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分析引論
- (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7055字
- 2020-04-21 21:15:27
第二講 過失心理學
我們從調研而非假設開始講起,首先選取那些頻繁發生、為我們熟悉,但卻很少被注意的現象。這些現象在每個正常人身上都會發生,與病態無關。我要說的就是大家常犯的過失。例如你想說一件事,卻用錯了詞,這就是“口誤”;或者寫字時未注意到的錯誤,即“筆誤”;又或看錯了印刷或書寫出來的字,我們把它稱作“讀誤”。類似的現象還包括:聽覺功能本沒有問題,卻聽錯了別人對自己說的話。另外的一系列過失是由于遺忘,但不是永久性的,而是暫時的遺忘,比如一個人一時想不起熟悉的名字,或者一時忘記做一件事,稍后又想了起來,因此,只是短暫地遺忘。還有一類過失并不是短暫的,比如把一件東西放錯了地方,就再也找不到了;又或弄丟了一件東西。我們對上述一類遺忘的反應與其他的有所不同,我們驚訝、惱怒,又無法理解。某些現象與此類過失類似,其中也存在著顯著的短暫性特征,在某個時間點之前或之后,一個人一直明白一件事不是真的,但在某個時間點卻信以為真。諸如此類的現象,不勝枚舉。
這些現象的英文名前綴相同,由此可見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它們大多是無關緊要的、暫時的,對人們的生活起不了太大影響,只有丟東西等現象才會造成一定的實際困擾。因此,這些現象也沒有引起人們的多大注意,人們對此并不感興趣。
不過,我想要諸位關注的正是這些現象。你們或許會生氣地反駁我:“外部世界和精神世界存在著如此繁多的宏偉謎題,精神紊亂方面也有許多問題等待我們去闡釋,把精力和興趣浪費在這些瑣事上真是不務正業。”假使你們能解釋,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個耳聰目明的人會看見和聽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一個人好端端地為什么會突然相信自己正受最親愛的人迫害,一個人為什么會真誠地拿出證據證明孩子都會覺得荒謬的錯覺,那么人們便會嚴肅地對待精神分析了。不過,如果精神分析只能研究為什么演講者用錯了詞,或者為什么家庭主婦把鑰匙放錯了地方等瑣事,我們一定會把精力和興趣放在別的地方。
我的回答是:“女士們、先生們,耐心點。”我認為你們的批判路數不對。精神分析的確不敢鼓吹從未關注過瑣事。相反,精神分析的觀察對象往往是一些簡單現象,其他科學會把這些現象視為無關緊要的小事,甚至認為它們是現象世界里的垃圾而不去過問。在你們的批評中,請不要混淆問題的崇高性與表象的顯著性。在特定的環境和時間下,難道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通過微小的跡象表現出來嗎?這樣的例子俯拾即是。比如,年輕人難道不能從模糊的跡象中斷定贏得了女士的芳心?難道一定要等待一個明白的宣示,比如一個熱烈的擁抱嗎?難道一個曖昧的眼神,一個稍縱即逝的姿態,一秒鐘的握手不足以透露端倪?如果你是一位刑事律師,正忙于調查一起謀殺案,難道你會期待謀殺犯在犯罪現場留下照片和地址?你是不是需要自己去發現模糊、不準確的蛛絲馬跡呢?所以,請不要忽視微乎其微的跡象,也許通過這些跡象,我們可以挖掘出更重大的事件。我們往往無法斷定事情會朝哪個方向發展。看上去重大或者采用可發現方式調研的科學研究更容易出成果。如果你不帶偏見或成見,堅定地研究下去,運氣好的話,通過事物之間的聯系(小事和大事之間自有聯系),或許能從最普通的研究中發現重大問題。
基于這點,我希望諸位能關注普通人犯下的看似無關緊要的小過失。我首先想問一問不了解精神分析的人會如何解釋下列現象。他一定會一口回答:“哦,不值一提啊,只是個小失誤。”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呢?他是不是在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中不存在因果關系,它們之間也不具有區分性呢?若有人就此否認自然現象的因果關系,那未免玷污了科學宇宙觀。宗教觀在這一點上與科學宇宙觀也有一致性,它清楚地表明:“一雀之微也不至于無因落地。”我想我們的朋友一定不會堅持這種所謂的邏輯論斷。他會退一步說,如果研究一下可能會找到解釋的話。他會說,可能是因為輕微的功能失調,或者精神活動紊亂。如若不是因為身體不適、體力不支、興奮或心不在焉,演講者是不會講錯話的。