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八歲后,白陌話更少了,除了跟父親的日常交談外,很少主動說話。那時候附近的人都搬到鎮子中心去了。
白陌知道爸爸為什么不愿意搬走。后來的她明白了很多事,如果不是自己硬要去學舞蹈,如果不是自己硬要去參加才藝表演,也許那個人就不會找到媽媽。
白陌總是坐在家門前的木凳上,像以前一樣看著那條馬路。就像媽媽沒有離開一樣。
只是白陌不對唱歌跳舞感興趣了,她的人生只有學習和爸爸了。她記得媽媽說過的話,平平安安的活著。
白陌爸爸身體本來就不好,在林青青去世后兩年也去世了。
以前她不懂為什么媽媽可以在廠子里工作到沒日沒夜,她現在突然明白了,那種空洞,那種不被全世界理解的感覺,那種害怕的感覺。不同的是,那時的媽媽有白陌和爸爸。到白陌只有一個人了,真正的只有一個人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吳晴晴出現了。
如果說白陌是在沉默中變得更加沉默,那么吳晴晴就截然相反,她是在沉默的變得更加活潑。
白陌第一次見到吳晴晴是在冬天,H省的冬天不下雪,卻是冷進骨頭里的那種冷,那時候白陌正窩在隔壁吳奶奶家烤火,吳晴晴是被她堂叔叔送來的。吳晴晴歡快的叫了聲奶奶。
吳奶奶并沒有什么反應,淡淡地應了聲。
看見了一旁的白陌,笑嘻嘻的說“你是和我奶奶一起住的白陌嗎?長的真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女孩子呢?”
白陌當時才十歲,聽到別人夸自己,心里總是有幾分開心。她看著眼前明艷的女孩,將剛剛烤好的紅薯遞給她。
接過紅薯,吳晴晴放下手中的行李。認真地向白陌說:“很高興認識你,以后就要一起生活了哦。”
那天以后屋子里多了一個人,白陌還是靜靜地,但吳晴晴總是會不厭其煩地講著G省的事。
她說那里的高樓大廈,說那里有白皮膚,黑皮膚的外國人,說那里的游樂場,說那里的學校,但是她從來不說她的父母。
白陌知道她們家出事了,那段時間吳奶奶總是在夜里哭,白陌不會安慰人,只會在白天的時候多干活,讓老人在白天好好的休息。
她不說,白陌也不問。
她知道,有很多話從來都是不需要說出來的。
吳晴晴比白陌大一歲,卻選擇了和白陌上一個年級,她們倆個總是一起走路去學校,一起在上學的路上吃著在路邊小攤買的手抓餅。
白陌還是不愛說話,卻會在吳晴晴叫她“白陌陌“的時候對她笑,會在吳晴晴走過來的時候拉住她的手,會偷偷地買吳晴晴最喜歡的“張國榮海報”給她,然后假裝不知道,讓她以為是哪個男同學送的,看著她偷偷開心。
吳晴晴喜歡扯白陌的長發,她會在回家的路上鉤著白陌的小拇指,她喜歡偷偷的塞情書到白陌的書包袋里,然后夸張的拿出來,取笑白陌。
吳晴晴還是愛笑,卻只在白陌面前會真正的笑。
吳晴晴喜歡存錢買漂亮的衣服,哪怕是最喜歡的張國榮她都不愿意為他花錢。
她說:我們女生的錢只能花在自己身上。當然,我們最可愛的小陌陌肯定值得我花錢的。
白陌把吳晴晴當作是她的天使,是她讓自己重新活了下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總有一天天使會失去翅膀的。
十二歲那年白陌和吳晴晴搬到了鎮子上,因為上初中了,而她們倆個人都不愿意住校。吳奶奶不愿意離開那棟房子,那棟房子是吳爺爺就給她最寶貴的東西,她們有太多回憶在里面。
白陌舍不得那個家,她懷念那天跟吳晴晴手牽手走過的路,懷念那條路上的夕陽。
日子過得很快,初三那年白陌被報送了縣重點高中。可是吳晴晴成績不好,不管白陌怎么教她,不管她怎么努力成績總是沒有起色。
吳晴晴開始放棄了學習,她說有些人也許天生就不適合學習。
那天白陌去找了老師,說她不要去縣重點高中了,她愿意放棄保送資格。無論老師怎么說都不愿意改變主意,
最后還是沒有成功,吳晴晴知道了,是班主任告訴她的。
班主任不喜歡吳晴晴,從初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女孩總是笑著,卻讓人覺得不對勁。對每個人都笑著,卻跟誰都不深交。
她和白陌的事班主任也知道,所以一直沒有讓吳晴晴轉班。
她知道吳晴晴走了,白陌也會跟著一起轉班的。她也知道能勸住白陌只有吳晴晴。
她總覺得這樣將傷心埋在心底,強笑的人總有一天會做出讓人震驚的事。
班主任成功了,吳晴晴跟白陌說她不想學習,她說其實她媽媽給她留了一筆錢,如果自己真的考不上高中,等白陌上了重點高中。
她就在學校外面開一家小精品店店,陪著白陌。吳晴晴最喜歡那些小東西了。
那天晚上吳晴晴拿出了一張銀行卡,她第一次提到了她的媽媽。
那個時候,初中畢業就南下打工的人不少,讀高中的人才是少之又少。之前在她們這個小鎮里是這樣的。
后來吳晴晴說:白陌,你知道嗎?我媽媽本來是一個大老板的情婦,她長的可好看了,就比你差一點點。
那個人對她很好,我媽沒讀什么書,人長的好看,卻不聰明。她是被人騙去當小三的。
她知道自己成了別人口中的第三者是在那個人的老婆帶人找上門的那一天。
也是在那一天我媽遇到了我爸。我爸是給那個人開車的,那個人怕老婆,給了我爸千把塊錢,讓我爸出來給他抗,說我媽是我爸的女朋友。
不知道為什么我媽竟然承認了,可能也是不想繼續丟臉。
事后,那個老板給了我媽一筆錢讓我媽先走。可是他老婆竟然逼我爸媽結婚。那個人也沒說什么,還假意幫著戳和,我媽一氣之下跟我爸去了民政局領了證。
事后我媽就后悔了,想跟我爸離婚。可是我爸不同意,他見我媽長的好看,而且手里還有一大筆錢。
