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日過后的第二天，我就完全明白我和化石以后要做的了不起的事情是什么了。

媽媽派我到奈絲的地方去拿點馬兒用的東西。“她剛來過電話。”她說，“她忘記把馬刷和一條馬鞍座毯拿過來了。”

“我可以騎馬去嗎？”

她聳聳肩：“當然。”

騎到奈絲家需要15分鐘。自從第一次遇見泰莎和詹姆斯，每天下午開始跟他們去騎行之后，我們實際上每天都在走這條路。大部分路段都在穿過小農場，但是天氣炎熱時，我很喜歡的一點是趟過我們必經的那條小溪，享受溪水沒過腳踝的清涼。

當我和可可淌水時，盡管要當心螞蟥，我們總是脫掉鞋子，光著腳丫穿越。有一次，可可腳踝上叮了一只螞蟥。整個河谷都能聽到她的尖叫聲和我的大笑聲。每次騎馬過河時我都要嘲笑可可，因為化石毫不介意自己的腳被打濕，會毫不猶豫直接下水，但是可可的紙杯蛋糕就困難重重了。有時她會過去，但大部分時候，可可得下馬牽著她過河。

“真是好姑娘，化石。”當她嘚嘚噠噠行走在水里，把少量的水濺到了我的腿上時，我低下身子拍拍她的脖子，夸獎她，“你真的好神奇。”

當我們來到奈絲家時，我在馬場找到了她和泰莎，泰莎正騎在她那全副武裝的馬兒王子身上。

“你在干什么？”我滑下馬把化石系在籬笆上，“在練習什么東西嗎？”

“泰莎想為今年的馬術表演賽開始訓練。”奈絲指著一個場地，場地中間有一些由桿子和橫欄組成的紅色和白色的障礙物。“訓練跨越障礙。”

“噢。”我翻過籬笆進去仔細看，“她每年都參加嗎？”

“基本上吧。從十歲開始。”她在一邊觀看，泰莎騎著王子搖搖擺擺在場地上轉了一圈，慢跑著來到了橫木欄桿前。她在最后一分鐘轉了方向，避開了要跳躍的障礙。“前面騎得都很好。”她高聲對泰莎喊道，“現在你必須得跳。”

我擦了擦鼻子上的汗。她為什么不跳？”

“她緊張呀。王子也緊張呢。也許我得把跨欄放低點。”奈絲走進場地，把跨欄的最上面一根橫桿抽掉。“那樣試試。”

泰莎又一次騎著王子慢跑著來到橫欄前。我感覺到站在我身旁的奈絲很緊張，當泰莎和她的馬靠近橫欄起跳時，我和奈絲同時從位置上站起來，好像是我們自己跨越了橫欄似的。

“太棒了。”奈絲大聲喊道，然后她回頭看著我，一邊揮手驅趕著她的帽檐下的一只蒼蠅，“你以前干過這個事情嗎？”

“做過什么事情？”

“你期待來一次跳躍。”

“也許是這樣。我不想都難吧。”

她朝化石點點頭：“跳上去。你們應該去試一試。”

“跨越嗎？太酷了。”

不到三秒鐘，我就已經上了馬進了場地，慢慢地跑向橫欄。

“慢點。”我能聽到奈絲在場外大喊，“你還不知道怎么做呢。”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化石早已一躍而起，騰空，而我就在她的背上震驚得發不出聲音來，內心其實已經鬼哭狼嚎。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們就已落地繼續奔跑，于是我拉緊韁繩轉身跑回到奈絲身邊。她和泰莎驚愕地大張著嘴巴站在那里。

“當真，你跳過去了。”泰莎說道，“真的好神奇。”

“那太危險了。”奈絲說道，“你該等我的口令。我說你們應該試一試時，我并不是說馬上就跳。有許多事情要學，那樣你就不會掉下馬背一命嗚呼了。”

我垂下頭表示我的歉意，但實際上我并沒有歉意，我偷偷打量她微微而笑。

她給我一個警告的強顏微笑，堅決嚴厲地警告我不可以再次那樣做：“你以前跳過嗎？”

我搖搖頭：“木有。”我還在笑——完全克制不住自己——我還能感覺到血液在我的胳膊和腿上涌動。

奈絲看著泰莎說：“我想我得一起訓練你們兩個了。”

我把拿刷子和馬鞍座毯回家的計劃早就忘到爪哇國了。我跳了一個又一個障礙，先從低的開始，直到我對化石（還有我自己）的控制能力讓奈絲滿意，她才把橫欄加高一點。三個小時之后，我的腿，我的胳膊，我的全身都酸痛疲憊，媽媽打電話給奈絲詢問我在哪里。

“你明天會回這里的，對吧？”泰莎問道，“下星期開學前我們必須得盡量多練習呢。”