這點很容易證明。人在疲憊、頭疼或身體抱恙時的確更容易發生口誤,忘記正確的名字也常常發生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甚至在無法回憶起名字時,便知道頭疼要發作了。人在興奮的時候,也常常說錯話、做錯事。注意力分散或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時,人們更容易忘記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散葉畫報》(Fliegende Bl?tter)中的教授便是一例,他因為想著第二卷書中要處理的問題,錯戴了別人的帽子。我們都明白,人在受以往經驗干擾時,容易忘記計劃或承諾的事情。
這些話似乎容易理解,也無可辯駁,但不是很有趣,不能像我們期待的那樣促使我們思考如何解釋出現過失的原因。上述情況的原因各不相同,疾病或失調是其生理基礎,興奮、疲憊、分心構成另一類心理生理原因,這些都容易被理論化。疲憊、分心,以及整體上的興奮,導致了注意力的分散,進而導致正在進行的行為沒有受到足夠的關注。這些行為便會比平時更容易被打斷,無法準確地執行。神經中樞血液循環如果出現問題或變化,也會產生同樣的效果,從而起到決定性影響,以類似的方式影響注意力的分配。在上述過失中,由機體或心理原因引起的注意力擾亂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但是,精神分析對這一點沒有太大興趣,所以我們可能要拋棄它了。坦白說,如果我們更仔細地觀察,會發現并非所有過失都與心理學的注意力理論相符,或至少不能由此推斷出一切。我們會發現,這樣的過失或遺忘即便在人不感到疲憊、沒有分心或不那么興奮的時候,也時常發生。除非當過失發生之后,人們故意把原因歸結為他們不肯承認的一種興奮狀態。其中的機制十分復雜,所以并非集中注意力便能保證成功,注意力分散便會威脅成功。許多行動的執行是按照一種純粹自動化的過程完成的,人們極少投入注意力,但行動也能十分順利地執行。比如走路,我們很少知道應該往哪兒走,但我們會一直靠右行走,到了目的地停下來,不會迷路,這是很常見的。熟練的鋼琴師不假思索便能按下正確的琴鍵。當然,他有時也會出錯。但是,如果自動化的演奏會增加失誤率的話,那么記憶超群的鋼琴師通過練習實現最大自動化時,反而更容易彈錯了。但是,事實卻與此相反,許多不需要集中注意力的行為反而被成功地執行了。人在焦慮地試圖集中注意力時,才最容易出錯。那么,諸位可能會說:“這是過度興奮的結果,但是為什么興奮不能促使注意力集中在目標事物上,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如果一個人在重要的演講或討論中,說出了相反的意思,那么生理心理學理論或注意力理論便無法解釋了。
這些過失還有許多其他不起眼的特點,上述理論也無法解釋清楚。比如,一個人暫時忘記了某人的名字,非常懊惱,努力回憶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為什么盡管他很懊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嘴邊上的詞兒”,也想不起來,但是別人一提,他便立即記起來了呢?或者另舉一個例子,在很多情況下,錯誤增多,會相互聯系,互相替代。一開始一個人忘記了一次約會,第二次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忘記,卻又發現弄錯了日期或時間。再如一個人用各種不同的方法試圖記住一個字,但這么做的過程中,他轉而忘記了能提醒他想起第一個字的第二個字;如果他接著靠第三個字想第二個字,轉而也會忘記第三個字,如此往復。印刷的錯誤也常常這樣,當然這會被歸咎于打字員的失誤。這種頑固性失誤據說出現在了某社會民主報上。該報在某節宴的報道中寫道,“小丑親王(the Clown Prince)到場”。第二天的更正中,報紙道歉道,“錯句應更正為‘公雞親王’(the Crow Prince)”。人們喜歡把這種錯誤歸結為打字員的問題,或者打印機中的怪物搗鬼——至少這個比喻已經超越了生理心理理論范圍。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暗示也會引起口誤。一個例子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曾有一位新演員得到了歌劇《奧爾良少女》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他本來應該稟報國王:“警察局長將劍送回了。”彩排時,主演不斷告誡戰戰兢兢的新演員,不要說成“馬車夫將馬送回了。”最后,事與愿違,這位可憐的新演員在處女秀中說錯了臺詞,正是因為有人告誡他不要這么說。
