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軍營中響著巡邏隊整齊的腳步聲,戰甲摩擦,發出聲聲脆響。火盆中燃燒著的火焰,融融得扭曲了周圍的空氣,更給這片夜色增添了幾分朦朧。
今夜,注定是個漫長的,不眠之夜......
營帳內,燈火通明。案幾上放著一壺溫酒,一只青銅雕花酒樽。他一身紫色錦衣長袍,一只腳霸氣地擱在榻沿上,棕色長發伏于身后。鑲著紫色寶石的金絲頭帶下,一對烏黑濃眉向眉心微微蹙緊,他一手抵著下巴,默默思索著什么。身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風,上面繪著兇猛的上古神獸,那眼神犀利駭人。
從屏風后走出一女子,幽藍色錦緞衣裙,頭戴金色發簪,步搖微微晃動,在燭光下,熠熠閃光。眉仿若一帶遠山,目如絹上點漆,耳鬢柔弱,脖頸修美,她款款而來,曼妙銷魂的身姿,端莊優雅的氣質,令人無不倒服在她的翩翩長裙之下。
“羽,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那聲音,猶同春日清晨深山幽谷間的鳥啼,婉轉動聽,又似月光般柔和。
他回頭望她,輕柔地說:“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你休息吧。”
女子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面帶微笑,望著眼前俊俏的青年。“你覺不覺得,我最近有什么變化?”
青年一臉茫然地望著她。女子上前坐到他腿上,轉身之間,衣袖揚起,宛若神妃仙子。粉面桃花,美艷動人。青年抱著懷中的女子,眼神中盡顯寵溺。
她略帶淘氣地說:“你不覺得我重了嗎?你最近讓營中給我的食物配給太過豐盛了,我都覺得自己胖了許多。”青年嘴角揚笑,臉上全然不見方才的愁容。
女子又輕聲細語地說道:“那么多的食物吃也吃不完,不如分一些給那些上陣的將士們。讓他們吃飽了,才更有力氣為你上陣殺敵。”
青年輕輕地摟著她,如視珍寶,柔和地告訴她,軍中之事她就別操心了。
她自然相信眼前這個自己選定托付終身的男人,什么事情他都會處理得很好。“我只關心你,關心你的身體。不早了,”她說著,用指尖輕柔地點點青年的鼻尖,勸他“早點休息”。
青年含情脈脈地望著她,臉上露出了一個大男孩爽朗的微笑。
果不其然,那日幾名秦兵搶糧只是個小小的序曲。秦軍營里反聲四起,二十萬秦軍即二十萬干柴,若是一旦被點燃,后果不堪設想。
司馬欣得到消息時,簡直難以置信,一再向來稟報的士兵確認。而后,他立即命那傳信的士兵盡快將此事秘密稟告章邯大將軍。可那士兵剛出帳,帳外便傳來利器穿刺、血液飛濺的聲響。鮮紅的血飛濺到白色帳簾上。隨后,一群身披黑色戰甲的秦兵不顧一切地硬闖進來,為首的,手持長劍,劍刃上淌著鮮血,直往下流。
司馬欣被這一幕驚得頓時后背發涼,沖眼前這群闖入者大聲怒斥:“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我們只是想搶回我們的糧食!”
“我們不被餓死!”
司馬欣此刻驚魂未定,卻仍嘗試安撫闖入的秦兵。因為身為軍官,他知道士兵造反意味著什么。
“你們合理的要求,我會告訴雍王。”
可此時的秦兵已根本不相信司馬欣,更不相信章邯。在他們眼中,昔日率領他們沖鋒陷陣的章邯將軍如今背叛了秦國,背棄了他們,不戰而降,秦兵投降后的慘狀都是拜他所賜!
昔日秦滅六國后,六國的士兵都在秦服過苦役,受盡秦兵的鞭撻,而今,風水輪流轉,秦兵投降,諸侯兵都把秦兵當作奴隸來驅使。秦兵受夠了欺騙,受夠了沒有尊嚴的日子,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他們也要去楚軍的糧倉奪糧。
“無論計劃成功與否,都與章邯、司馬欣二位將軍無關!”
司馬欣感慨他們都是秦國的棟梁,好言勸其再忍一忍,試圖先穩定下他們的情緒,可秦兵們說什么也不愿再干等著了。
秦兵們前腳剛走,司馬欣后腳便火急火燎地趕去找章邯,將情況告知他。章邯一聽,大驚失色,想來事態緊急,連忙帶著司馬欣去見項羽。
帳內昏暗,燈臺上搖曳的幽幽燭光,也只是給人增添了睡意。
“子衿,不知怎么的,我有一種莫名的心慌。”依依倚著枕頭,一手捂住胸口,不安地望著子衿。在這昏暗的燈光里,少女曼妙的身影模糊不清,如迷霧中的明月般朦朧。
“別瞎想了,時候不早了,早點歇吧。”子衿說著,走道燈臺前,吹滅了燈臺上那茍延殘喘的火焰。
帳外,一個身影悄悄地佇立良久,直至帳內燭火熄滅才轉身。暮色中,俊美的顏晦暗難辨。正要離去時,見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地往這邊趕來。士兵跑到他面前停住,下跪抱拳:“啟稟龍將軍,秦兵來搶我們的糧食。”
“多少人?”忽然猛地轉頭,望向那白色的帳簾。
簾幕垂地,里面漆黑一片,寂無人聲……
“他們趁著夜色行動,看不清楚,大概有幾百人。”
他周身泛起層層肅殺之氣,暗暗自語:“這就怪不得我了。”隨即與士兵一同離開。
楚軍糧倉前一片混亂。
龍且一身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你們這幫秦國的走狗,項將軍剛下令給你們比楚人還多的糧食,但你們竟還是不肯滿足,非要靠偷靠搶,做出如此下賤的事來,真是有辱你們秦兵的名聲!”
