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莫路子不算歪,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個不太喜歡動腦子的人。
為此吃過大虧,還曾吃虧多次。
他出生時母親霓翡還沒有離開父親,在他印象中父親一直對母親很關懷。
很多年里他都不能懂為何母親要離開父親,他也曾因此怪罪過霓翡,怪罪過洛濁。
他鬧過,但洛濁不把他放到眼里,反而洛濁對他還很不錯,甚至于有時候比霓翡和他的親生父親湯平國君還要上心。
那段日子刀口舔血,他一步步殺了出來。
遇上易叢,助父成妖,失去易叢,方才慢慢回想起來父親是如何對待母親的。
他記得當初父親雖說面上對母親很好,卻時常會把霓翡給關起來。每次母親再次回到他身邊,他都會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氣。
那時他記得,母親時常悄悄地哭泣,每當這時天空就會下雨,他便見到隱隱有一個男子的身影出現在母親身邊。
多年后他終于明白,古婪一直在提取霓翡的血,因為古婪想要長生不老。而那經常出現在霓翡身邊的人就是洛濁。
后來司莫為了易叢跟著冥王去了冥界,他才從冥王那里知道了關于洛濁的事。
冥王告訴他洛濁和霓翡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洛濁生于黃河的最源頭,長于雪山之中,性情過于清冷,不愛熱鬧,無欲無求。霓翡小時候貪玩,誤了花開的時間。
這樣的禍事并不算是很大,但終究還是要讓花朵盡快開放,趕上時辰。
聽聞住在雪山上的河妖本領很大,他提供的水可以讓花朵生長更加迅速,彌補時間的錯差。
霓翡就跑到邊境的雪山群里去找河妖。
原以為是一個長著白胡子的老爺爺,卻沒想到是個身形挺拔的溫潤公子。
第一眼見到洛濁,霓翡就很喜歡洛濁。聽霓翡講清楚了來意后,洛濁很爽快地給了她自己妖術變出的河水,哪知霓翡說她不會用。
洛濁無奈,陪她去了人界,給她把闖下的禍平了。
現在想起來洛濁的想法應該是怕這件事會產生蝴蝶效應而對凡間造成災禍,但霓翡卻覺得洛濁應該對她是有意的。
當時跟在洛濁身邊的有一只小兔子,霓翡為了討好洛濁常常會領著小兔子出去玩。霓翡小姑娘家心中懷了春,此后多年時常圍在洛濁身邊,但洛濁卻不太搭理她。
年份久了,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霓翡也漸漸開始明白,洛濁這塊冰山是化不開的。
許是在洛濁這里碰壁過多,霓翡心中低落,覺得自己這樣纏著別人實在是無趣,便去了凡間。
在凡間她認識了當時正是年輕的湯平國君。湯平國君和洛濁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敢愛敢恨,憎惡分明。
被霓翡的美貌和氣質吸引,湯平國君對霓翡展開了強烈的追求,霓翡淪陷了。
被洛濁冷下的心再次燃燒,她一個神嫁給了人。
起初也過了一段好日子,但慢慢的湯平國君發現了她的不平常,比如她的容顏從來不會變化,她周圍的花草總是別樣的旺盛,于是湯平國君動了歪心思。
霓翡不愿抵抗,神的日子夠久,她想要逐漸感化他。許是她的心情變化影響了凡間花朵的開放,洛濁來尋她了。
看著靜靜站在她面前的洛濁,霓翡覺得洛濁好像比她還像個神,玩笑道,“要不我把神職交給你吧,你肯定比我稱職多了。”
洛濁沒說什么走了。
后來她每次被湯平國君取血,洛濁都會在之后陪在她身邊。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但湯平國君卻越來越過分。
一次湯平國君這樣同她說,“霓翡你把神格給我,我便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了。”
霓翡告訴他,若把神格給他,那她就會性命有危。
可后來湯平國君還是尋了人想要奪取她的神格,霓翡無法對人類對夫君出手,危難之際,她向洛濁求救。
那是洛濁第一次殺人,但洛濁最后還是放了湯平國君。
冥王對司莫說,“你母親當時問洛濁,他救她是不是因為覺得她可憐,是不是因為覺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有責任。”
司莫喝了口酒,心想肯定不是,看洛濁那個樣子,就是能裝罷了,“洛濁說他是?”
