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缺再次睜開了眼睛。
那從窗戶外照進來的陽光有些刺目,讓他再也無法睡下去,他輕輕揉了揉眼睛,稍稍舒緩了那種滿目干澀的不適。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連腦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他坐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水袋,輕輕喝了一口。
床上,陸癡早已經醒來,此刻,正歪著頭認真的看著陸缺喝水,待陸缺的目光與他相匯,他便咧開嘴,嘿嘿一笑。
“早啊,老爹。”
陸缺從地上爬起,伸了個懶腰,朝著老爹笑道。
“嘿嘿……”
回應陸缺的依舊是笑,這些年來,他早已經習慣。雖然有時候他也會好奇,好奇老爹以前的經歷,好奇他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他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畢竟,比起眼前這個讓他在意的男人身體健康,天天開心來說,那些,好像也不是太過重要。
人總要放眼于當下和未來嘛,老是懷念過去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陸缺嘿嘿一笑,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走啊,老爹,我帶你去看海。”
陸缺開始收拾行囊,將里面的衣服取出,留在房間,身上只留下了干糧,三煞錢和那本沒來得及還回去的無名拳譜,以及那瓶斷續丹。
由于在罪城里不好的經歷,陸缺早已經養成了不在屋子里藏錢的好習慣,此刻,唯有放在身上,才有一絲安全感。
雖然背起來有些重,倒是可以當做負重訓練,正好還可以練練那本無名拳譜,馬上就要回到天靈大陸了,說不定有用到的時候,雖然老是被那大胡子笑話天資平庸,但陸缺并不放在心上。
天資他選擇不了,天生就缺一只眼睛他也選擇不了,但他可以選擇努力,勤能補拙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雖然不一定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只要努力去做就是了,雖然未必有收獲,但總歸是問心無愧的。
從桌上拿起鑰匙,腰間掛上水袋,鎖上房門后,陸缺父子二人穿過走廊,走下樓梯,來到了樓下。
掌柜的依然趴在柜臺處打盹,那年輕人劉松也不見身影,想來又早早地去那罪城北門等人去了。
陸缺沒有作聲,悄悄拉著老爹向浪回頭外面走去。
看著天上的太陽,越發的接近正中的位置,看來,已經快到晌午了,難怪他剛才起來覺得肚子里有點餓。
他越發羨慕那些修道之人了,不但有各種神通法術傍身,單是辟谷這一條,就能夠省下好多麻煩和三煞錢。
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那第一個修道的人不會是為了不再餓肚子而邁出那一步的吧。
陸缺嘿嘿一笑,向著百米之外碼頭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排用木板鋪就的棧道,在海面上延伸出一截后,便戛然而止,想來便是那停靠渡海舟船的地方。
陸缺不由加快了腳步,有些迫切,他想近距離的看看大海,感受一下它的不同。
當兩人腳下的土石變成松軟的泥沙時,陸缺站在原地,看著近在咫尺朝他快速襲來而又迅速退回的海浪,有些緊張。
平整的沙灘上,不時有貝殼,螃蟹出現,這是海浪退潮時留下的痕跡。
陸缺脫下腳上的草鞋,挽起褲腿,快走兩步,踩在被海浪撫平的沙子上,那里便瞬間下陷,將他的雙腳包裹的嚴實,與此同時,海水再起,沒過腳踝后又匆匆退下。
陸缺咧開嘴,抬起右腳,將腳上的沙子用力的踢向海里。
清涼的海水讓他有些開心,陸缺順勢用左手舀了一點,倒向嘴里。
他記起周安說過,海水是咸的,對于沒見過世面的他來說,不由得想要細細感受一番。
于是,下一刻,陸缺一口水噴出,面色變得扭曲了起來。
他趕緊掏出水袋猛灌了一口,漱口之后再次吐出。
這海水一點也不咸,反倒是有些苦澀,惹得陸缺直皺眉頭。
他抬起腿,轉身向后走,正好看到了朝他走來,表情有些慌張的老爹。
陸缺嘿嘿一笑,想來是自己剛才的動作有些大,嚇到了老爹。
“老爹,我沒事,你不用過來了。”
見陸缺擺手,那漢子便停步,又嘿嘿笑了起來。
