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案生
- 半生骨
- 秦浴
- 5113字
- 2020-04-24 23:59:17
夜已深,三更剛過。
朝陽城內家家戶戶已安眠,打更的換了一輪班,睡眼惺忪的大爺提著銅鑼,眼睛半睜半閉走在大街上,迷迷糊糊見前方緩緩走來一人。
“老頭,前面宅子里殺人了,您過去看看吧。”
聽到‘殺人’二字大爺瞬間清醒了過來,順著女子指的方向看去,笑道:“不可能,那可是吳氏仙府,誰敢在那個地方殺人啊。”
大爺剛說完,就聽見吳府里傳來斷斷續續拍門呼救的聲音。
“你瞧,我沒騙你吧。”女子輕輕笑了聲,而后就離開了。
大爺躡手躡腳來到吳府大門前,只見朱門緊閉一片安寧,以為自己聽錯了,不以為然打了個哈欠轉身就要離開,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道緩慢刺耳的‘嗞呀’聲,在寂靜黑暗的夜里格外毛骨悚然,‘轟隆’一聲大門應聲而倒。
大爺被嚇得狠狠抖了一下,手腳開始發麻,感覺有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腳后跟,低頭,見一雙空洞無物的眼眶正盯著他,艱難地喘著氣抬起頭,見大門板上釘著兩具無頭尸體,院里躺的死人已經不能用尸體來形容的,除了一顆顆腦袋可鮮明辨認,身體其它部位皆被撕得七零八落,門梁上突然掉下來一塊血淋淋的東西,掛在大門中央左搖右擺,那是一張剛剝下來的人皮,濃烈的腥臭瞬間彌漫了整條大街。
大爺抽搐了幾下,翻了個白眼徹底撅死了過去。
昆侖神山,穹靈仙宗。
天還未亮,青鸞仙者面色嚴肅走出天機閣,來到女弟子門院把沈長清從床上給揪了起來,捧著她的臉語氣凝重:“長清,你又得下山了。”
沈長清站在山腳的時候還懵懵懂懂,天邊剛擦出一層亮光,看了看左邊同樣一副迷蒙的沈長清,又看了一眼右邊精神抖擻似乎還有些興奮的花閻樓,問道:“你怎么也在這?”
花閻樓臉上的痂已經掉了,新生出的嫩肉粉紅粉紅的,抓著包袱的雙手緊了緊:“是青鸞仙者讓我跟著來的,她問我要不要拜入仙宗,我沒答應,她就讓我下山了。”
沈愿容湊到沈長清耳邊悄聲問道:“阿姐,咱們要帶著他嗎?”
沈長清瞥向花閻樓:“既然如此你就自行離開吧。”說完二人轉頭就走了。
“我想跟著你!”花閻樓喊道。
沈愿容眉頭一皺,回頭看向花閻樓的眼神多了幾分不滿。
“我沒有地方可去了,只能跟著你。”花閻樓抿了抿唇,低下腦袋看著自己腳背,整個人籠罩在落寞孤伶的情緒中。
沈愿容道:“我們都是穹靈的弟子,完成任務是要回去的,你就算跟著也跟不長久,還不如早點找個地方安身落腳。阿姐咱們快走吧,娘親不是說事態緊急嗎?走吧走吧。”
沈長清也沒說什么,給了花閻樓一把匕首,轉身跟沈愿容離開了。
一陣風吹過,撩起了少年的束冠緞帶,幾縷發絲輕輕飄起,花閻樓撫著匕首上的花紋,盯著沈長清離開的方向出了會兒神,目光空洞似是掉到了另外一個時空空間,眼底閃現的是另外一番光景,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眼中閃過一抹決然,收起匕首朝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天還沒亮就被青鸞仙者給叫起來,當時沈長清腦袋是一片混沌,只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女魔頭、作孽、老把戲什么的,然后就被半拖半拽去穿衣服,而后被火急火燎送到了山下,根本沒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是那個信昭公主。”沈愿容解釋道,“兩日前,肆天仙宗的探子在江北一帶發現了信昭公主的蹤跡,跟到朝陽城附近突然沒了蹤影,進城察探時發現當地一姓吳的仙府被滅了全門,且死相慘烈,要么被扒了皮,要么被斷了頭,剝皮抽筋擰頭顱正是信昭公主一貫殺人的作風,所以娘親才會說又是她的老把戲。”
“剝皮抽筋又不是獨門手技,稍微有些修為的人就能做到,如何確定就是她干的?”
