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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顧玉芳羞憤欲輕生 老光棍救主始動情

  • 曲終人聚
  • 東籬
  • 12519字
  • 2020-04-29 13:26:13

話說那女孩兒被賜名叫慧如的,在老夫人炕上歇養了幾日便大好了。

初時三位太太權當是老夫人要收她做孫女兒,便都在面子上還客氣著待她,漸漸地看老夫人也不提這事兒,便只拿她在手底下使喚著,倒是省了她三個去上房里伺候老太爺。那慧如倒是伶俐得很,見了誰都感恩戴德地恭敬著。可憐小小的年紀便要在這門縫里看人臉色討生活,漸漸地便漲了太太們的氣焰,自是嫌棄她一張白吃飯的嘴,索性就拿她是個下人丫頭來使喚,像是要抵了她吃的飯才罷休似的。重活上自是指望不著她,正好每天在上房里聽使喚、翻曬菜干梨片,曬辣椒洗菜之類的,都放到她頭上,見不得她有片刻清閑。好在這丫頭聽使喚,見天兒陀螺似的忙個不停也硬捱著。

這日三太太身子不干凈,老爺便去了二太太房里。

原本三太太寵幸在身,自然并不理會月月見紅那幾日老爺去二太太房里。只是近日來兩人如漆似膠,恩愛纏綿,三太太的魂兒早已附在老爺身上,老爺這一去便是把三太太的魂魄兒也勾走了一般。三太太睜眼閉眼一門心思想著老爺,料想他此時竟在二太太被窩里,那珍珠似的淚珠兒竟像是斷了線兒似的直往下落。她孤零零一個人躺在炕上哪里能閉了眼兒就睡著的。翻來覆去魂不守舍地折騰了大半夜,用拳頭垂打著心口兒,把個心尖兒痛得針扎似的。一時又想著話來寬慰自個兒,她哪里不明白老爺是有三房太太的,哪里有她獨個兒霸著的理兒,可這心上究竟酸溜溜地痛著過不去那道坎兒。這一夜竟眼巴巴地望著窗戶眼淚汪汪地捱到天明,只盼著老爺天一亮奔過來摟著她“心肝兒”叫一聲了了她的念想。

后院的雞漸次地越叫越起勁兒,她聽到大太太起來掃院子了,尋思著老爺也快起身了,連忙洗臉施粉,描了眉,印了紅唇兒等老爺過來瞧她一眼再去油坊上早工。她清楚家里各個都嫌她施粉描眉說她像個妖精,可她知道老爺喜歡,她拾掇停當了,單等老爺過來瞧她一眼。哪怕老爺單單過來瞧她一眼,也可安了她不定的心。

不料卻聽得“咣啷!”一聲大門開了,接著“哐!”的一聲又關著了。三太太連忙奔出去,可老爺已經出去了。活活把這眼巴巴等了一整夜的苦心“哧喇”一聲撕裂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屋撲到枕頭上嗚嗚咽咽地哭了一會兒,急慌慌又洗了脂粉去廚房里忙乎。

見天兒都是老爺在她房里,便不用她早起的,今兒老爺在二太太房里,她自然該去幫大太太拾掇早飯,免得二太太到時又有話說。

自打三太太進門,大太太一年到頭都是在廚房里忙的,老爺只在三太太身上不方便那幾日去二太太屋里,這幾日三太太就得在廚房里幫大太太燒火洗菜之類。

“你且用些心吧,那火只在灶門口上燒不到鍋底兒”。大太太一邊揉面一邊提醒神思恍惚的三太太。

“如何燒不到了?廚房里的活一年到頭都是你做著,自然要比我做得好些,要說燒火這事,我還是做得來的,不勞你教”。

三太太一肚子火氣正沒處發,便回敬了大太太兩句。

“我原不說你做得不好,只是你這樣燒法只怕老爺回來了連水都沒燒開呢。”

大太太早已習慣了三太太任性使氣兒,好心向她說明白。不料三太太更加放肆了,滿肚子怨氣只管往大太太頭上發去:

“你想著老爺老爺可沒想著你哩,我自打進門可沒見過老爺往你房里去哩”。

大太太把臉兒漲得飛紅,呆呆地張大嘴巴望著三太太說不出話來。

她雖知三太太是因了老爺去二太太房里的緣故心里不痛快,卻不料她說出這樣話來。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在這個家里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可三太太的話像毒箭似的插在她心窩上,滿心的屈辱和羞愧登時化作小河嘩啦啦直往下淌。

三太太一見她那個情形早已把臉都嚇白了,她只知大太太整天陰沉著臉,三十好幾的年紀哪里有委屈成這樣的,想著她平日里不似二太太似的總跟自己過不去,心頭一酸連忙陪著不是:

