅地朝穆箐稟報。

“掌柜的，西市也有七八個人起了癥狀。”

“西市？”穆箐指尖停頓，焦頭爛額，“官府那邊不是說只是濕疹而且控制住了嗎？”

“掌柜，”中年女人急得直跺腳，滿心焦急，“并非濕疹，云朗帶回來的人已經(jīng)確定，這是疫病，不是濕疹。”

“什么？疫病？”

“疫病？”

穆箐與寒東雪異口同聲，兩人相視一眼，未來得及多說什么，齊看向她。

“那朗哥呢？朗哥人呢？”穆箐呼吸急促，一顆心已懸了起來。

“云朗說那疫病人傳人快得很，囑咐我回來叫掌柜的馬上離開，他得盯著，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前陣子因為家中舊事，顧云朗只身離開箐州有半月余，這是這對青梅竹馬的佳偶第一次分開這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穆箐盼得情郎歸，方入城人還沒見著就碰上箐州發(fā)生疫病，滿腹相思還沒藉慰就又要分離，穆箐是怎么都不愿意的，更何況光靠官府來治愈疫病，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了，她添一把手，總比無人幫襯要好。

“掌柜，您先別急，顧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那少年很是鎮(zhèn)定，提醒著穆箐，“根據(jù)官府那邊的解釋，說染上疫病的人會渾身起熱燒得厲害，身上會起疹子，嘔吐不止。現(xiàn)下之計，該要找出疫源，查清楚了才能對癥下藥。”

寒東雪很是贊同，“方序說得沒錯，事到如今惟有找出疫源才能救人。”

那名叫方序的少年與寒東雪相視一眼，暗暗松了口氣，隨即自告奮勇，“不如這樣，掌柜跟寒姑娘守在這兒，我去找顧大哥……”

“那怎么行！”

穆箐尚未表示，一旁的中年婦人便蹙著眉頭打斷他，“你留在這兒幫襯掌柜，我去找他。我都活到這個歲數(shù)了，就算死也沒關(guān)系了，你們不一樣，你們都還年輕……”

“母親，我看過醫(yī)書，也去給人看過病。”方序蹙眉，有些著急，“你什么都不懂，怎么去幫忙？”

“我不行，我怎么不行了！”方序母親舍不得自家孩子去打頭陣，不免加重了語氣，“我吃過苦……”

“行了行了。”寒東雪最怕這種爭吵的家常，忙把人分開，打斷他們，“都不要爭，我覺得方序說得不錯，他看過醫(yī)書，對顧云朗還算是幫得上忙，方嬸你也知道自己上年紀了？自己身體不好，去了還指不定給他們幫倒忙。這樣，我跟方序去看看，你們在這兒等著，別出門，如果一定要出去，拿了巾帕捂著口鼻，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說著她偏頭看向穆箐，語氣深長警告道：“還有你，別想著出去見顧云朗，他要是知道你冒著疫病的風(fēng)險偷偷跑出去，回頭你就等著被他冷落吧。”

話說至此，方嬸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閉著嘴。倒是穆箐，像是被猜中心思，神色有些尷尬的別開臉，臉上溫紅不太自然。

“沒敢。”

穆箐與顧云朗是青梅竹馬，可以稱得上是誰也離不開誰。寒東雪與他們相識多年，從未見過他們爭吵，連臉紅都很少，未有一次穆箐背著顧云朗醉了酒差點兒出事兒，顧云朗氣得幾日未跟穆箐說話。自那一次后，穆箐也知錯就改，再沒背著他干點兒什么讓他不高興的事兒。

果然，還是顧云朗能治！

寒東雪憋著笑，須彌后轉(zhuǎn)頭向方序，正要囑咐什么，見他已經(jīng)眼明手快地給她遞上了條巾帕，頓時好笑。

“動作倒挺快。”

少年展露笑顏，頰邊的酒窩淺淺蕩漾著，星眸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