我沖她做了個鬼臉，意思是“絕沒有什么辦法能阻擋我回到這里騎著我自己的馬練習跳躍”，頓時我倆哈哈大笑，接著我又扮了個鬼臉，這次的鬼臉可沒有那么開心。“學校。”即使我很少會對什么事情有緊張的感覺，但一個星期后要在一個新的學校開始新的生活，還是讓我心里犯起了嘀咕。這是一種奇怪的、久違了的感覺。“真希望我們去的是同一所學校。”我說。由于某種原因，媽媽、爸爸最后決定送我們去公會學院，而不是泰莎和詹姆斯就讀的沿著這條路下去的那所天主教學校。

泰莎翻了個白眼：“我知道。父母的決定，對吧？”她努力表現得快樂些，“但你和可可沒問題的。你們年段里每個人都會喜歡你們的。”

我聳了聳肩笑了：“沒什么可擔心的。”

“就是。”

媽媽因為我沒有立刻回家的行為有些氣急敗壞：“你至少可以打個電話啊。”

媽媽說的沒錯，所以我覺得有點愧疚，向媽媽道歉了。“對不起，媽媽。我真心覺得愧疚。”我是認真的，所以她沒有一直生氣下去。（她從來沒有真的對我生氣過，不像對可可。實際上，去年差不多一整年，她一直被可可整得發瘋，但是后來，我們家其他人包括我也一樣對可可抓狂，所以沒什么驚訝的。）相反，媽媽端上了晚飯，認真地聽我喋喋不休地說著馬術表演賽，以及跨越障礙有多么的酷。

“你真的越過了馬場里那個桿子之類的東西？”可可不是很相信。她騎馬騎得挺好的，但她不是那種可以稱得上勇敢的騎手。“你有沒有覺得要從馬背上掉下來？”

“會有一點掉下來的感覺。至少第一次的時候肯定有。然后就是感覺我要不斷地多做這種事，簡直太神奇了。”

喬希聳聳肩：“騎摩托車跨越障礙更棒。”

可可馬上上鉤了：“摩托車不愛你，而馬兒愛你。”她從來不饒過他。要么以牙還牙，要么故意肆無忌憚不睬他，這反過來讓喬希變本加厲地戲弄她。我的反應是沖他甜甜一笑，然后無視他的挑戰，根本就不用大費周章。

“摩托車的確很酷。”我說，喬希先是很驚訝，然后很開心。

“你不許騎摩托車跨越障礙。”桌子另一邊的爸爸媽媽異口同聲地來了一句。

“我們換個話題吧。”媽媽說。

“好。”爸爸應和道，“我們來展望一下接下來的這一年。”他就喜歡這類話題，什么計劃呀夢想呀，全家人應該一起做的事情之類的。“今年你們這些家伙想實現點什么呀？”

喬希做了個鬼臉：“騎摩托跨越障礙。”

可可嘟起了嘴巴：“我不知道。也許，就在學校交交朋友。”她聳聳肩，然后一臉嬌羞，“跟詹姆斯出去走走，顯然——”

喬希“哇嗚哇嗚”地起哄，媽媽瞪了一眼讓他閉嘴。

“就這類事兒吧。”可可說完了，“都是些很普通的事兒。”

餐桌上頓時冷場了。我開口道：“我可是想做點事情的。”我這樣說，不過聽起來更像是通知而不是隨便那么一說。媽媽放下了叉子，爸爸停止了咀嚼。可可轉身看著我，甚至喬希也轉了頭。

“我想成為馬術障礙賽冠軍。”這句話是從我心底里發出來的。我事先并沒有計劃過或者考慮過，即便事先有人問我，我知道那的確是我心里在想的事情。但當這句話從我嘴里脫口而出，讓我看到它已經在我腦海里生根時，一切就明朗起來了。

“我想騎著化石去參加馬術表演賽。”這次我的聲音更洪亮了一些，“而且拿下冠軍。”

爸爸咽下口中的食物，清了清嗓子：“想做點事情是好的，但你不必非得拿什么冠軍。也許僅僅參與一下就是你所追求的吧。”他把腦袋歪向一邊，似乎有點擔憂，“這所城市里所有的比賽我都不想讓我們家參加。普普通通安安分分就好了，知道嗎。”

“他說得對。”可可附和著，喬希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爸爸與可可結盟可是件新鮮事。過去一整年，他倆可是老死不相往來吶。對于可可來說，同意爸爸所說的就該普普通通安安分分的說法，比起任何別的事情來都更加難以讓喬希接受，你看他驚訝到把喝到嘴里的水都噴了出來，對著一玻璃杯的水嗆個不停。

“沒事吧你，喬希？”媽媽問道，“你能不能不要對你妹妹說的話有那樣的反應？她說的話很理智，她不像你那么瘋狂。”