秦兵們許是被他的話激怒了,硬是要與那不斷趕來的楚軍拼命。素來不甘示弱的龍且立刻下令與暴動的秦兵決一死戰。
司馬欣將聽聞到的秦兵計策告知項羽。在項羽看來,今夜的秦軍暴動只不過是一些士兵餓壞了肚子,搶糧食,他并沒放在心上。
司馬欣連忙向項羽解釋:“秦兵一向講究服從,如果沒有將領參與,只是幾個普通士卒,成不了大氣候,他們只是餓瘋了。”
司馬欣一知道此事,便立馬向章邯匯報,而章邯又立刻帶著司馬欣去見項羽,如此,足以讓項羽相信他們二人的忠心。
“只要你們不背叛我,這些兵,根本不在話下。”
“章邯作為一名軍人,既然答應效忠于項將軍,便絕不反悔。”他單膝跪地抱拳,“章某懇請項將軍能夠放那些偷糧者一條生路。”
項羽看坐在一旁靜觀的范增默許,便讓他起來,并答應了他的請求。章邯連忙道謝。
這時,龍且帶著傷,沖進項羽軍帳,大聲疾呼:“秦軍造反了!兄弟們死傷慘重。”
項羽從龍且口中得知,造反的秦兵不下兩千,他們搶了兵器和馬匹,正在勸其他人造反。夜色中的反叛,猶如瘟疫蔓延開去。雖然暫時還沒有首領,但他們氣焰囂張,如同惡魔,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現在他們要爭的已不只是糧食了。
項羽瞬間被激怒,命鐘離昧帥領五千騎兵剿滅反賊。龍且自告奮勇,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但項羽并沒有答應他的請戰,而是命人帶龍且下去療傷。
項羽湊近他耳邊,輕聲說道:“這個仇,我們自然要報,但我不想以失去自己的兄弟為代價。”龍且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范增出帳,集結楚軍,開始了與項羽的密謀。他仰頭望天,那里皓月當空:“看來不可避免了。”
項羽意識到秦兵人數眾多,入關中后如果不聽令,會引起非常大的禍患。于是他召集眾將,商議該怎么處置這二十萬人。鐘離昧這時也平息了叛亂回來,為首的秦兵已經被其斬首。
“糧草本來就緊張,突然增加二十萬人,我們的士兵馬上就要挨餓了。”一名身披銀白金鑲邊戰甲,戴金黃色護腕,腰佩碧藍色寶劍的將軍說道。他一頭棕紅長發束在頭頂,發絲迎著微風飛揚。
項羽思量再三,說出了自己的看法:“看來沒有別的辦法,殺吧。”
“你是說全部殺掉?!”范增被項羽這話震驚了,“那可是二十萬降兵啊,你把他們殺了,世人怎么看我們。”
“我們已經到了斷糧的危險時刻,想要養活這二十萬人的代價,就是餓死自己兄弟,我絕不允許。”
事態擺在眼前,眾人心中即便是不忍,也只好如此。
“殺吧。”范增長嘆一口氣,說道。
“亞父,你之前不是反對嗎?”
“事已至此,大家都沒有辦法,只好殺了吧。羽兒,我再最后問你一遍,你真的決定了嗎?”
項羽堅定地說:“殺。”沒有任何猶豫,直截了當。
俄而,范增想好了計策:那些降卒愿意回家的,放他們走。新安城南有個陡峭的黃土高臺,讓剩下的秦兵駐扎在那高臺上,英布設下埋伏,等秦軍睡覺以后發起攻擊。楚軍手擒火把,易于分辨,把他們趕到中間的深谷……天不亮就解決了。
從下令到實施,不過幾個時辰。就在那天夜里,火光沖天,楚軍在新安南,將秦降卒二十余萬全部連夜坑殺。夜色中,回蕩著人臨死前無助的呼喊……
手邊的盤中,置著一支長箭,箭頭被染得鮮紅,血液緩緩地向四周淌開。殷紅的毛巾浸入盆中的那一刻,一抹鮮紅便迅速暈染開去,如同朱砂投入水中,只要輕輕撥動,那水便全然被染紅。蕩漾的水波中,倒映著少女焦急的面龐。
“別告訴她我受傷的事。”
蘇知不解地抬頭望著他。那波瀾不驚的俊美神色,映入少女純真的眼眸。她就喜歡這樣一直仰望著他,那雙殷紅的雙眸數次出現在她的夢境里。
“她身子尚未痊愈,就別打擾她靜養了。”
“是。”蘇知輕聲地回了句,垂下頭,繼續為他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