沈愿容料到沈長清會有疑問,接著說道:“當時肆天的探子就向宗里上報了此事,颙華靈使立馬派了人去調查,發現了一個細節。
此人的手法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熟練且精細,連同手指腳趾上的指蓋都一并連著皮帶了下來,整齊劃一地掛在了大門上,用的是挑出來的筋作固定,那些完整的人皮皆是三十多歲已為人婦人母的女子的皮,唯一幾副較為完整的尸體也是這些女子的。
至于其他的,此人就像是在泄憤,幾乎是把肉一片片撕下來挑出筋脈。
此人對三十多歲女人的皮似是有一種執念。
而信昭公主當初殺了篡位者后,將她母后的皮一點點從腳踏上解了下來,可那張皮時不時就會被篡位者的寵姬拿來泄憤,早已破爛不堪,她尋了許多辦法想將那張皮恢復原樣,但始終沒成功。她母后死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齡,可能是因為這樣,她每次殺人后,只要是這個年齡的女人的皮,她就會,嗯,怎么說呢,更‘珍惜’一些。
所以颙華靈使和娘親才會如此確定是信昭公主做的。”
“既然信昭公主的殺人手法不是秘密,也不排除被模仿的可能。”
“這……”沈愿容有些接不上,想了一會兒道:“自古神魔不兩立,作為仙宗之人自然是要堅定神的立場,那信昭公主是魔,無論是不是她做的都是我們的敵人。
阿姐,這種話你跟我說說就行了,千萬別在其他人面前質疑,否則很難解釋清楚的。那信昭公主是萬人唾棄,誰沾染上都沒有好處,說不定還會被當做是同流合污,那就百口莫辯了。”
沈長清發現沈愿容的口才長進了不上,邏輯也通順。
不過她不是很贊同那句:信昭是魔,無論是不是她做的都是我們的敵人。是敵人就得殺死,這是潛意思。
沈長清沒有幫信昭說話,換做任何一個人她都會有這樣的質疑。
對于書上記載或人口相傳的‘事實’她都會保留一點疑問,因為史書都有可能造假,口口相傳的‘事實’可能只是真正事實的一個片面,不是親眼所見,親身經歷,就不要提早下結論。
就像所有人只看到了信昭公主的殘忍,卻忽略了她變成這般的原因。當然她確實罪大惡極,但從頭到尾是否有人勸過她,是否有人真心希望她悔改,古籍上沒有關于這個的記載,連同她的悲慘經歷也是寥寥幾筆,記錄她惡行的卻是一大頓。
信昭公主只是想給自己的親人報仇,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已,帝王之爭本就伴隨著腥風血雨,怎么她就成了心狠手辣之徒了呢,是因為她是女子?還是因為她是魔?而人間的帝王只得人族的男子上任。
沈長清最討厭男尊女卑、種族歧視那一套偏見了,她認為妖魔鬼怪和人和神都是一樣的,有好也有壞。
只是她這種想法在絕大多數人那里都得不到認可,就連沈愿容也是。沈長清想,以她的脾氣性子,如果有一天她也做出了一些迫不得已或者不受控制的事情,會不會也像這個信昭公主一般,萬人唾棄,遺臭萬年?