“大太太饒了我吧,原是我胡說的!你就當是我不懂事兒打我幾下解解氣吧”。說著當真走過去硬拉著大太太的手讓她打。

大太太夾緊胳膊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三太太又難心又歉疚,如此,兩個人都不禁各懷著心事相對站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慧如見天兒都伺候著上房里的老太爺、老夫人和明仁。這時正端了洗臉盆來舀水,進門見她兩個站在案板前哭得拼比似的,便怔怔地望著不敢近前來舀水。

三太太見她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看著她兩個,便越發惱火,順手拿起鍋臺上的鐵勺就往她頭上砸下去。

慧如直嚇得用雙手護著頭蹲在地上,直到三太太敲了三四下罷了手才敢起來,她一邊望著三太太一邊小心地挪過去,從灶臺后鍋里戰戰兢兢地舀了水端了就往外跑,逃出了廚房門還回過頭來小跑著瞄著三太太有沒有追出來。

老夫人念完了經起身看慧如瘋張冒失的樣子,知道是太太們見不得她,又打她的,便搖搖頭嘆口氣兒想著去廚房里說她們幾句。一進門卻見那兩個哀哀欲絕哭得死去活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大清早地在廚房里號喪!你們越發不成個體統了!一年到頭吃的穿的哪樣少了你們的,不見你們添個后人,還見天兒置氣!這個家在你們手里哪有一天太平!”

大太太三太太見惱了老夫人,硬忍著不敢再哭了,連忙各自忙早飯。二太太從房里就聽得老夫人生氣,也起來拾掇了房間假裝沒聽見似的來到廚房準備著端早飯。

“哎喲!三太太這媚眼兒怎就成個魚泡兒了。”

二太太看老夫人回了上房便幸災樂禍地壓著嗓門兒對三太太說。一看卻瞧見大太太眼圈也紅紅的哭過了一般,便忍著后邊的話咽了下去。

三太太如見了仇人一般直瞪著二太太說不出話來,想狠命說幾句剜心窩子的話,卻礙于老夫人剛剛的教訓,竟連一句也說不出來。自她進門以來,老夫人還是頭一回放下臉來對她說重話。她深知原是自個兒肚子不爭氣的緣故,別說自己等不得了,只怕是全家上下都耐不住性子了。

三太太那連夜的醋勁兒還沒地兒發呢,這里又逢著挨一頓罵,心想便是往后受氣挨罵的開頭了,直教三太太一口氣兒憋在胸膛里上不去下不來。到這會兒她方知往后自己的地位就跟大太太似的抬不起頭來。只求那郎中的湯藥能管事兒,否則可不知往后怎么做人呢。再想想今兒自個兒對大太太說的話的確過了,一想起大太太淚流滿面的樣子自個兒也覺著心酸,便去大院子里拔了些海納回來搗碎了給大太太拿去。她敲了老半天門,大太太才慢吞吞地給她開。

“大太太包海納吧,核桃葉我也摘了來。”

“不用,我不包”。大太太一手扶著門一副隨時要關門的樣子。

“大太太,今兒的事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還沒等三太太說完,大太太就攔住三太太的話頭伸出手給她看:

“我的指甲還紅著呢,才包了沒多久,你自個兒去包吧”。

大太太知道三太太嘴巴雖然碎,倒不像二太太那么心狠,便也不與她計較。比起三太太說的來,當初二太太仗著明仁說她的可比這些話更毒不知多少倍。何況三太太還知道自個兒說的不對了,還能來賠個禮兒。償要她連這也計較時,這些年都不知怎么能熬過來呢。

三太太看大太太似當真不記仇的樣子也就放心了。

二太太看三太太不似往常似的回嘴了,看她那樣兒當真是氣得辛苦,知她這幾日是因挨了老夫人教訓才不敢言聲。想來一家人供菩薩似的供了她一年許了也不見她那肚子有動靜,真把二太太喜得那腳步兒都像飛似的輕快。心想這往后只要老夫人不當她是個寶,看她怎么還在這個家里由著性兒跳彈。

這年的八月十五,孔家照例蒸了好些月餅。太太們年年都是十三這日回娘家送月餅的,十四都要趕回來,十五男人們上墳燒紙,女人們一大早又要蒸自家過節的月餅。這些年老爺都是和二太太領著明仁回二太太家,大太太沒有子嗣,所以都是自己提著籃子拿些月餅瓜果的回的娘家。

“今年老爺就和大太太去吧,二太太三太太回去給親戚們送個月餅,十四都回來”。

二太太父母都故去了,往年她娘親還在時,年頭節下的老爺便都陪了她帶著明仁一同回去。今年娘也沒了,家里便都是親戚們了。讓老爺今年陪大太太回娘家還是老太爺的意思。

三太太原以為老爺可以和自己一起回娘家的,自打她嫁進孔家,年頭節下的都是老爺陪她回的娘家,此刻聽了老夫人的話,她眼巴巴望著老爺撅起了嘴巴。

大太太自那日三太太揭自己的短處,見天兒除了埋頭干活便不肯多言語一聲兒,心窩里那個苦處只有她自個兒捱著。

哪料到老夫人竟指了老爺和自己回娘家,喜得她倒像是受了天大的恩寵似的。她娘與兄嫂們不睦,獨自一處里住著,她心里掛記著娘,可平日里哪敢像那兩個似的央求老夫人準她回娘家呢。她深知自己在孔家人眼里沒什么地位,所以處處里小心著不敢有半點奢望。這些年來,年頭節下的都是老爺去二太太家,三太太進了門就陪三太太回娘家,她早已慣了,也從未指望過,如今老夫人發話要老爺跟她回娘家,好歹也給她在兄嫂前頭長一回精神。