兩人坐在沙灘上,陸缺便從行囊里掏出干糧,邊吃邊望向遠方。
那是一片好似沒有盡頭的海面,仿佛與天空連接在了一處,模糊而又清晰。陸缺瞇起了眼睛,腦海中這種充滿了矛盾卻又相當合理的感覺。
海風吹拂著他的發絲,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感到自己在這天地之間是如此的渺小,一種自內而外由心散發的濃濃的無力感充斥著他的體內,讓他害怕,不安,敬畏。
陸缺的眉頭緊蹙,渾身直冒冷汗,這種讓他瞬間失去斗志,想要臣服的感覺,如同凌遲。
他的心開始慌亂,那種感覺難以忍受。
他猛然站起身,開始大吼,想要將心中那份恐慌喊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害怕,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任憑這種心理作祟,那么,后果可能是難以想象的。
風仿佛在耳邊怒吼,整片天地的壓力都好似集中在陸缺的身上。
他怒目而視,望向海天,心中充滿了抗拒,想要將那種無力的感覺一點點的驅除。
度日如年,揮汗如雨,陸缺感覺到自己似乎在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大腦也一片空白,意識似乎在被天地拉扯,越發的模糊,仿佛置身于虛無。
他感覺眼前一黑,便頓時失去了知覺。
與此同時,罪城,鐵匠鋪。
大胡子猛地看向天邊,目光似乎穿透了虛無,剛才的一瞬,那種天地威壓,讓他的靈魂有一種顫栗。
是錯覺嗎?
大胡子嘴中喃喃,身上直冒冷汗。
能夠溝通天地,最起碼得是化神期的老怪了,莫非……
大胡子皺起了眉頭,如果真的是沖著它來的,那么,就意味著外面不止一個化神期的存在。敢打罪城的主意,除了海外魔族,他想不出還會有誰,如此一來,事情就有些不妙了。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將自己的擔憂上報,一旦猜測成真,早做打算,這玄光伏罪法陣還可以為刑宗的支援多撐些時間,足夠開啟傳送法陣了。
可如果自己的猜測錯誤,貿然上報,恐怕會引起宗門的責罰,如此一來,勢必會被那周丁醇趁機打壓。
“呵……”大胡子不由冷笑,“老子又不是城主,操這份閑心有個屁用,反正出了事也怪不到我頭上,那還擔心個卵?”
大胡子拿起酒葫蘆,猛灌一口后,掄起鐵錘繼續開始敲打起來。
時間就這般一點一滴的緩緩逝去,不知過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間,陸缺猛然坐起身子,渾身大汗。
他用左手捂著胸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臉色煞白,頭疼欲裂。
那道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缺拼命地回想在黑暗中抓住的那道光,那道凝聚著他四散意識的光芒。
為什么,會這樣?
陸缺瞪大了眼睛,呆坐在原地,不發一言,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身旁的陸癡正如他之前一般,眼睛緊閉,表情痛苦的躺在沙灘上。
為什么?
陸缺的眼睛里開始有淚水流出,可他卻仿佛沒有察覺似的,嘴中不住的喃喃。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的心里好似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在那道光消失的剎那,一并消散,只剩下了空洞與失落。
陸缺終于回過了神,與此同時,發現了身旁陸癡的狀況后,立馬又著急了起來。
“老爹,老爹,你怎么了……”
他用力的搖晃著陸癡的肩膀,已經開始有了哭腔。
所幸,事情并沒有向壞的地方發展,三息過后,陸癡緩緩睜開了眼睛。
“水……”
陸缺趕緊掏出水袋,伸向陸癡的嘴邊。
陸癡輕抿了幾口后,雙手撐著身體緩緩坐起了身子,也開始發呆。
父子二人的舉動如出一轍。
……
天不知不覺已經黑了,月亮早已在頭頂,陸缺有些吃不準他們在此昏迷了多久。
希望不要太久,不然豈不是要吃虧,房錢都付過了,顯然是不會退的。
“老爹,老爹……”
陸缺用左手在陸癡的眼前來回晃動著,直到他回過神來,嘴角再次出現笑容。
“走啊,老爹,我們回去……”
陸缺穿上草鞋,背好行囊,兩人便互相攙扶著往回走,偌大的沙灘上,兩人的腳印歪歪斜斜,延伸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