二人抵達了朝陽城,現正值夏日,半空就聞到了尸體的腐臭味。
青鸞仙者之所以會讓他們二人參與此事,是因為昨晚又一戶仙府慘遭毒手,手法一模一樣。第一個發現的人是當晚當值的更夫,肆天的弟子們早與當地的府衙做過溝通,所以聽到報案后立即去了案發現場查看,但進去后就沒有再出來,第二日府衙人在里頭發現了幾名弟子的尸體,抬去了肆天弟子的落腳點給他們認尸。
因仙者靈使不得輕易離開仙宗,沈長清又是仙宗弟子中修為最強的,而沈愿容雖然修為不太行,但隱蹤匿跡的本領卻是天生的,且只要他不發怯,就連青鸞仙者也發現不了他,再加上力氣大,像什么潛藏偷襲偷東西之類的活就很適合他。
正準備落地,沈愿容的劍突然不聽使喚突然撞向沈長清,沈長清被撞了一下失去了平衡,見距離地面不高索性跳了下去,但還沒有站穩腳跟,迎面撞來一個人,堅硬的腦袋狠狠磕到她的鼻子
沈愿容剛后腳落地就看到這慘不忍睹的一刻,霎時捂上了眼睛,從指縫窺著。
一股熱意從鼻內流出,沈長清摸了摸鼻下,居然被撞出鼻血了。
跌坐在地上的女孩瞪著雙杏眼,不可思議地看著站在原地紋絲未動的沈長清,明明是個瘦弱女子,為何相撞之后只有她跌倒了?
沈長清微微仰著頭,捂著鼻子居高臨下睨著坐在地上發呆的紫衣女子,道:“你不準備道歉嗎?”
女孩這才反應過來,爬起來抽出一條絲帕遞給沈長清,一邊道歉一邊鞠躬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因為有急事這才不小心撞傷了姑娘,我家在朝陽城的妙手房,我叫蘇南風,姑娘報我的名字可免費抓藥,我還有急事,若有緣再見一定給姑娘端茶倒水賠禮道歉!我要走了,告辭!”說完,提起裙擺一陣風似的很快就沒影了。
沈愿容慢慢靠近,小心問道:“阿姐,我們要去嗎?”
沈長清看著天空,抬手制止了沈愿容再說下去,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不要跟我說話。”
沈愿容瞬間抿緊了嘴。
來到肆天弟子落腳的客棧,見幾名肆天弟子圍坐在一桌各個面色沉重。
沈長清和沈愿容剛想上去告明身份,但聽見從二樓樓梯出傳來一聲:“沈姑娘!”
二人抬頭,見是林醒文,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且心事重重的模樣,眉宇間多了幾分穩重。
“你們是為了滅口案來的嗎?”林醒文給他們倒了杯茶,一邊問道。
沈愿容點點頭,問道:“可有兇手的線索,確定了是信昭公主做的嗎?”
“探子追蹤她到朝陽城附近就消失了,剛巧成里又發生了這種事情,任誰都會把這二者聯系在一起。”
沈長清有些意外,原以為這林醒文被信昭傷過會對她有怨恨,定會一口篤定兇手就是她,沒想到還能如此理智的分析情況,有些難得。
沈愿容:“真是她的話,憑我們這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更何況她背后還有人幫助。”
“肆天的幾位長老已經埋守在城內,那女魔頭正處于虛弱狀態,所以還是能對付的。”
沈長清突然出聲:“你們怎么就確定兇手還在城內,或者兇手還會回來?”
林醒文搖搖頭:“不確定,但鑒于前兩個被滅口的都是仙府,這朝陽城內還有一戶仙府,我們也是為了防備萬一才留守的,與此同時探子也沒有暫停追查,也派人去各戶仙府提醒了一聲。”
沈愿容:“所以我們現在只能等了?”
林醒文點點頭,要么等探子查到女魔頭的下落,要么等兇手再次動手,總而言之他們始終處在被動。
放在桌上的拳頭漸漸收緊,前幾日還一起上學練功的師兄弟,突然就死了,而且被人弄得面目全非,尸體支離破碎,想起昨日府衙的人把尸布揭開,里頭躺著的還能算個人嘛!
想起當時擔架上的場景,林醒文忍不住干嘔了起來。
沈愿容給他端了杯水。
林醒文憤恨地垂了下桌子,無論是誰,他都要他付出慘痛百倍的代價,替死去的師兄弟們報仇!