老爺趕著馬車拉了半車子東西,大太太心里自有說不出的榮耀。她翻出壓箱底的新衣裳出來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想著難得回趟娘家,還有老爺拉著半車月餅面油瓜菜親自陪她回去,好歹都要在兄嫂們眼里掙個臉了。那一刻大太太心頭一寬竟覺著那一路上割了莊稼的麥茬看著也似在喜盈盈地趕路似的。

大太太一高興竟忘了老爺自打二太太進門總嫌棄她的。只顧拿著手帕兒去揩正趕車的老爺頭上的汗水。老爺原為沒能隨了三太太心陪她回娘家而氣惱的,見大太太竟要幫他抹汗即刻用舉著鞭子的手擋了開去:

“你便消停些吧,倘或叫路上人見了不當你是我婆娘,還當是我同長輩不檢點呢”。

大太太慌忙縮回了手,竟張著嘴巴呆了半天,羞愧得恨不能有個地洞兒鉆進去。

大太太十八歲上便做了孔家的童養媳,那會兒老爺才八歲還尿炕呢。

先前老爺對她也是有情有義的,及至成年,十九歲上娶了二太太,經了男女之事,便總避著她了,只當她是個家里的媽子似的。大太太哪里不曉得老爺是嫌棄她上了歲數呢。這才剛剛歡喜了一點兒的心又巴巴地揪緊了。想著自個兒這些年做媳婦所受的委屈,那淚珠兒竟自不爭氣地滾下來。她素知老爺最是見不得她流淚的,慌忙把衣袖兒擦了淚,卻已被老爺看到了,老爺拉住韁繩把馬車停了怒道:

“回個娘家你也死了人似的哭,等你娘老子見了當是我孔家虐待你似的,索性不去了,打發福旺去送吧”。

大太太一看老爺當真把馬兒掉頭,急忙央求道:

“老爺快別惱了,我原是沙子迷了眼了,哪里就哭了。老爺跟我回娘家我歡喜還不及呢,若是老爺不許我給抹汗兒便自個兒抹一抹吧。我只顧著心疼老爺了,沒有別的。”

老爺沒耐煩嘆了口氣,氣狠狠地掉轉馬車,舉起鞭子抽了馬兒一鞭子接著趕路了。大太太的心才放了下來。一路上便不敢再言聲兒免得又要惹老爺生氣。

天快后晌的時候就到了,剛一進村,大太太和老爺回娘家的信兒便被村里的娃娃們早已傳了開去,不一會兒那五房兄嫂聞了訊兒前后腳兒都來了,往常即便是大太太自個兒回去,也沒少了給兄嫂們的節禮,年年八月十五每家一個月餅還有時鮮瓜果的,更何況聽到連姑爺也一同來了,兄嫂們自是連忙趕過來了。空落落的家里一時竟熱鬧起來。大太太見娘親見老了不少,連走道兒說話都顫顫抖抖地不似往時精神,娘親年過七旬,不知往后娘倆還得不得見的,大太太全心神地給娘親磕了頭,顧及著老爺只把滿懷的心酸強壓在心底里不敢表露出半分來。

兄嫂們各家得了節禮自是歡喜,年年孔家的月餅都是比誰家都大的,再說女婿還拉了一堆面油瓜菜的也給各家都有份,那兄嫂們再也不計較同娘的嫌隙,沒一陣功夫便各家拿來些酒菜置備齊了一桌子下酒菜熱情款待老爺。

“接風的長面,送行的扁食”,嫂子們趁男人喝酒的當口又趕緊做了長面端了上來。

幾位兄長深知孔家是不愁吃的,年年過年都有糧食油的送禮過來。可他們難得見姑爺親自上一回門,自然是當貴客招待,哪里還敢怠慢了他些。老爺吃酒也起了性兒,劃拳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地在屋里回響,大太太暗自感念兄嫂們給自己長了精神,緊緊握著娘親的雙手,內心甚是感激得緊。

這晚老爺趁著酒興兒竟叫大太太替他更衣。

這是自打娶了二太太過門從不曾有過的例外。二太太沒過門時,大太太見天兒都伺候老爺起居的,可自打二太太進門,老爺經了男女之事,便再也不肯讓大太太替他更衣了:

“你在我心里便如奶母一般”,這是老爺時常對大太太說的話。

大太太恐怕被人笑話,自然不敢聲張與別人知道。可憐這些年竟背著不能生養的名聲把苦水直往自個兒肚里咽。

此刻大太太受寵若驚地一件件幫老爺除了衣衫,老爺竟在燈下連底衫兒全退了,赤條條兒一絲不掛。羞得大太太連忙別過頭急忙去吹燈。老爺亮晃晃的燈底下竟不叫她吹,一把拉過大太太三下兩下就扯去了她的衣衫。大太太又喜又臊又恐動作慢了惹惱了老爺,便緊閉著眼兒慌忙把衣衫除了,只留底衫兒掩著些身子。

老爺等不得似的一把扯去了大太太身上的底衫直撲過來,大太太哪里經過這樣亮晃晃的油燈底下,青天白日似的沒個遮攔的情形兒。雖說也明白男女的事兒,卻害臊得緊閉了雙眼咬緊牙關,直挺挺地躺著不敢動彈,心想只要老爺高興哪里還顧得自個兒的羞臊呢。

誰料老爺一看她那光景兒竟氣不打一處來:

“真正你是個掃興的,原是歡喜的事兒,卻像是叫你去赴刑砍頭一般!”老爺怒氣沖沖地一翻身起來抱怨道,“索性家去休了罷了,白白象個擺設似的占著地兒,還得陪你裝樣子回娘家應付!”

說著竟下炕把衣衫一件件又穿了,嚷著要回家去。

大太太若不是顧忌在娘家里,真有心一頭撞死算了。她如此不顧羞臊地光溜溜躺在燈底下,連被子也不給遮掩還被老爺數落,那心里的滋味便真正是生不如死。她忙不迭披了件褂子遮擋著身子,撲下炕來緊緊抱住老爺的腿:

“求老爺念在我在孔家幾十年的份上,等天亮回去再計較吧,我原是個沒福的,也求老爺看在我娘沒多少時日的份上捱過了今晚吧!”老爺跺著腳,使勁想甩開大太太的手,大太太卻緊緊抱著不肯放手:

“求老爺消消氣!多早晚我娘蹬腿兒歸西了,我便隨了我娘一道兒去,既省得我娘臨老來還為我操心,也省得老爺見了我嫌棄。老爺若著實看我不順眼,便只當我是個媽子罷了,求老爺就捱過今晚吧”。

老爺原是氣頭上的話,心底到底顧念大太太打小兒服侍自己的情分。只是酒興上原是想好好快活快活的,不料如此掃興。一看大太太跪地乞求,便把酒也醒了,卻也不再鬧騰著回家,悶悶地又上了炕倒頭便睡了,不一會兒呼哧呼哧打起了呼嚕。

倒是可憐了顧玉芳,以為老爺這些年偏心是早有休了自個兒的念頭了,只是今兒趁著酒興才說出來。回想自己幾十年在孔家任勞任怨,空擔個大太太的虛名兒戰戰兢兢地做人,到頭來竟還提心吊膽恐怕給休了,倘或有一日老爺當真把她休了,她可不是把顧家的臉面兒給丟盡了。

顧玉芳一個晚上思前想后把自個兒幾十年的道兒細細地尋思了一回,這一尋思可把心也涼透了。只怕自個兒等不到娘親歸西那一日了!她便把心一橫,鐵了心要趕在老爺休她前頭死了了事。

這么思謀著,倒把萬事兒看開了,內心再也不似煙熏火煎著似的難受了。

第二日一早,老爺酒也醒了,倒也盡著禮數和兄長們一道里去上了墳,沒再提要休了顧玉芳的話了。

這大太太提著的心惟恐娘家看出自己的難處,等老爺從墳上回來,就著急打點著要回去了。

趁著老爺駕馬車的空兒,顧玉芳跪在地上著著實實給娘親磕了三個響頭,當是這一世里與娘親的生離死別了,可娘親哪知道她此刻的心思呢。

娘家人雖知她沒有生養,日子也當不好過的,卻見著姑爺親自陪著來拜節想著也還過得去呢,哪知她心里已把這一去當成是訣別的。

大太太轉回婆家拜見了老夫人老太爺,那臉上的神情卻是無悲亦無喜、沒有了去之前的感恩戴德,也無日日的謹小慎微,著著實實是把生死的事兒也看開了。先時大太太回娘家回來總少不了給明仁捎來油炸糕等的零嘴兒的,此時卻絲毫也不記得了!只是嫂子們張羅拿了些時鮮的瓜菜帶了來。

“大娘有沒有給我捎油炸糕來?”

