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讀了大學(xué),遠離家鄉(xiāng)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第一次覺得母親并非多余,也并非可有可無,至少想家的時候,母親竟然變成了“家”的標志。我不再是那個半夜奔向網(wǎng)吧的我,也不再是那個日日與母親“戰(zhàn)斗”的我,只是我依然孤僻,所以孤獨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母親成了我的依靠。母親依然什么都不懂,依然講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正在忙于農(nóng)活的母親會因為我打過去一個電話停下手上的活兒聽我嘮叨。正在與別人說話的母親,會因為我打過去的電話突然變得慎重嚴肅起來,然后用比平時高八度的聲音跟我說話,生怕隔著電話的我聽不清。母親越來越卑微,她的生活沒有旅游逛街,沒有化妝護膚,只有鍋碗瓢盆,丈夫兒女,所以母親什么都不懂,而我是大學(xué)生了,我自認為懂得比她多,更不需要她指導(dǎo)我什么。有次我跟母親說有一個出國實踐的機會,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母親居然出奇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而且立場堅定——不許去。這個決定讓我有些意外,不過也不意外,她果然還是什么都不懂,她不贊同的理由是“外國人每個人都有槍,多不安全”。于是在上了大學(xué)的這兩三年以來我第一次跟母親又產(chǎn)生了沖突,不過這一次我妥協(xié)了,母親托了她最信任的妹妹給我打了電話,狠狠地說了我一頓,雖然我心里不服,但是家人不支持,只能作罷。只是母親依然是卑微的母親,她依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守著她的一畝三分地。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讀了碩士,雖然我也知道母親還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母親,但我遇到人生難題時還是會給母親打電話,聽聽她“淺薄”的建議,母親成了我依靠。那時的我總會想起以前的母親來,想起我找她要8塊錢,她皺著眉頭說完“沒有”以后罵罵咧咧出去找別人借錢;想起她帶著煮雞蛋和油炸的小吃到學(xué)校來看我時衣服領(lǐng)子上粘著的因為沒吃早飯暈車嘔吐出來的污漬;想起我拉她去店里給我買衣服時她盯著一套老土的女式西裝瞅了很久;想起在我嫌棄她煮的面是青草味之前她還滴水未粘地在外面除草賺錢;想起我她一點一點攢下的錢請客吃飯泡網(wǎng)吧的時候她卻因為一塊錢跟賣菜小販爭吵……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的卑微原來是我給她的,也或許母親從來都沒有卑微過,她只是太偉大而已。帶著對母親的虧欠,這種一生都償還不清的虧欠,我參加工作了,幸運的是母親也在改變。
她不再覺得回復(fù)我的微信消息等待我的電話是她人生的全部,她不再只圍著灶臺和家務(wù)打轉(zhuǎn)。她給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母親沒受什么教育,所以工作自然也做得辛苦,但是她卻開心,她有了自己實實在在的收入,不再需要伸手向父親要錢。她身邊也多了一些聊得來的同齡婦女,她們可以一起去逛街,買一些在我看來很土氣的衣服,但是她還是開心。有幾次我發(fā)過去的消息她第二天才回復(fù),說是當(dāng)時在和別人微信語音通話,很替母親高興,她終于可以從家庭中分離出來一部分自我。近日,母親和一道同齡的人一起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個農(nóng)家樂,去賞了花,游了水,母親很滿足,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單純地去玩,我與她的聊天框里滿滿都是她分享過來的旅游照片,照片拍得不美,但是我覺得照片中那個“卑微”的母親很美。幸好時光沒有那么苛刻,留給了我和母親些許彌補的機會,那些母親對自己的虧欠,那些我曾經(jīng)理解不了的“卑微”,幸好時光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