分心說無法解釋過失的這個特點,但我們也不能就此斷定這個理論錯了。這個理論也許缺少了某個環節,只需稍加補充,便能令人滿意。但是,我們可以從另一個方面考量許多失誤。
還是從最合適的例子——口誤開始吧。筆誤、誤讀當然也可以。但是,我們必須清楚,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是在探究一個人在何時,在怎樣的條件下才會出現口誤,而且也僅僅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也可以把研究興趣放在別的地方,問一問為什么他出現的是這種特殊的口誤,而不是任何其他的口誤。我們可以思考一下,口誤會產生怎樣的結果。諸位必須知道,只要這個問題還沒有答案,只要還未能解釋口誤產生的效果,那么這個現象在心理學上就仍舊屬于一種意外。比如我出現口誤時,有無數種其他的詞可以說錯,但是為什么在諸多可能犯的錯誤中,我唯獨選擇了那個詞呢?難道這也是意外或隨機的嗎?這個問題究竟能不能得到理性的回答呢?
梅林格和邁爾(一位是語言學家,一位是精神病學家)在1895年試圖從另一層面探究口誤問題。他們收集了許多例子,首次從單純的描述性立場來研究它們。當然,他們未得出任何結論,但可能開創了新的研究方法。他們把口誤分為單詞位置互換、單詞部分互換、語音持續、混合和替代等五種。現舉例說明。首先,把“米洛的維納斯”說成“維納斯的米洛”屬于單詞位置的互換;把“I had a rush of blood.(我熱血上涌)”說成“I had a blush of rood.(我瞥見了基督像)”屬于單詞部分互換;語音持續的例子也存在于祝酒詞中,比如,把“請大家和我一起干杯(anstossen),祝我們的領袖健康”說成“請大家和我一起打嗝(aufstossen),祝我們的領袖健康”。你們會發現,音節的混合更容易引起口誤。例如,一位男士詢問一位女士:“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很樂意‘送辱’(inscort)你。”顯然,他把“護送”(escort)和“侮辱”(insult)這兩個詞混合在了一起。(插句話,這位男士可能不會討得這位女士的歡心)至于替代的例子,梅林格和邁爾舉例說:“某人說,我把樣品放在信箱(letterbox)里,而不是溫床(hot-bed)上。”
這兩位作者并沒有充分解釋收集到的例子。他們認為,一個詞的音和音節具有不同的音值,具有較高音值的音可以干涉音值較低的音。他們顯然依據“不常見的預見”和“語音持續”得出了這個結論;換言之,其他口誤即便也存在音值的高低,但沒有構成問題。最經常發生的口誤是把一個詞說成了另一個類似的詞,人們或許認為,這種相似性便足以解釋其原因了。例如,一位教授在首次演講中說:“我不愿評價前輩的美德。”“不愿”應為“不配”。另一位教授說:“在女性生殖方面,盡管存在許多誘惑(temptation)——抱歉,我是說嘗試(attempt)。”
把話的意思完全說反了是最常見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口誤,在這樣的情況下,音和音節之間不具備密切關系和相似性;一些人認為,相反的詞彼此有著牢固的聯系,因此在心理上會引起聯想。我們可以從歷史上找到這樣的例子。例如一位國會代表曾在會議開始時說:“先生們,出席人數符合規定,我宣布會議結束。”
類似相反的口誤也可能頻繁地在其他情況下不合時宜地出現。比如,赫姆霍爾茲(H. Helmholtz)的孩子和知名發明家、工業巨頭西蒙(W. Siemon)的孩子結婚。著名生理學家杜布瓦-雷蒙德(Dubois-Reymond)受邀發言致祝酒詞時說:“愿新人西門子-哈爾斯克(Siemens & Halski)百年好合!”但是,西門子-哈爾斯克是一個老公司的名字,柏林本地人對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了,就像美國人熟悉“韋伯和菲爾德茨”一樣。
在音和詞的聯系之外,我們還必須注意聯想的作用,但也不盡然。在一系列事例中,我們只有研究了之前說過的所有詞語,才能對口誤做出完滿的解釋。這再次符合梅林格和邁爾的“語音持續”分類,但持續的時間更長。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全部印象是,這樣解釋口誤讓我更困惑了!