明仁看大娘沒有給自己東西就跟到廚房里來問。

大太太歉意地看著明仁愣了半天兒,方才想起娘寒暄起那做油炸糕的婆婆已經過世了,便吭吭巴巴地說:

“我原是要去買的,可聽聞那婆婆過世了才沒去的”。

大太太連忙拿了案板上的甜梨和黃瓜遞給仁兒:

“仁兒,大娘娘家的甜梨可香了,你嘗嘗吧。”

一時又想起娘給帶的明仁愛吃的糖蘿卜干,便從一個布口袋里抓了一把急忙塞給明仁:

“看,大娘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糖蘿卜干”。

那明仁最是個任性的,一聽大娘沒給他買他巴巴兒等了半天的油炸糕回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著兩腿兒大哭起來,他已告訴慧如大娘回來會給他帶慧如沒吃過的油炸糕的,誰料大娘竟沒帶。二太太素知大太太一向回娘家都買回油炸糕給明仁的,今兒沒買回來便也黑了臉:

“拉了那半車的東西回去,連幾個油榨糕也不舍得買”。

倘或換了往日,大太太必定小心解釋著賠不是了,可今兒她像沒聽到一般不理會二太太。

那明仁哪是個講理的,一邊把大太太捧著的糖蘿卜干一把一把抓進自己的口袋里,一邊殺豬般號叫著,直在地上蹬著腿哭鬧。他這是想著要給慧如才沒像往常一樣把糖蘿卜干滿地撒了去。

“大過節的,你們就不能不惹這小祖宗在這里嚎嗎?沒一刻功夫叫人省心的!又怎么了這是?”

老夫人快步從上房里奔出來趕到廚房,看到慧如正在拉孫兒,孫兒卻蹬著腿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二太太便說大太太沒買油炸糕來。老夫人聽了很氣惱:

“明知這個就稀罕油炸糕,一年也就買個一回兩回的竟也舍不得!老太爺一宿沒合眼,這剛閉會兒眼就又給驚醒來。”

大太太聽了老夫人的話,倒也不似先前似的連忙解釋,只當沒事兒一般把娘家帶來的吃的一樣樣交待給老夫人。

老夫人也知明仁最喜吃糖蘿卜干,便抱了明仁哄著往他嘴里喂,明仁魚似的溜下去不肯起來,二太太和慧如一邊里一個拉著明仁起來,明仁卻依然蹬著兩腿兒放聲大哭,他是為著自己許了慧如,偏偏大娘沒給他帶才哭鬧的。老夫人著急地哄著明仁,恐擾了老太爺清靜:

“乖孫兒快別哭了,慧如快去尋你福旺大爺回來領你倆個出去玩耍。”

明仁見慧如起身去尋福旺,便一骨碌爬起來跟了她去,正好糖蘿卜干也是他最愛吃的,他可以跑出去和慧如一起吃。

“慧如好生看好仁兒,別叫哪里磕碰了!”

不及老夫人交待,那倆娃兒已經跑遠了。

“你倆個快些拾掇,明兒一早去廟里上香,你爹怕是捱不了多久了。”

老夫人氣惱三太太最是個不知事的,日頭兒快落了還沒見還家,想著來了要說她一頓的,沒想忙起來便不得功夫了。大太太二太太自當是老夫人偏心也不敢言聲。

三太太家去自然不忘了去拜見蘇媒婆:

“婆婆,那湯藥總是不管用的,可有別的法兒沒有?我怕是等不及了。”

“這事哪是急得來的,莫若再問問郎中吧。”

郎中細細地問了服藥前后的癥候:

“倒是有些個效應了,如此便再服個把月即好”。

三太太見郎中的說法果真與老爺的癥候相似,如今聽了這話便喜得不顧形容了。把個蘇媒婆的身子搖得撥浪鼓似的。

第二日正是八月十五,一家人趕早起來,老爺帶了明仁去南塘燒紙,孔家是外來戶,祖先的墳不在本地,他們早在南塘的墳場平了一塊地留著,逢年過節燒香磕頭便到這塊墳地上,向著家鄉的方向拜祭。

二太太看家做吃的,老夫人帶著兩個沒生養的媳婦和明仁慧如,讓福旺趕著馬車去廟里進香。老夫人原是有個私心,因了老太爺那光景兒像是沒幾天日子了。她深知老太爺的心里總愧著二奶奶,于是便想著見見當年的二奶奶認個錯的。往常都是去南海殿進香的,今兒為著見二奶奶便去觀音庵。她領著媳婦和孩子們各廟堂里拜了,便叫她們在客堂里坐坐。自個兒便厚著臉去拜見周師太了——那周師太便是當年負氣出家的二奶奶。

“今兒個你這里忙著,原不該打擾的,卻是為著老太爺去日無多的光景,為當年的事來賠個不是!”

老夫人尷尬地望著周師太欲合掌施禮,周師太愣了一愣連忙扶了:“這卻是哪里話,多少年的事了,休再提它。”

老夫人心里一寬,又道:“如何不提!這些話在我心窩里好些個年頭了,只不得時機說與你聽,是怕你計較,不敢來見。”

“過去事過去了,可真是難為你了,還記到如今!”

“好歹我倆也是一個鍋灶里吃過飯的,只求二奶奶不與我計較了。為著這一樁子事,我心里早已悔得腸子都青了!”

