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一套
- 死嬰:靈與魂的夭亡(馬丁·艾米斯作品)
- (英)馬丁·艾米斯
- 2672字
- 2020-04-22 15:50:16
賈爾斯·科德斯特里姆走進廚房的時候,懷特海德已經在那兒了。那一霎,他們都十分驚訝地看著對方。基思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坐在餐桌旁邊。他剛打跑西莉亞那只患支氣管炎的波斯貓“橘子”。
“哈啰,”賈爾斯說,第一次沒有被懷特海德相對而言還算不錯的牙齒搞昏了頭。
“嗨,”基思喘著粗氣說。
賈爾斯在基思旁邊小心翼翼地坐下,看了幾秒鐘他那張臉,然后目光投向別的地方。“昨天夜里,我又做了那個夢,”賈爾斯說。說這話的時候,他吃了一驚,因為以前他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自己做的夢,現在干嗎和這個不起眼兒的小個子基思說呢?今天早晨和平常沒什么兩樣,還是老一套呀!賈爾斯醒來之后,舌頭像魚一樣在嘴里“游走”了一圈兒,拿起床頭柜上放著的刮臉鏡子照了照完好無損的牙齒,快步走到微微顫動的電冰箱跟前。早晨要喝的血瑪麗[3]正在那兒等著他。賈爾斯拿定主意,下樓之前,要多喝點兒。頭腦清醒總是會讓他謹慎從事。
“發生什么事兒了?”基思問。“……我是說你那個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夢。”
“哦,我的牙齒又掉光了。”
懷特海德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喜色。“我想這個夢和害怕性交失敗有關。是個性夢[4]——如果滿嘴牙都掉了的話。”
“不,不是,”賈爾斯嘟囔著說。“反正我不是。”
“那你是怎么回事兒?”
“我就是滿嘴牙都掉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總是這樣。”
“什么樣?”
“牙掉了唄!”
賈爾斯站起身,走到廚房那邊洗滌池跟前,兩手抓住放在上面的滴水板,一雙眼睛目光呆滯。
“哦,我明白了,”基思說。
賈爾斯打了個寒戰。“再也不要提起這個話題,”他說。“再也不要。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基思聳了聳肩。“沒問題,”他說。“我沒問題。”
電水壺咕嚕咕嚕響著,里面的水開了。水蒸氣在賈爾斯的胳膊上凝成細密的水珠,他慢慢后退了幾步。
“啊,我的咖啡好了,”基思·懷特海德說。
基思一直在洗咖啡杯,“橘子”悄悄地走了過來。聽見它很友好地“喵”了一聲,懷特海德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橘子”腦子里想的只有膠凍肉。基思用擦碗布使勁擦著杯子。他要是敢喂西莉亞的寵物,非得遭一頓惡罵不可。
也就是這個時候。“橘子”犯了個大錯誤。它嗚嗚嗚地叫著,在基思粗花呢便袍下擺下面嗅,然后呈8字形繞著他的腳跑來跑去,柔軟的毛癢酥酥地蹭著他的兩條腿。
懷特海德的腋窩也覺得癢癢起來。“好呀,”他說。
基思用很粗的白皙的小腿肚子夾住“橘子”,把那塊擦碗布打了個結,套在正流水的水龍頭上,然后解開便袍。“橘子”用一雙濕潤潤的、含情脈脈的眼睛看著他。基思卻猛地抓住它的鼻子,開始一場人貓混戰。“橘子”嚇得拼命掙扎,從基思的粗花呢便袍中逃脫。基思回轉身,一腳把它踢到墻角,手里還不停地揮舞著那塊浸透了水的擦碗布。“橘子”被基思追得在廚房里亂跑。兩分鐘后,基思脫下腳上的拖鞋,把“橘子”打出門外。他氣喘吁吁,已經跑不動了。
“你想吃點兒什么嗎?賈爾斯,”基思問。
賈爾斯心里想,是不是吃一個煮得嫩一點兒的雞蛋。可是這個想法沒有什么吸引力。此刻他不想正兒八經吃什么東西。“不,我只是想找個酸橙。”實際上,他就是想把酸橙汁擠到杜松子酒里,調制一種新飲料。這是他最近從一本書上看到的。
基思要吃東西。他覺得要不趕快吃點什么非得餓死不可。他已經三天沒吃飯,肚子里那個“鼓手”,折騰得越來越厲害。
“有好多熏豬肉,”基思哄他。“在盒子里,放到明天肯定得壞。所以我們得趕快吃。你想來點兒嗎?”