冥王笑道,“他說他不是。”
司莫微笑,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已經能懂為何母親會選擇洛濁。
后來洛濁霓翡和古婪那場大戰,司莫沒參與,但沒參與的主要原因是他還沒來得及聽說,他們就打完了。
古婪的魂魄被冥界收回,但洛濁霓翡的魂魄卻未見。
司莫找了很久,找到了那個水城。
水城中原本流動的河流被冰封,他母親霓翡的尸身也靜靜躺在水城中,守著水城的是兇獸窮奇。司莫一邊領著墨脫,一邊四處游歷。
一次墨脫在水城中突然沖著那條河喊,“哥哥,下面有人。”
司莫才在冰下見到了洛濁和霓翡的魂魄。但那條冰河卻無人能讓其融化。
日子這么向前過著,古婪求已成為冥王的司莫,“你父親我從前做了太多錯事,作為一國之君我非但沒能夠為了百姓做些益事,還沉迷在長生中,希望你能成全我讓我悔過。”
司莫信了,再次讓他投胎為王,哪知這次又是惹了禍,扯出來個百年妖變。
輕塵作為一個犧牲品魂飛魄散后,祭雨來找他。
他把易叢修補完成的魂魄交給祭雨,想著以后不論何事,他再也不去插手。
易叢此世轉生為妖,跟在姜雪身邊。
墨脫常去水城找辦法看能不能讓冰河之下的洛濁和霓翡重新活過來,不怎那么管姜雪。
那些年,姜雪的脾氣更加難以收斂,手上的血越來越多,屠城滅族什么都干。還時常打著河妖的名號。
司莫想著門戶雖說得清理,但他也正是焦頭爛額。
司莫看著一身紅衣嘴唇殷紅的姜雪,皺眉,“你這般,恐終會釀成大禍。”
姜雪笑道,“你和墨脫誰又殺的人少了。”
“那你可真是冤枉墨脫了。”司莫走了。
司莫待在冥界忙著收拾已經收回其魂魄的古婪,懶得去管。
誰知這次不插手,易叢還是死了,死在凡間的驃騎大將軍,蕭繁國手里。
司莫怒了,但姜雪比他還怒。姜雪說要殺蕭繁國給易叢報仇,司莫默許了。哪知姜雪把戚鶯飛騙出來后心軟了。
司莫當時看著挨了他一掌渾身是血的戚鶯飛,抬頭看著陰沉天空中的紅月,忍不住想要質問蒼天,這樣的日子到底是為了磨練誰。
神格剝離后,妖會難以承受妖力,百年之后終將死去。霓翡心中清楚,所以不愿把神格給湯平國君,但她卻沒來得及告訴司莫和墨脫。
墨脫尋到了可挽救洛濁霓翡的辦法,怕自己有所危險,就把神格給了姜雪。百年后,墨脫還未能讓洛濁霓翡重回人世,自己就因神格離體而死去。
后來姜雪也死了,在忘川河里走了八百年。那樣穿透靈魂的痛楚,司莫體驗過,司莫問忘川河中的姜雪,“若有來生,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殺了這世害死我和輕塵的人。”
“還有呢。”
姜雪想要落淚,但魂魄卻流不出淚,“我想要報答墨脫的恩情。”
“害死你們的人現在正在承受他應承受的,墨脫已死,她想要的即將實現,她的恩情你報不了。”
忘川河的厲鬼一批批涌上來,撕咬著姜雪,“那我好像沒什么想要的。”
司莫轉身回去繼續干活,冥界之人不應隨意插手凡間事,多管一絲,便是多損耗一分。
原本作為冥王便是在彌補自己的過錯,如此錯上加錯,終逃不過魂飛魄散的命運。
又是冥界許多年過去,司莫又去忘川河邊,姜雪還在緩緩走著,司莫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沒有。”
“魏輕塵已經返回人間。”
姜雪不再說話。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姜雪的魂魄發出微微紅光,她的魂魄落下淚,“我想要平淡的日子,想要有自己的家。”
司莫隱于面具下的臉露出笑容,“不要忘記你此刻想要的是什么。”
讓姜雪下世生于蕭家,算是司莫的一點私心,當作她言而無信,想要殺蕭繁國又反悔的懲罰。
此后,在人間的懸靈閣,司莫多次提醒蕭如卿勿因旁的事丟了魏昭凌,但后來司莫慢慢意識到,蕭如卿想要的還有一個完整的蕭家。
蕭如卿和姜雪,終究是不同的。
司莫即將要消耗殆盡的時候,祭雨再次到冥界尋他。
坐在高座上,司莫問祭雨,“祭雨大人此番來尋本王所為何事?”
“想求冥王幫忙。”
像前冥王一樣,司莫利用了祭雨的心中所求。祭雨要的無非是實現蕭如卿的愿望,珍愛之人此生安樂,勿入困苦。
原本不過是人世間的君臣猜忌,司莫沒有放心上,誰知后來一直關在冥界的古婪竟利用了那般多的人和事在人間還魂。
司莫已然有心無力,這件事便主要落在了身有神格的魏昭凌身上。
后來司莫問祭雨,“既然如卿愿望是珍愛之人勿入困苦,為何你只救此生的蕭家,不救魏昭凌。”
祭雨面頰蒼白,“凡人轉世了,就同她再無關系,自然要救此生。若魏昭凌此生死了就同她再無關系,那不救也罷。”
司莫覺得祭雨比他強很多,是個愿意動腦子的,肯定會大有前途。
他在臨轉世前,去見了易叢最后一面。易叢好像還是那樣天真,但又比從前多了一些他不認識的變化。
這么久了,他有時候都要不記得最初的最初,易叢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他甚至也有些搞不懂,自己如今到底對易叢是愛,還是愧疚。
他不確定自己下一世還會不會記得易叢,他私心里希望自己不要再記得,他被綁在易叢身邊一輩子,萬年時光就這般同自己沒什么關系地度過。
倦了,也累了。
懸靈閣的黑白鈴鐺隨風飄蕩,忘川河邊他照顧了萬年的彼岸花也已凋零。
司莫就這般隨著風去往下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