“阿彌陀佛,什么二奶奶!往后就叫我周師太吧。老姐姐快別提那些個事了,這原是個人造化,不與你相干的。倘要論出個是非來,我也是自個兒爭強好勝不明理,哪里就怨到你頭上了。”

老夫人看師太如此說倒松了一口氣兒,卻忍不住悲從心來:

“到底是你會享清福的,避到這里清清靜靜地沒煩沒惱,那些個報應全落到我一個頭上沒一天消停。”

老夫人一想起家里為求子嗣一房接一房娶了三房媳婦,就明仁一個單枝獨苗的,別說能再添個后人,三個媳婦明爭暗斗見天兒沒個消停,倘或哪天她也歸天了,老爺是個墻頭草似的最沒心眼兒的,都不知到了孫子頭上會是個什么光景兒。

“命里的事都是有個緣法的,有道是: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姐姐看開些便不致如此勞神了。”至此,老夫人是看出二奶奶當真是沒有計較的了,她心里便寬松了下來。

“說起來還是我們那輩兒害了孔家,老太爺即是因著你削了發的緣故不肯再娶,到了老爺頭上三房太太卻也不爭氣,只落得一個孫娃兒。早知如此那會子我便要讓著你些,那肚里的胎兒可是父精母血一條命哩,活生生給墮了!這不,報應全在我頭上擔著了,不然,孔家也不致如此人丁單薄了”。

想起當初二奶奶墮了的胎兒,老夫人心痛如剜,不禁捏起袖口抹起了淚。

“阿彌陀佛,那原是我的罪過!老姐姐這話便是怪我的不是了。”

老夫人沒等周師太把話說完慌忙開解道:

“哪里話!這事兒哪能怪你哩,都是我害你入了廟門,哪還敢埋怨你的,你且當是我的難心話兒沒處里說去,只在你跟前兒倒倒吧”。

說著竟把著袖口兒又抹起眼角來。

師太添了茶又下了顆鹽:“這味道有些淡了,我記著你喜吃咸些的茶。”

老夫人更是感慨萬千:“唉,你說人這一輩子!早知你不同我計較的,我早些來你處里倒倒苦水……”

師太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感受,人生一世,哪有什么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一切不過是命里的造化罷了。

“老姐姐也是念經的,也當知凡事兒隨緣便好,你倒是把心放寬些,我這里也替老太爺老姐姐供個長明燈念禱念禱吧”。

老夫人原以為周師太會記恨自己一輩子的。今兒甸著臉忐忑不安地掙扎了一路,想著即使師太數落自己,也要小心賠著不是,把這多年的心結給化解了。卻不料見了面兒倒像是沒有嫌隙似的,反倒有些像舊親故鄰的老姐妹似的。那心底里壓了半輩子的心結兒竟一時便全解了。只感懷這世間的事兒哪有能預料的,真正是悔不當初!心里頭一酸便止不住一把一把的苦水倒不盡了:

“誰承想到頭來卻是我兩個冤家倒還讓我有個倒苦水的地兒了。”

老夫人回去自是把見過二奶奶的話細細與老太爺說了,她是想著要替老太爺了卻這樁心事的:

“我看她當真兒是看開了,還記得我吃茶口味重哩,當真不似記恨的樣子,只說這都是個人命里的造化呢。”

只見老太爺顫動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眼角里竟也涌出一汪淚水旋了半天終于沒忍住滑落了下來。老夫人一邊拿了帕子替老太爺擦了,一邊也忍不住抹自個兒的眼角。如此,二奶奶的事上老夫人算是放下了。

過了十五,大太太見二太太三太太越發不顧著面兒常當著她的面兒爭風吃醋了。她只一心謀劃著吊脖子還是去跳河的事,對她兩個不聞不問。那一夜的羞辱使她看清了自己的道兒。她只一心一死來保全自個兒的臉面,省得老爺不定哪一日又想起要休了她,到時再死便沒臉了。

這日大太太把自個兒屋里歸置停當,到了三更天兒便悄悄起身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她打定主意想趁半夜神不知鬼不覺地去跳黃河。這年頭,多少過不下日子的媳婦都跳了黃河,怕是做鬼也在下面有個伴兒呢。

正是半夜時候,福旺睡夢里聽著“哐當!”一聲門響,要不是他住的角房就在大門道邊,怕是沒人能聽到,他聽出那是有人故意不想讓門發出聲音。他以為家里遭了賊了,慌忙披了衣裳拿著個棒子追了出去。他悄悄兒打開門躡手躡腳地朝外頭瞧,卻見個女人樣兒的身影緩緩兒往豬圈那邊走去。

福旺屏住氣小心兒摸出門來尾隨在她身后,心下正尋思這大半夜一個女人家也沒見她卷裹了什么包袱,卻見看著她竟似大太太的模樣兒。福旺不知大太太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要去哪里,便一路尾隨,誰想她越走越遠,福旺跟也不是,回也不是,又怕被覺察了,便在這忐忐忑忑中一直跟到了黃河沿上。

福旺心下越來越疑惑,心想走了這遠的路要不要喊住大太太問個究竟,一時卻見大太太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朝東方磕了三個長頭,口里聲淚俱下地念叨著:

“娘——女兒不孝,不能等到給你送終,女兒先去了,等到哪日娘也到了黃泉,女兒再給你好好盡孝。”

莫非大太太是要跳黃河尋短見的?福旺正思量著阻攔大太太時,只見大太太竟直從岸邊踩進水里一直向河心走去。

“娘——!”

