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蜿蜒,兩個人站在草木之間卻忘記了行走。
冬季剛過,四周別的樹木枝葉還尚且稀疏,但那棵參天大樹卻生長得郁郁蔥蔥。它的根部有野花從地下一路生長至地面,似有琴聲嗚咽。
祭雨沒有轉頭看蕭如卿,“還上去嗎?”
蕭如卿搖頭,“回吧。”
路上無人說話。
快到家時祭雨看著小屋木門,“我有一些事可能要離開。”蕭如卿點頭。
祭雨看蕭如卿依舊一臉失魂落魄樣,微微笑了,“不用害怕,不要想太多。”
“我不是想太多,是有東西想要從我腦子里鉆出來。”蕭如卿淡淡開口。
陽光溫熱,蕭如卿卻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兩個人站了一會,祭雨掏出個發著幽幽藍光的東西遞給她,看起來有些像她從前在懸靈閣看到的狐妖妖靈,只不過那個妖靈是紅色的。
蕭如卿把東西又放到祭雨手里,“這是妖靈?你給我這個干什么。”
她一個平凡人類,拿著妖靈又不能提升自己的修為,除了修補魂魄外有什么用。腦子一轉,皺眉道,“莫非我快要死了且再沒有來世?”
祭雨看著手里的一團淡藍色,搖頭,“妖靈不止可以修補魂魄,而且這也不是妖靈,這是我的氣息。”
他不是妖,自然沒有妖靈。
“什么意思?”蕭如卿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東西。
祭雨再抬手時那團藍色就變成了一個項鏈,吊墜是透明的只不過其間散發出淡藍色的光。
他把項鏈戴到蕭如卿脖子上,“你拿著它我就可以知道你在哪里,并隨時到你身邊。”
蕭如卿有些不解,“為什么要這樣?大部分事情我都可以自己應付的啊。”
見祭雨堅持,她就收下了。
原打算自己回家卻被祭雨拉住了。她看見祭雨的眼中情緒復雜,似有不舍,似有千言萬語。
今日的祭雨好像格外不同,蕭如卿笑了起來,“你怎么了?莫非你要出長門?”
不只是我,還有你。祭雨張嘴,卻還是沒有說出話。
他把蕭如卿抱到懷里,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如此正經的擁抱。蕭如卿聽到祭雨的心跳,并不算有力,卻給了她安定之感,“你身上的味道變了。”
祭雨的聲音悶悶的,“怎么變了。”
蕭如卿又仔細嗅了嗅,“以前是草木泥土之味,比較腥氣,現在好像是花和水的味道,更甜了。”
頭頂的祭雨笑出了聲。兩年多的時間,不只氣味變了,他的性格也變了不少。
祭雨拍拍蕭如卿的頭,他實在有很多話想說,有感激,有擔憂,有不舍。但真到了這一刻卻是什么也說不出。
最終只是淡淡吐出一口氣,“你記得無論發生什么,我都在你身邊。”
一句話卻差點要勾出蕭如卿的淚,她把祭雨往外推了兩步,“干什么干什么,你快去做你的事吧,我們又不是以后再也不見了。”
祭雨只好順著蕭如卿往前走,到了街角快要轉彎時,他回頭看蕭如卿正背身往家走,最后交代道,“不要把項鏈摘下來。”
蕭如卿點頭,揮手,“好,你放心吧。”
看著進門的蕭如卿,祭雨眼里是化不開的悲傷。
蕭如卿獨自到家后在院中看到了一封不知從何而來的信。沒有署名,甚至連寄給誰也沒寫。信封摸在手里似乎并不是平整的。
將信舉起放在陽光下,蕭如卿看見了用刀刻出的詭偽花朵。
信中內容只有幾個字,卻幾乎將蕭如卿的心給穿透。
蕭繁國被捕。
蕭如卿從腰間摸出蕭繁國給她的匕首,為了隱藏自保,她在匕首上纏繞了層層細線。把刀柄上的線拆開,她仔細地瞧著刀柄上奇異的花紋。
看了半天后似是難以置信,她再次舉起信封,陽光傾瀉下信封上的花朵清晰明確。蕭如卿拿著信封的手垂到了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她把手中的信還有匕首放到一起仔細對比。而后信和匕首一一落到了地上。她站在院里,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響個不停。
上面的圖案一模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她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留給祭雨一封信,說她想要回家看看,讓他不必擔心自己,若家中無事不日就會歸來。
但是她心中卻知曉,此番若是回了東京,只怕便再無機會來此地。
三年之期尚未到,可她卻要先行爽約。摸了摸胸前的項鏈,想起祭雨離開時的反常,她心想會不會祭雨知道即將要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蕭如卿背著自己的小行囊,將門關上。雖說只是關門,她卻覺得像是要把那過去的兩年多時間給封存。
兩年前,她因莫名其妙的理由跟著祭雨離家萬里。
原以為會是極度痛苦的一段經歷,卻沒想到兩年時間過起來如此迅速。
那些草原,沙漠,雨水,風雪,是她活了那么大不曾見過的景色。
可哪怕記憶里從未有過這樣的場景,她也時常會覺得好像自己以前就是這樣生活的,看盡世間繁華,只身打馬過草原。
江南的天氣依舊潮濕陰冷,昨天因那棵掛著御幣的樹影響了心神,兩個人并沒有上山。
今日將要離開,她還是想要去看看祭雨出生的寺廟。
上山的路因吸收了露水而有些泥濘,她不再左顧右盼,直接朝著寺廟而去。
到了山頂,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破敗的廟。門前的匾上寫著“水神廟”,只不過字跡已經很是斑駁,估計平時前來祭拜的人并不多。
一個小和尚從廟中走出,他挑了個擔子似乎要去打水。
小和尚看見蕭如卿時吃了一驚,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瞧了片刻。直到小和尚身后剛才走出的地方傳出了一個男孩的聲音,“尊洛你在干什么?”