午飯后,沈長清來到吳氏仙府的大門前,大門口只剩下個口,兩扇門都不見了。盡管清理了尸體,地上還是有不少的血漬和已經干掉的碎肉。
若不是從小到大見慣了魔獸妖怪的尸體內臟,她確實會吐出來。
來到后院的花園中,發現回廊的一根柱子上釘了一枚鐵釘,上邊還掛著一塊已經干了的薄皮。
又往里走,發現一間沒有血漬的院落,在這一眾的雕龍畫棟里,這座破敗的小院子混在里面顯得格外突兀,幾乎可以用搖搖欲墜來形容。
“沈姑娘。”林醒文突然出現在院門口,面上帶著不滿,“你這樣一個人出來時很危險的。”
沈長清沒有理會他,推開一間房門,一股騷臭味撲面而來,硬生生把她逼退了出去。
手臂一揮,一道冷光飛出直直把屋頂給掀翻了出去。
林醒文見狀嘴角不禁抽了抽,這屋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說不穩固也不是揮揮手就能倒的,他終于相信去年試煉會,她可以用一根繩子把其他兩個仙宗的精銳弟子給打敗了。
與此同時屋里傳出一道尖叫聲,跑出來一蓬頭垢面的女子,懷里還抱著個用個破枕頭偽造成的嬰兒。
那女子跑到墻角,抱著她的“孩子”輕聲哄著:“不哭不哭哦,乖乖的,娘親在這呢,不怕不怕啊。”
女子只顧做自己的事,也不管房子塌了,完全忽視他們兩個陌生人。
“據當地人說,這女子是這仙府里的一名小妾,孩子死了,自己也跟著瘋了,她是這個府里唯一一個活口。”
沈長清霎時覺得很是諷刺,一邊想成仙,一邊又放不下這世間的美色財欲,著實是玷污了仙府二字。
重新看向那間倒塌了的屋子,無意瞥到雜草里一根帶著花苞的樹枝,撿起看了看,發現那花苞還是挺新鮮的,看了看這院中,除了雜草就是破爛木頭了。
林醒文也走了過來,看了眼那花朵,道:“這是玉蘭花。”
沈長清記得在后花園看到過幾棵白玉蘭。
這小院地處偏僻,瘋了的小妾自然不可能去到后花園,更不可能摘到這玉蘭花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兇手在殺了人之后還來過,很有可能還用這花逗過這個瘋女人。
瘋女人突然抬眼,看見沈長清手里的玉蘭花后猛地沖了過去。
沈長清本以為她是要來搶,便把花扔了過去,誰知那瘋女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朝她沖來,沈長清后退一步閃了開來。
誰知那瘋子好像是認準了她,傻笑著又朝她沖了過來。
林醒文見狀剛要上去幫忙,剛邁出一步,突然感覺天旋地轉,直挺挺朝后倒了過去。
沈長清跳上墻檐,瘋女人夠了幾下夠不到她,轉而就朝地上躺著的林醒文去了。
沈長清立即甩出繩子把那瘋女人給綁了起來,拽住繩子不讓她靠近。
“林醒文!”
沈長清喊了一聲,地上的人毫無反應,撿了粒石子朝他扔了過去,仍舊一動不動。
把那瘋女人甩到一邊,用繩子鎖住林醒文的腳,在那瘋女人即將撲上去的瞬間把他給扯了過來,但力道太大了些,直接把他甩到了院子外的一棵樹上掛著。
就在這時,耳旁突然襲來一道厲風,沈長清身體迅速往后一仰,一柄長劍從面前刺過,且那劍鋒突然一轉至朝她腹部劈來,沈長清整個人往旁邊一滾,下落的同時抓住了偷襲人的腰帶,用力一扯,只聽見一聲慘叫,那腰帶被她給扯了下來。
落地后,沈長清甩著腰帶,走到那因為褲子掉了而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斗篷人面前,問道:“你家主子呢?”
“沈長清,你應該去修邪,修什么仙啊,手段下作得連我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