大太太嗚嗚地悲哭著,聲音越來越大,這刺耳的哭嚎聲驚醒了福旺,他顧不得許多便飛身向大太太奔去。

“大太太——!”

福旺一邊驚呼一邊甩了身上的褂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大太太,也跳進了水里。

深秋的半夜,那黃河水一下去就齊腰深。水冰冷得使人直打激靈,大太太已經走到深處,水已沒過了她的肩頭,大太太驚詫地回頭望著福旺。

福旺甩動著雙臂焦急地向大太太跟前劃去:“大太太——”

福旺冒著刺骨的寒水,一把抓住驚詫萬分的大太太向岸邊拖去。

“福叔”,大太太已搖搖晃晃地嗆了幾口水,“你放了我吧——,你別管我!”

“你這是做啥,大太太?好好地怎的就尋短見呢?”

大太太在福叔手里掙扎著,“你放開我——讓我死了吧,我沒法兒活了。”

“這是哪里話,好端端的怎么就尋了短見?”

“你放開我,福叔,我不想活了,你別管我。”

大太太在水里雙腳已經挨不著地了,福旺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使她無力掙脫。黃河水像一個大磨盤穩穩地向前盤旋,在黑魆魆的夜里,陰森森地令人毛骨悚然。大太太慟哭著拼命往水里蹲下去,福旺只好環抱住她的腰把她硬往岸上拖。這老光棍兒哪里這樣子挨過女人身子的!只覺一股軟乎乎的溫潤在刺骨的冰冷中從大太太胸口上傳到他的手上,一時間竟讓這老光棍兒心頭一抖,竟神迷心跳、慌亂不已。他慌忙把手挪開,大太太失了重心便向水里倒去,福旺又慌忙上前從后腰再把她抱起。他的手箍在大太太軟乎乎的胸口上內心翻江倒海,他的心突突狂跳起來,他的鼻息粗重地噴到大太太耳根,他心里泛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肌膚相親的稀罕滋味。

大太太自然也覺出了福旺的異樣,便又羞又急地想推開福旺的手,不料那鐵箍似的雙手似乎絲毫也掰不開。福旺懷著一種奇異的心情把大太太拖到河岸上,那短短的一刻他就把這個可憐的女人裝進了心里——他不舍地放了手,吃吃地結巴起來:

“大太太有啥難處想開些吧,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如何就想不開了呢?年紀輕輕的,往后日子還長著呢。”

大太太冷得直打戰兒,嗚嗚咽咽地牙關直哆嗦,哽咽著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倘或她那些委屈是說得出口的,她又怎會自尋死路呢。

福旺心疼地地扶著她把她往家里拖,大太太側身避開不讓福旺拉她,兩個人冷得渾身發抖。“大太太若是為著后人的事煩惱,我倒是要勸勸的。這原是上輩上造的孽,怪不得旁人的,老太爺老夫人哪里不曉得是這個緣故呢。”

大太太聽了這話,知是必有緣故的,卻也沒心思過問:

“我哪里指望過能有什么后人的。”

說著想起八月十五回娘家所受的屈辱,她還哪有心思去打聽這些個閑事。

“快先披了我的褂子家去換身兒干衣裳吧,別凍壞了身子才是要緊。”

“你別管我,你何必多事!”大太太蹬著兩腳不肯回家,她既已下定尋死的心便只一心想死,可福旺卻緊緊捏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家拖。大太太扭不過福旺,知今晚是死不成了,便乖乖兒跟著福叔一路啜泣著回了家。

福旺擔心大太太等他睡了又跑出去,便換了干衣裳悄悄摸到大太太窗下想聽聽動靜。他的心怦怦地跳著,那股來自大太太胸脯的軟乎乎的瘙癢又一次襲上來撩擾著他的心,他感到自己渾身火熱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他此刻有種想不顧一切推門進去的沖動,剛要伸手推大太太的房門時卻不料大太太輕輕地打開了門。

福旺尷尬地直起貓著的身子退了兩步吞吞吐吐地說:

“我,我,我怕你又……”

大太太突然看到福旺站在門口愣了一下,她急忙把福旺的衣裳還了他道了謝:

“福叔快去睡吧,我再不出去了。”

說著警覺地望了一眼上房的窗戶垂了眼進屋關起了門。

福旺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又恐老夫人醒來從上房的窗戶窟窿眼兒里看到,便也急忙回了自個兒屋里。

