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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從增長視角重解“李約瑟之謎”

一 引言

經濟增長理論通常從兩個視角探索增長問題,一是著眼于報酬遞減,即尋求貧窮國家對富裕國家的趨同;一是著眼于報酬遞增,探索發達國家的持續增長源泉。這兩個研究傳統的理論出發點看似對立,卻一道構成了對有史以來所有經濟發展類型及其階段更替的關注,特別有助于解釋今天的發達國家、中等收入國家和貧窮國家的經濟發展現象。

發達與不發達的分野是長期歷史進程造就的結果,總體來說,可以把距今大約400年前發生的所謂“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作為標志性起點。如果不僅僅局限于嚴格的時間維度,而是從歷史和邏輯統一的維度出發,這個大分流代表了人類經濟發展的最重要分水嶺,后者在特定時間點上把不同的國家區別開來,那些或快或慢實現了工業革命的國家,從此擺脫了馬爾薩斯陷阱,進入嶄新的經濟發展階段。

那些既未成為工業革命始作俑者,也未能搭上工業革命末班車的國家,則長期徘徊在馬爾薩斯陷阱之中。只是由于工業化所需要的科學技術已經在19世紀和20世紀成為公共知識,也給了廣大貧窮國家機會趕超早期工業化國家。但是,當年被大分流沖刷到另一方的國家,雖然有了一定的現代經濟部門,許多卻迄今仍然徘徊在中等收入發展階段。

可見,經濟發展問題,從縱向觀察就構成經濟史的研究領域,從橫向觀察則是增長理論的研究領域。兩類研究領域都留下了諸多引導研究者孜孜不怠探索的發展謎題,分別與解釋為什么國家之間發生經濟發展的“大分流”,或者為什么富裕國家和貧窮國家各自保持其發展狀態這樣的根本性問題相關??梢韵胂?,如果把兩個維度相結合并貫通一體,則會增進我們對于長期經濟發展的認識,有助于解答兩個學問領域中這些引人入勝的研究謎題。

“李約瑟之謎”就是這樣一個重要的學術謎題,雖然它是更為廣泛的命題——“大分流之謎”的中國版本。長期從事中國科學技術史研究的李約瑟試圖用大量的史料證明,自公元前3世紀直到15世紀,中國的科學發明和發現遠遠超過同時代的歐洲,居于世界領先水平,而那以后則被西方所趕超。因此,“李約瑟之謎”無疑需要分兩步給予解答,即第一步回答為什么中國早期的科技和經濟發展能夠遙遙領先,第二步回答為什么中國在15世紀之后的科技和經濟發展大大落在歐洲之后。

對于這個謎題,分別有一個直接的注腳和一個更為廣泛的背景資料。首先,許多研究者依據李約瑟的研究結論,總結了中國各個時期的科技發明,并揭示其在世界科技發明歷史中的地位后,闡述了若干重要的發現。

例如,坦普爾(Robert Temple)得出結論稱:現代世界賴以建立的基本發明創造,幾乎有一半以上源于中國。[1]然而,中國發明創造的數量占世界的比重自1500年以后急劇下降,一經工業革命開始則已經微不足道。例如,科技史資料顯示,在401—1000年期間,全世界45件重大科技發明中有32件產生在中國,而到了1501—1840年期間,全世界472件重大科技發明中只有19件屬于中國。

其次,經濟史學家普遍承認,現有的世界經濟格局,即歐洲及其海外移民地區在科技和經濟從而人均收入上所處的絕對領先地位,并不是從來如此。學者的研究表明,在1500年前后的世界,財富主要集中在東方,而中國在這個“東方”概念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只是在那之后,歐洲才開始漸漸崛起,并且在18世紀較晚的時候,東西方之間的“大分流”才出現。[2]也大約在相同的時間范疇里,中國與西方在經濟、科技和生活水平上的差距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所以,在經濟史學家和增長理論家窮經皓首,試圖解答為什么會出現東西方之間的這個“大分流”的同時,“李約瑟之謎”其實只是“大分流之謎”的一個特殊的中國版本。

