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燒，此時正值響午，早幾天連夜的大雨早已流淌進了地上，地面被曬出了熱浪。

霸王弓拉弦時發出的聲音讓人夏日起寒，校場上緊接著靶子發出了厚重沉悶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連中三箭沒讓拉弓人心滿意足，他放下手臂，擰著劍眉重新搭著箭，站在邊上的成鋒替他提著箭囊，半瞇著眼看著陸沉再次抬起手臂盯緊靶子，“噔”一聲射中靶心。

“早上我出門時姐姐特地囑咐我，讓我們今晚別在這邊吃。”

陸沉接過成鋒遞來的巾帕擦拭著汗，回首看向馬棚方向，“怎么今年還沒有馬駒送進來？”

“說是南楊那邊今年有疫，馬隊經過的時候死了好些，剩下的都是些殘缺貨，所以沒敢給我們送。”成鋒用舌尖抵著虎牙，身上的制服潮得能擰出水，緊貼著他身，伴著熱浪烤得他煩躁。“這是場面話，南楊的瘟疫離他們十萬八千里，誰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因為有疫導致的。”

說著回頭看了一眼空曠校場上行色匆匆走來的一人，俊美的臉上頓時帶著嘲諷與不滿。

陸沉歇下手，重新搭上的那支箭沒射出去，總算放過了那個快要被他射穿的靶子。

他提著霸王弓，看著原本蹲在校場兩側樹蔭下乘涼的手下們站了起來，神色各異地盯著來人，束手束腳地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阻攔。

大理寺少卿陸沉與刑部侍郎魏霜不和，可以說是天下人皆知，去年魏霜在大理寺偵查的一起大案誤審惹得大理寺失了先機，導致成鋒重傷，養了數月才得以回歸。之后又跟大理寺在別處屢次摩擦，如今大理寺跟刑部氣氛可謂是劍拔弩張，誰也不肯讓誰一步。

魏霜如今被提名主審夜明珠被盜一案，這意味著除非近日他跟大理寺的“交流”并不會少，而成鋒是大理寺卿陸汶洲的左膀右臂，更是陸沉未來小舅爺，不管那一層身份，誤審一事都不可能翻篇。

成鋒沒動，他順著陸沉的視線轉向了站立不前的魏霜，兩個人的目光一對上就像是要“茲”出火花，互不相讓。

陸沉仿若未聞，日光下熠熠生輝的霸王弓再次搭上了箭，只不過這次箭尖指向的不是靶心，而是魏霜的眉心。

魏霜心底犯怵，面上也未表現出來。他瞥了一眼陸沉身后靶心即將對穿的靶子，須彌后又將目光落在陸沉身上。“大人要辦我，也得聽我把案情陳述了以后。”

樹蔭下乘涼的幾人扭頭看向別處，依然站得老遠，不想受此波及。

成鋒將箭囊扔在校場的黃土上，宛如獵豹緊緊盯著魏霜，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長指點在他胸前的官服上。

“你最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輪官階，魏霜確比成鋒高一級，但輪實力，刑部就遠遠不如有陸汶洲坐鎮的大理寺。此時“羊入虎口”的魏霜站在他大理寺的地盤上，自然是知道要隱忍的，更何況大事當前，不可亂來。

所有人意想中的畫面沒有出現，陸沉給了成鋒自己處理的權利，但成鋒自然不肯因為他而讓大理寺跟刑部關系惡化，雖然“友誼”早就名存實亡。

陸沉請了魏霜到了議廳，成鋒本來是跟著的，但聽不得他們文縐縐話說得不清不楚，就自動請命說去找茶。

“早上刑部派了人去抄章程之的家，順便查了一下他近幾年的財物往來，果然如大人所言，那假山下鑿的陷阱確實關押過不少女子，章程之也已承認，他看上的女子若反抗，就扔下那陷阱中餓幾天，等到無力掙扎后再拖入那暗格里行那齷齪之事，最后不管那些女子還有沒有氣兒，都趁夜埋到了郊外一出荒草地。”

說了一堆前因后，魏霜總算說到了重點，并對章程之的所作所為很是憤怒，“若非大人機緣巧合下發現那處，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遭受那老畜生的魔爪。他章程之也是個爹生娘養活生生的人，怎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真是老天開眼！！！”

陸沉就著日光在看雪燕刀，刀鋒映出他清雋的五官，糾正他：“魏大人此言差矣，他章程之是爹娘生，卻是他幾個姐姐將其撫養成人的。”

魏霜眼一橫，“那就更不應該了。”

“大人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陸沉將刀收回刀鞘，眼眸漆黑。

“自然不是。”魏霜輕咳兩聲，攥著巾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端坐在椅上，“我此番過來，還有一事。”

陸沉挑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就是，就是西海進貢的那顆夜明珠被盜的事，雖說章程之也承認他自己安排好了一場監守自盜的戲，但總歸是戲還尚未上演就被截胡。昨兒個我聽說陸大人會闖入章程之的府上，就是為了追捕那名盜賊，可不是說抓住了么？怎后來又發出了通緝令，惹得京中人心惶惶，稍微家中有點兒稀罕玩意兒，都不敢……”

“那魏大人可以告訴他們放下一百顆心，”陸沉反手將雪燕刀隨手一扔，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刀架上，“那位雪花神偷，看不上那些稀罕玩意兒。”

“陸大人怎么能……”魏霜不喜歡這種莽夫的自信，毛遂自薦，“不如我與大人聯手設個局，將那盜賊引出……”

陸沉眉間皺了皺，“何時我大理寺設局，還要刑部插手了？”

“你！”魏霜惱怒，心中腹誹這個黃毛小子不識好歹，面上卻不敢多言，只得肅然，退了下去。

議廳內噤若寒蟬，說去找茶的成鋒不知所蹤，進來了個身材婀娜的青衣女子。

她提著個茶壺進來，見議廳里只剩陸沉一個，不免有些詫異。

“怎就你一人，小鋒不是說有客？”說著款款走到桌前，拉過桌案上的空瓷碟，給他倒了杯茶。

陸沉聞聲抬頭，對上一雙笑眼，心中的抑郁之氣散去幾分，也跟著揚了眉。

“天氣這般熱，那小子怎么把你招來了？”

成詩雅拿出條淡粉色巾帕，動作輕柔地為他擦拭兩鬢的汗水，“早上他出門前我叮囑他喊你和叔父今晚回家吃飯的，你們呀，最近忙著查案，我也不知道他傳達了沒有，只好自己來一趟了。”

陸沉抓住她的手放到臉頰邊親昵地蹭了蹭，“對不起。”

“你看你，又跟我說對不起，我說過的，你我之間不用說這三個字。”成詩雅溫婉如初，伸出另一手為他理了理頭上的黑紗帽，“那個盜賊先下抓住了沒有？不耽誤事兒吧？”

陸沉搖搖頭，貼著成詩雅白皙的手心側眸看向刀架上的雪燕刀，聲音極輕。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