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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接受社群主義的倫理觀,就會發現棄疾的悲劇完全是一個無解的死結。如果說棄疾的所作所為中有什么惡的成分,那么或許就像加爾德隆的詩句所說的那樣:“人的最大罪惡就是誕生于世。”

叔本華曾經把悲劇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悲劇,故事里總有一兩個窮兇極惡的人,壞話說盡,壞事做絕,在善良的主人公的命運里締造悲劇——這樣的大反派,譬如《奧賽羅》中的雅葛、《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第二種悲劇,造成不幸的罪魁禍首并不是某一兩個壞人,而是盲目的命運,也就是偶然和錯誤——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西方大多數的古典悲劇都屬于這一個類型,近些的例子則有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伏爾泰的《坦克列德》;第三種悲劇,不幸也可以僅僅是由于劇中人彼此的地位不同,由于他們的關系造成的,這就無須作者在劇中安排可怕的錯誤或聞所未聞的意外,也不必安排什么窮兇極惡的壞人,所有的角色都只需要一些在道德上平平常常的人物,把他們安排在非常普通的情境之下,只是使他們處于相互對立的地位罷了,他們只是為這種地位所迫而彼此制造災禍,我們卻不能說他們當中到底有誰做錯了。

在這三種悲劇當中,叔本華認為第三種最為可取,因為這一類悲劇并不是把不幸當作一個例外來指給我們看,不是把不幸當作罕見的情況或是罕見的窮兇極惡的人帶來的東西,而是把它當作一種輕易的、自發的、從人最自然的行為和性格當中產生的、近乎人的本質所必然產生的東西,這樣一來,不幸也就和我們接近到可怕的程度了。而且在這樣的悲劇里,主人公連鳴不平都不可能,因為他實在怪不了任何人。見(德)叔本華著、石沖白譯《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商務印書館,1982年出版),第352—353頁。

若以這樣的眼光來“欣賞”棄疾的悲劇,我們便做了尼采的信徒。是的,如果僅從道德角度來看,為這個世界的存在而辯護的任何理由都是站不住腳的,但我們完全可以從藝術的視角來看,看這個充滿罪惡的光怪陸離的世界是多么有趣,多么富于審美價值。

當然,讓倫理走入美學,這總令人或多或少地感覺荒誕。只是在棄疾的故事里,尼采的陣營難免會成為社群主義者最討厭看到的歸宿。其實同樣的困境也發生在大舜的身上——孟子特地給大舜安排了一個適宜流亡者的化外之地在傳說中的堯舜時代要找這么一片地方確實不難,即便到了周代,逃亡甚至會容易很多,因為很容易得到庇護。《穀梁傳·莊公九年》載:“十室之邑,可以逃難;百室之邑,可以隱死。”,但如果桃應追問下去,追問如果“今逢四海為家日”,普天之下再不存在任何化外之地,大舜又該怎么辦呢?

符合孟子風范的答案或許是這樣的:大舜明知道無路可逃,但還是義不容辭地背著父親逃走。盡管以功利主義的立場衡量,大舜的這種做法不僅于事無補,反而白白搭進了自己的前程(很可能還要加上天下百姓的難以計量的福祉),而這樣的結果也是大舜在事前明明就已經預料到的。邊沁肯定會說大舜這樣做并不道德,然而在儒家的權衡里,這卻是唯一的道德選擇,此外別無他法。

而且至少從理論上講,人們在做這種道德選擇的時候并不至于費心費力地權衡計較,反而是最自然會想到也最自然會做到的。正如蘇軾所說,天下都知道有父子關系,父子不相賊,便足以為孝;天下都知道有兄弟關系,兄弟不相奪,便足以為悌。孝悌若足,王道便備,這既不是什么深刻難懂的道理,也不是什么辛苦難行的事情。(《孟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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