然而,還需要注意的是,在上述對口誤的研究中,我們探究了引起口誤的一般條件,以及決定發生何種口誤的條件應用,但我們尚未思考口誤的作用。如果我們決心研究口誤的作用,那么首先必須勇敢地承認,在上述引用的事例中,引起口誤的事物是有意義的。我們所說的“有意義”意味著什么呢?我認為,口誤本身應該被視為一種有目的的精神活動,其表象具備內容和意義。以前我們總將其稱為“過失”,但其實它們是十分正常的現象,只不過突然闖入,代替了意料之中的舉動罷了。
在有些單個事例中,口誤的意義似乎非常明顯。會長在會議開始時便宣布閉會,我們基于口誤發生的時間和周圍的環境,推斷出他可能對本屆會議沒什么期待,覺得還不如盡快結束的好,所以我們不難推斷出這個過失的意義。又如一位女士對另一位女士說:“這頂可愛的帽子一定是你撕(應為:織)出來的。”顯而易見,這個口誤透露了她的觀點:這頂帽子簡直一塌糊涂。又如某夫人以性格強勢著稱,她說:“我的丈夫請醫生為他設定飲食計劃。但醫生說無須特殊的計劃,他只要按我所愿吃點喝點就行了。”這個口誤精準地體現了這位夫人的一貫作風。
女士們、先生們,如果存在意義的口誤不僅限于少數,總體上大多數口誤都是有意義的,那么未被注意到的口誤背后的意義便不得不引起我們的特別關注;客觀地說,意義將迫使其他所有方面都退居次要地位。我們接著可以拋開所有生理及心理條件,專注研究過失目的的意義。我們現在可以基于這一點,對過失的例子進行進一步的廣泛討論。
但是,在我們開始探討之前,我想邀請你們用另一種思維和我一同思考。詩人喜歡利用口誤或其他過失,作為一種文藝的表現手法。這個事實本身再次向我們證明,詩人將口誤等過失視為有意義的。因為詩人是有意為之,絕不是意外地出現了筆誤,而讓筆誤成為作品中人物的口誤。他可能想通過口誤向我們表達一種深意,我們需要弄清楚他是否希望通過口誤表明人物的分心或疲憊。當然,如果詩人并無意利用錯誤來表達某種深意,我們也無須夸大它的重要性。口誤可能真的只是一次精神意外,在罕見的情況下才會發生,盡管如此詩人仍然可以用文藝手法賦予過失意義。當然,考慮到詩歌的意義,如果我們從詩人而非語言學家和心理學家那里搜集資料,將獲得更多信息。
在《華倫斯坦》(Wallenstein)(比科羅米尼,第一幕第五場)中出現了一個實例。在上一幕中,馬克思·比科羅米尼(Max Piccolomini)熱誠地支持赫索格(Herzog)。他在陪伴華倫斯坦的女兒前往營寨的途中,極力主張維護和平。他離開之后,他的父親和朝臣奎斯登貝格(Questenberg)深感錯愕。接著上演了第五幕:
奎斯登貝格:啊,就這樣嗎?朋友!我們就這樣讓他陷入謬見嗎?就這樣讓他被騙嗎?不立即叫他回來嗎?不把這點擺給他看嗎?