剛開始我媽還鬧,慢慢的就好了,畢竟那個時候離婚并不是什么好事。
倆年后就有了我。那時候我爸對我媽挺好的,
我出生后我媽為了讓我過的更好,把錢給了我爸,想讓他多賺點錢。
我爸那時候還沒有變壞,認認真真地做生意,到處跑單子。對我媽也好。幾年后生意越做遠大。
人一有了錢就會變的,尤其是本來窮的人,他開始嫌棄我媽以前是別人的情婦。
剛開始只是回來的晚,然后是夜不歸宿,最后是相互在對方的心口上插刀子。
夫妻之間就算關系再不好,也總能找到對方埋在心底的痛苦。
漸漸地,鄰里附近都知道了我媽的事。
人是沒有那么多多余的惡意的,沒有人會故意指著我媽說三道四。
可是她們肯定不知道正是她們表面上對著我媽笑言笑語,背地里卻拿我媽當飯后閑談的對象讓我媽更加痛苦。
她們惡意的揣測,說的有條有理,好像是真的一樣。
你知道嗎?我爸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懷疑的目光!
我爸不喜歡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喜歡過我。
可能我只是他用來困住我媽,騙住我媽的一個工具吧。
從我記事起他就沒有像個父親一樣抱過我,后來還在外面找了人。
我媽發現了,他直接跟我媽提離婚,我媽當然不愿意。
你知道嗎?那個女人帶人來家里鬧。說我媽以前的事,那我就躲在門的后面,我拼命的讓她們住嘴!
可是越來越多的人來看熱鬧!
你說,多可笑!明明那個女人才是第三者,別人都在家門口看著,明明都沒有表情,我卻覺得她們都在笑我媽。
你說,那時候我媽是怎么想的?是那些人手里都拿著一把刀嗎?
我媽那天就那樣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然后抱住我說:晴晴,你以后要好好的。你奶奶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天晚上我爸回來了,我媽像往常一樣地削著水果,就在他坐下的時候,她用那把最普通的水果刀結束了他的生命。
也許我爸永遠也不會想明白,為什么平日里安靜文弱的妻子會敢殺人。他只是不知道一個人將近十年的忍耐,將近十年痛苦的爆發會有多恐怖。
我就在房間里聽著那些聲響。我甚至能想象她的動作。我爸讓我媽救他,他求饒!
我媽無動于衷,我只聽見了四個字:誰來救我?
第二天我媽自首了,給了我家里所有的錢,不久就自殺了。
死前她跟我說:當初就不該給給錢給你爸,只是你還能在一個健全的家庭里長大。晴晴,媽媽舍不得你,可是她們怎么可以在你面前說那些事呢,明明不是我的錯呢?我不甘心離婚,去另外一個地方生活又有什么用呢?憑什么他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拿著我的錢活在陽光里!
其實我知道我媽心理一直不太對勁,那時候我才十一歲,我爸生意做的越大,那些事知道的人就越多,……她們一直在背后說我媽,我媽都知道。她為了我一直在忍。
她變得不愛出門,不愛與人打交道。
她忍著送我去上學,笑著從學校接我回家。
我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家里是怎么度過的,她想出去工作,但是她什么都不會,她想去學,但是卻放不下我。
我媽是孤兒院出來的,那個院長為了錢騙她去給人當情婦。
她說,她對這個社會可有可無。社會對她沒有惡意,只是她自己太沒用了而已,什么都不會。
后來我才知道,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有多恐怖,就像是周圍的一切都是黑暗的,那種無助感。
我其實想跟她說,我根本不在乎別人說的話。
我爸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他甚至曾經拉著我去做了DNA,就因為別人說有一必有二。
后來吳晴晴哭了。
她說:白陌呀,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和奶奶了。
五月份的H省已經開始熱了起來,窗外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卻亮得嚇人。
沉默了許久的吳晴晴突然帶著哭腔問白陌為什么要去T市。
白陌答:我只是覺得媽媽會想回去看看。
世界那么大好像偏偏就容不下她們倆個小孩子,明明也沒有人指著她們說些什么不好聽的話呀,為什么就是感覺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呢。可能,這就是孤獨吧。
白陌曾經讀過一段話:
在造物之初,仙人掌是世界上最柔弱的東西,她嬌嫩如水,稍一碰就失去了生命。上帝于心不忍,在她的心上加了一套盔甲,堅硬如鐵,上面還帶有傷人的剛刺。從此,再也沒有人能看到仙人掌之心了,凡是接近她的生物都會鮮血淋漓。很久以后,有一位勇者要鏟除這惡物,劍出刀落,仙人掌變成了兩半,從中卻是綠色的液。原來,那是被封住的仙人掌之心,由于無人了解的寂寞,化成了滴滴淚珠。
她想也許吳晴晴的媽媽就是仙人掌吧!只是她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天使也會成了仙人掌。將刺朝自己狠狠扎去的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