賈爾斯向后退了兩步,好像有人揮舞拳頭沖他打過來似的。熏豬肉是他最不愛吃的東西。不僅僅因為那玩意兒咬不動,還因為它的“組織結構”。脆骨、皮,很容易讓人錯當成假牙脫落了的齒橋,牙冠,或者(天知道?)就是牙齒。不。賈爾斯想知道,他嘴里到底怎么了,謝謝你。很遺憾。賈爾斯曾經吞下過一兩個牙冠。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有一次,三月份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他被困在黑衣修士橋,他餓得要命,卻沒帶信用卡。賈爾斯偷偷溜進一家健康食品自助餐廳,花了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吃了一個杏仁炸肉餅。他細細咀嚼,用舌頭把每一樣東西都弄清楚之后,才敢咽下去。)
“不,我不想吃,”他說。“不,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好吧,那我自個兒弄點東西吃了,”基思得意洋洋地說。
“從哪兒能找到……一個酸橙?”
“我也說不上。”懷特海德從盒子里拿出五條熏豬肉放在烤架上。“賈爾斯,你知道這個星期誰來過周末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誰來。今天星期幾呀?”
“星期五。是的,”基思繼續說,“我想昆汀的幾個朋友,美國人,要來。還有……露西·利特爾約翰。”
賈爾斯蹲在碗柜下面,在木頭盒子里找酸橙。“哦,是嗎?”
“應該是,”基思說。“我對那幾個美國人一無所知。你知道,你知道露西·利特爾約翰嗎?”
“哦,聽說過,”賈爾斯喃喃著說。
基思用叉子戳著一塊熏豬肉。“聽說她……是昆汀和安迪告訴我的。”
“瞧,‘橘子’怎么跑到這兒了!”賈爾斯說,轉過身,伸出一只手摸著那只波斯貓拱起來的銀色的背。“你好呀,‘橘子’。你喂過它了嗎?基思。”
“喂過了。”
“哦,別鬧了。你被喂過了,‘橘子’。是的,基思已經喂過你了。”
懷特海德身體的重量輪流落在兩只腳上。“因為昆汀和安迪說露西真是個人物。她是個……典型的花癡……”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基思咳嗽了兩聲。“她和誰都干。”
“哦,我不明白‘誰’是什么意思,”賈爾斯滿腹狐疑地問。他自個兒就“干”過露西。
“安迪操過她,昆汀操過她——”
“——我也操過她,”賈爾斯加了一個“砝碼”。
“布雷恩·霍爾和他們那幫家伙都操過她。”
“鮑勃·亨德森和他們那幫家伙也都操過她,”賈爾斯說。“是的,她確實和許多人干過。塞·哈林他們那幫家伙都操過她。”
懷特海德幾乎沒和女人干過那事兒,更沒有操過露西,夢想這個周末能得償此愿。他突然計上心頭,說:“聽說她得了性病。”他尋思這樣一來,賈爾斯就不會和她睡覺了。
“是嗎?”賈爾斯淡淡地問。他還蹲在櫥柜下面找酸橙,看不見腦袋。平常這種“情報”一定會引起他的警惕。可是他發現,這幾天他對做愛沒興趣。
“大伙兒都那么說,”基思說。
“哦,”賈爾斯說,直起腰。“現如今,誰沒那病?”
賈爾斯終于找到酸橙,基思烤好了他的熏豬肉。他們倆拖著腳擦肩而過的時候,賈爾斯在門口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小懷特海德。
“喂,”賈爾斯點了點頭,很直爽地說,“你不穿靴子個子確實很矮。”賈爾斯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對自己的觀察能力很滿意。“你知道,也顯得更胖。我以前還真沒意識到,”他說,好像告訴基思的是一件讓他著迷、感激的事情。“你實際上有多矮,多胖!”
賈爾斯走了之后,基思把盤子摔在桌子上,朝神情專注的“橘子”踢了一腳,閉上眼睛,吧嗒了一下嘴唇,長長地舒出一口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