奧克塔維奧:(從深思中反應過來)
他現在打開了我們的眼睛,我都看清楚了。
奎斯登貝格:你看見了什么?
奧克塔維奧:對這場旅行的詛咒!
奎斯登貝格:但為什么?什么詛咒?
奧克塔維奧:來,和我一道,朋友!我得立即順著這不幸的軌跡。我的眼睛睜開了,我必須好好用用。來!
奎斯登貝格:什么?你去哪兒?
奧克塔維奧:(匆忙地說)到她本人那里去。
奎斯登貝格:去——
奧克塔維奧:(打斷了他,糾正了自己話)
去找公爵。來吧,我們走——
奧克塔維奧本來要說“去他那里,去公爵那里”,但他的口誤“到她本人那里去”向我們泄露了他的心思。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渴望和平將對這位年輕的戰爭英雄產生怎樣的影響。
奧托·蘭克(Otto Rank)在莎士比亞的劇作里發現了一個令人印象更深的例子。在《威尼斯商人》中有這樣著名的一幕,求婚者需要在三個寶箱中挑選一個。也許我現在最好把蘭克的短評讀給你們聽:
在《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場中,莎士比亞利用口誤極好地體現了詩的動機,展現了他靈活的藝術手法。這個口誤與弗洛伊德引用的《華倫斯坦》中的口誤(《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學》第二版,第48頁)一樣,說明詩人十分理解這類錯誤的意義,同時假定觀眾也能理解。波西婭(Portia)因父親的愿望,只能靠碰運氣選丈夫。她因好運逃過了所有不喜歡的求婚者。因為她最后發現自己中意的是巴薩尼奧(Bassanio),所以擔心他選錯了箱子。她想告訴他,即便他選錯了箱子,仍能得到她的愛,但出于誓言,她不能這樣做。她的內心處在沖突之中,對求婚者說出了下面的話:
別注視著我吧,你的眼睛征服了我,將我分為兩半;一半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的——但是我應該說是我自己的,既是我的,那當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于你了。我請你稍等待一下!等過了一天或兩天,再行冒險吧!因為選錯了,我便失去了你的陪伴;所以我請你等一下吧!我覺得自己似乎不愿失去你,但這可不是愛情……我或許可以告訴你如何選擇才對,但是我受誓約的束縛而不能這樣,因此你或許會選不到我。但是一想到你或許會選錯,我便想打破誓約。別注視著我吧,你的眼睛征服了我,將我分為兩半;一半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的——但是我應該說是我自己的,既是我的,那當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于你了。
因此,她想暗暗告訴巴薩尼奧,甚至向他完全吐露心聲,在選擇之前,她就已經屬于他了,她愛他。詩人利用她的口誤,表達波西婭的愛慕之情。通過這樣的藝術手法,既可以安撫求愛者不確定的心理,又可以讓觀眾耐心等待懸念揭曉。
請注意,波西婭在最后是如何微妙地調和了口誤里包含的兩種聲明,如何解決其中的矛盾,同時又成功堅守了承諾:
……既是我的,那當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于你了。
一些醫學領域之外的思想者通過觀察揭示了過失的意義,似乎為我們的學說開辟了道路。諸位都知道,利克頓伯格(Lichtenberg, 1742—1799)是一位滑稽諷刺劇作家。歌德稱他“開玩笑間揭露了隱約可見的問題”。他還常用玩笑揭示問題的解決方法。利克頓伯格在諷刺劇里提到,他總把angenommen(意為假定)讀成Agamemnon(阿伽門農),足可見他讀《荷馬史詩》是多么專心。這句話可以作為誤讀的解釋。
在下面一講中,我們將討論能否同意詩人對心理過失意義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