經濟史學家傾注了足夠的學術熱情,嘗試解答“大分流之謎”和“李約瑟之謎”,形成各種既相互補充又彼此對立的假說,相關文獻卷帙浩繁卻莫衷一是。概括而言,一個所謂“高水平均衡陷阱”假說或者占據主流地位,或者成為大多數相關研究的起點[3],著眼于解釋為什么中國不能走上通往工業革命的演變道路。這樣富有挑戰性的重大歷史命題自然也吸引了經濟學家的參與,其中出現頻率最多的當屬源自諾思(Douglass C.North)傳統的制度經濟學解釋,而其著眼點則是解釋為什么中國未能形成有利于工業革命發生的制度變遷。[4]

已有的研究成果無疑從不同角度增進了我們的認識,但是,大多數這些理論解說流于“把一個命題歸結到另一個命題”之弊,迄今為止我們仍在期盼對于“大分流之謎”和“李約瑟之謎”在框架上更加綜合、在理論上更加徹底、在經驗上能夠站住的解答。

作為追求此目標的一種嘗試,本章以一個貫穿經濟發展歷史的增長理論為框架,把“大分流之謎”重新定義為,為什么東方國家未能形成打破馬爾薩斯均衡陷阱所必需的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積累機制,并將其轉化為科學技術創新,以致不僅錯失工業革命良機而且未能趕上末班車。不過,本書作者卻僅僅著眼于這個重大命題的中國特例——“李約瑟之謎”,雖然后者的表述可以與前述“大分流之謎”的表述完全一致,我們仍然有必要在下面做進一步的理論鋪墊。

從第二章的討論中,我們可以從長期經濟史過程中,識別出四個具有時間繼起關系的經濟發展階段,分別為馬爾薩斯式貧困陷阱、劉易斯式二元經濟發展、劉易斯轉折點,以及索洛式新古典增長。以經濟學家命名這幾個經濟發展階段,比較便于把握各個發展階段的最主要特征。

如何從前一個發展階段轉變到下一個發展階段,是經濟增長理論研究的一般性話題;特定地回答為什么東方國家沒有率先或者至少與西方國家同步擺脫馬爾薩斯貧困陷阱,進入現代經濟增長階段,是“大分流之謎”提出的話題;而回答為什么中國沒有成為工業革命的故鄉,保持歷史上的科技和經濟領先地位,則是解答“李約瑟之謎”的特別目的所在。

在花樣翻新的種種增長理論中,有兩個方向的理論潮流越來越占有主流的地位。一個是把經濟增長歸結為一個社會能否產生足夠多且足夠好的發明、創造、創新,或概而言之,創意(ideas)。另一個是制度決定論,即經濟增長績效取決于能否形成一種有效保護產權的制度安排,從而可以對創造發明者給予獎勵。具備了保護產權從而使產生創意的人能夠獲得獎勵的制度安排,一般而言決定了能夠取得怎樣的經濟增長績效乃至決定國家興衰,特殊而言決定了一個國家能否成為工業革命的發源地或主戰場[5]。

為了有針對性地解答中國擺脫馬爾薩斯陷阱的特殊障礙,需要對上述兩個增長理論潮流做一定的修正或補充。首先,創意必須與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相結合,才能轉化為有利于經濟增長的引擎和燃料。其次,人力資本是生產創意的源泉,而物質資本是創造發明的載體,而且,影響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積累的因素是相同的,實際中兩者缺一不可,必須相互配合。最后,把妨礙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形成的根源,歸結為產權制度不健全,不如歸結為激勵機制不健全在理論上來的更充分,因為激勵這個概念的概括性更周延。例如,鼓勵人力資本積累的因素還包括諸如晉升制度等,而并不唯一地來自于產權制度。

現在,我們可以重新定義一個更具實證意義的“大分流之謎”或其中國版本“李約瑟之謎”,并嘗試給予解答。中西方馬爾薩斯類型經濟增長的表現差異,在于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激勵機制的不同,即歐洲典型的封建制與中國的王朝帝國制,造就了大相徑庭的激勵機制。

也就是說,在一個周而復始的貧困陷阱中,必須具備形成臨界最小資本積累的條件,以及形成一種人力資本激勵機制,實現創新與生產活動相結合,否則無法打破貧困均衡陷阱。因此,“大分流之謎”(“李約瑟之謎”)可以重新表述為:為什么東方國家(中國)在古代沒有形成打破馬爾薩斯均衡陷阱所必需的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積累機制,并將其轉化為科學技術創新,以致錯失工業革命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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