她起身去給他拿餐巾紙擦嘴巴，話題轉移，接下來餐桌上聊天的話題就沒有再回到我身上。

但是，既然我這樣說到，我知道自己就要做到。我要騎馬跳躍。我要參加馬術比賽，我要贏。起比騎馬，這可真是牛多了，盡管騎馬已經很棒。還有，我本來就熱愛比賽，我每年都在游泳和體育狂歡節上證明過這一點。我癡迷挑戰。沒有什么比學一門新的體育技能并且成為業界翹楚更加有挑戰性了。無論如何，事實證明我天生就是這塊料，連化石也是為比賽而生的噢。我和化石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組合。

“以前我見過她跨越障礙。”那天下午奈絲曾經說過，“但是你騎在她背上，她跳躍得更歡。”

也許爸爸不理解，但我知道媽媽絕對能理解。她懂我，家里沒人能像她那樣懂我，甚至可可也不能比，盡管我們是雙胞胎，這點很讓人意外的。

每個人都認為我和可可應該是完全一樣的，但他們忘了僅僅是同卵雙胞胎才是那樣的。像我們這樣的異卵雙胞胎實際上就是碰巧出生在同一天的兩姐妹而已。沒有人會期待兩個普通姐妹會一模一樣。而我和可可真的很不一樣：她很漂亮，而我不是；她在意穿著打扮，而我不；只要她愿意，她會很搞笑，盡管她本身并不大愛笑，我會開一些很蹩腳的玩笑，但我自己很愛笑；她總是大驚小怪，而我習慣淡定地聳聳肩。

也許我們之間最大的差異是可可有點保守。她很小心謹慎，喜歡察言觀色，要把事情吃透才會下手。而我則是說干就干。去年，我們初來乍到，在遇見泰莎和詹姆斯的第二天，我就騎上了馬背。一年來我們騎著馬到處游蕩，而可可甚至不愿意離開自己的房間，或者沿著小牧場下去走走。

讓我們大家都蒙在鼓里的是她一直在關注我們，并且偷偷跟著奈絲學騎馬。那一天，她騎著紙杯蛋糕華麗麗地出現在我們面前，那身姿太酷了，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贏得了詹姆斯癡迷而浪漫的愛戀。后來泰莎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我哈哈大笑。我是說，在我們這個年齡所謂的愛情？這只不過表明了我和可可的另一個差異。她樂此不疲，而我完全不在乎。我寧可參加跑步比賽拿獎去。

媽媽懂我。我想她小時候很可能跟我一樣，因為她經常說她和可可多么不像。媽媽珍藏著一個盒子，里面裝滿了各種體育獎杯，但是她不經常拿出來看。她說她更喜歡看我的獎杯，我房間里有一大堆呢。跑步、游泳、越野賽，甚至還有幾個藝術體操的。我參加過許許多多這樣的比賽，每次都是媽媽送我去，我所有的比賽她都到場，在場地邊為我鼓掌。有她在我一點都不焦慮。爸爸也許不明白我想贏得馬術障礙賽的心，但媽媽肯定明白。

等我們收拾完餐桌，我拖完了地，可可和喬希兩個還在為誰洗碗吵個不停，聽得我耳朵生繭。我照媽媽喜歡的口味給媽媽泡了杯咖啡，幫她端到門口的草地上。太陽終于下山了，天空被染成了粉色，還有些灰蒙蒙的，我感覺到附近的河里悄悄漫延過來的涼氣。我在媽媽身邊坐下，伸手擦掉鼻子上的汗。

“這估計是我們最后一次坐在草地上了。”她說，“幾天后，爸爸應該就能造好露天平臺了。”

“那樣我們的房子就完美了。我還是不敢相信我們住在這里。而且我們自己造出了一棟房子。”

“我知道。這很瘋狂。”她大笑著，抿了一口咖啡。

“開學以后，我會想念不在家的時光。”我說，“那是如此美妙。”

“對你而言，一切都不一樣了。”媽媽伸出手摟著我的肩膀，“學校不同于在家學習。回歸學校后，一切很可能會讓你大吃一驚，即使我們在家學習不過一年時間。”

“我最想念的還是跟你在一起度過的日子。”我對著她笑。

媽媽也沖著我笑，很快地親了我一下。“如果你真的想的話，我想你也可以待在家里。”

“不。”我的態度決絕堅定，“有一場跳躍障礙比賽呢。那可是我想參加的校際比賽。那個比完，還有州級比賽。也許甚至有國家級比賽呢。我已經查過了。我要贏得比賽。”

媽媽揚起了眉毛：“那就去學校吧。你感覺緊張嗎？”

我忍住了胃里翻騰起來的泡泡：“米有。學校輕松得很。根本沒問題。”

“好吧。我會送你去參加所有的馬術比賽的。”她品著咖啡，“還是我一直喜歡的味道。”

“你真好。”

“我們一起加油。我會一路為你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