不多時從那里走出一個挑著擔,年齡看上去要稍微大一些的男孩子,他看見蕭如卿后也頓住了步伐,三個人面面相覷。
沒多久還是后出來的那個小和尚先反應了過來。他放下擔,拍了那個叫尊洛的小和尚一巴掌,尊洛也趕緊把擔輕輕放下。
兩個人雙手合十對著蕭如卿拜了兩拜,“施主來此可是有什么事嗎?”
蕭如卿自然也學著他們把雙手放在胸前,彎腰對著兩個人行禮,“我一個朋友說這里很靈驗,我便來此參拜一下。”
蕭如卿看到小和尚尊洛撇了撇嘴似是對她這個措辭并不相信,不過年齡大一些的小和尚卻一本正經很是沉穩地給蕭如卿讓出了一條路,“施主請進。”
蕭如卿跨進去后更加覺得這個寺廟普通的很,東京城京郊這樣的寺廟只怕不下十個。不過不同之處在于這家水神廟里連僧人也沒幾個。
水神廟的房屋很破舊,但院中的地面卻被打掃的干干凈凈。
還不知名號的小和尚領著蕭如卿往正殿走,蕭如卿同他閑聊,“不知圣僧的法號為何。”
小和尚擺手,“施主客氣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僧人罷了,法號護水。”
蕭如卿接口,“我看走了這么久似乎并沒有見到旁人,可是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出去了嗎?”
護水搖頭,“自從師父離世,水神廟如今便只剩下了我和尊洛師弟。”
只有兩個人?蕭如卿皺眉,“為何會如此,我看水神廟應當年頭很久了啊。”
一旁的尊洛個子小小,臉上有些不滿,蕭如卿暗想自己會不會說錯話了。
護水卻依舊很平靜尊敬地說道,“水神廟確實是從上古時期就有了,從前水神廟的香火很旺,不過近些年卻落寞了。”
尊洛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不是近些年,是近幾代都沒有人來過水神廟。你朋友說水神廟靈驗,那還想請問施主的朋友是什么時候來的……”
護水打斷尊洛,“不可無禮,”轉身對著蕭如卿行禮,“我這個師弟年齡還小不懂事,望施主莫要同他計較。”
蕭如卿對著二人淺笑,“您言重了,是我不坦誠。我算是陰差陽錯來到此處的,怕突然進來顯得唐突才會那般說。”
護水領著蕭如卿繼續往里走,“施主是有緣人,水神廟其實從前確實是很靈驗的。那時它守護一方百姓,來此的信男善女絡繹不絕,如今世道發展變化太快,水神廟自然比不上那些皇家寺院,便被淘汰了。”
這小和尚頭腦還挺先進,蕭如卿奇怪道,“若說如今水神廟的香火不旺,那又是怎么支撐著繼續開下去的呢?”
且還養了兩個白嫩嫩的小和尚。
護水畢恭畢敬地答,“自從水神廟再難自力更生,我們每年年關都會收到一筆不知哪位好心施主寄來的香火錢。”
那很有可能是祭雨了,蕭如卿沒想到祭雨居然會這般有虔誠之心。
到了正殿后,兩個小和尚便自發退下了,留蕭如卿獨自參拜。尊洛憂心地看著里面,問護水,“這樣能行嗎?她看著就不是來此虔心祈禱的。”
護水雙手合十舉于額前,對著殿內神像遙遙行禮,“善哉善哉,我們水神廟沒有什么好讓這位施主去貪圖的,你這浮躁的性子還是要多磨一磨。”
尊洛不服道,“師父說我們水神廟是有神靈庇佑的,若她是為了神靈呢?”
護水面無表情道,“神靈在人心。她若真心懷惡意,神靈自會懲處,不必你我擔憂。”
蕭如卿不知道二人在殿外已經對她討論了一番,她也沒覺得這里有神靈。只不過她感到自從踏入這里,她胸前的項鏈便滾滾發熱。
這里似乎有祭雨身上的味道,又或者說,祭雨身上有這里的味道。
蕭如卿跪下,對著水神雕像參拜,心中低語默念,“吾知吾生罪,然不知前世蹉跎。惟愿珍愛之人此生安樂,勿入困苦。”
身處奈何橋邊萬千彼岸花中的祭雨停下了腳步。
那輕柔的聲音傳到他耳中,他不曾聽到這樣的祈禱已經數千年。
他此生是一個環,丟掉了以為不重要的東西,迷失過自己,好在最后還是找回來了。
他回頭看向塵世處,也于心中默念,“我定幫你實現心愿。”
(《蒼茫祁連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