沒想到才從冰窟窿里爬出來的他此刻卻渾身燥熱,他鉆進被窩咬緊了牙關,閉了眼卻揮不去滿腦子大太太那濕透了的溫軟的身子。這個老光棍兒生平第一次在被窩里揣摩起女人的身子來,他想著大太太軟乎乎的奶頭,心突突地狂跳不止。他感覺到自己的兩腿間硬挺起來,便鬼使神差地把手向褲襠里伸去……

第二天一早,福旺豎著耳朵聽到大太太起來進了廚房,他便一骨碌爬起來穿了衣裳。他覺著自個兒換了個人似的,他心里有股說不出的勁頭,像是會有啥喜事兒要發生似的。他覺著自個兒枉活了這么些年,今兒才算活明白了。他興沖沖地直奔廚房,看到大太太時就像看到了自個兒的親人一般。

“福叔起來了。”

大太太像往常一樣淡淡地招呼了一聲,便背過身去系圍裙兒,心里很為昨兒跳河的事不自在。福旺一下子從自個兒的幻夢中驚醒了,他囁嚅地答應了一聲便低了頭去燒火。他此時才意識到大太太和他的身份之別,他昨晚竟只當她是個女人罷了,而且是被他親手抱在自個兒懷里救起的溫溫軟軟的女人。福旺想起昨兒晚上被窩里的事心里一時羞愧不已,他不敢抬眼看大太太,他的內心涌起了一股從沒有過的悲涼,他坐在灶門口,手里的洋火劃了好幾下都沒劃著。大太太看到福叔要幫她燒火便先在鍋里倒了水。她回頭望了望福叔,看他臉色很難看。手竟哆哆嗦嗦地擦不著洋火。

大太太心想他是為自個兒跳河的事嚇著了,便默默地從他手里接過洋火點著了遞給他。

“福叔千萬別說出去昨晚的事啊?”大太太小心地央求著。

“你放心吧,我不說。”

福旺看別人還沒起來便把當年二奶奶負氣打胎入了廟門的事兒說與大太太聽。

“老太爺老夫人原也明白是那個緣故才得不著后人的,哪里就能當真兒怪你們了。”

福旺一邊留意著門外一邊詭異地說。

“老天爺唉——竟有這等事?”大太太驚詫了好半天兒,一時竟還回不過神來,只張大了嘴回身望著福旺。福旺唯恐大太太哪一日又尋了短見,便又囑咐道:

“往后太太有難心的事兒說與我聽,我福旺豁了命也必幫著太太的。況且沒后人的也不是你一個,你倒是好生過日子放寬些心才好。”

大太太聽了福旺的話竟把心兒一熱,這一世里她哪聽過誰會豁了命地幫她,連親爹娘也不曾。大太太打心底里一熱,不停地說“多謝福叔!多謝福叔!”

“都在一個灶沿上吃飯,有啥謝的,大太太要放寬了心好好過日子才好。”

大太太搟好了面在灶臺上切下飯的洋芋,她覺出福叔的眼光老往她胸脯上瞄,想起昨晚在水里福叔的手箍在她胸脯的情景,她即刻漲紅了臉,福旺覺察出大太太的不自在來,便慌忙移開目光低了頭燒火。

自打那日起,福旺便總是更早起來喂完了牲口就來幫大太太燒火,直到二太太或三太太起來了才出去干別的活。大太太自然看出了福叔與往常的異處便更加謹言慎行。時日長了,她覺出福叔也不過在沒人的時候多看自己幾眼,便漸漸兒放下了懸著的心,如此更與福叔再無嫌隙。

福旺自那日夜里在水里抱著大太太身子時萌發春心,便見天兒滿腦子滿心眼里都裝著大太太了。

要說歲數他也只比大太太大六七歲,先時倒不曾仔細留意過太太們的。這會卻越看大太太越受用,那腰身兒眼眉兒越看就越勾魂似的越止不住還想看,像是大太太身上裝了磁鐵緊緊吸引著他似的,一天不見個幾回的心里便空了似的不安穩。恐她受了誰的氣,恐她又尋了短見,成日里情不自禁地把個四十好幾的老光棍兒攪得心神不定。

日子在一種心照不宣的彼此關照中一天天過去,大太太一時也打消了尋死的念頭,聽福旺說了二奶奶的事,便覺著自己也不是只有尋死一條道兒,她想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出家當姑子這條道兒呢。看老爺不再提休她的事了,也暫且罷了,心想好歹也要等娘歸天了再作打算,免得自個兒先去了,不定娘有多心痛。她想想自個兒往黃河心走時那個訣別的滋味,像是親眼看到了娘親老淚縱橫的樣子,她想自個兒就算為了娘也不能就這么先娘而去了,更何況如今在她心里又多了出家這條道兒,便暗暗打定主意找個時機去廟里尋二奶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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