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且掃視階下之人，眼神猶如猛虎怒視著眼前的獵物。中年男子立于階下，身披黑袍銀甲，唇上顎下都留著胡須，頭頂豎一發髻，身后跪著幾名秦兵，臉部腫脹，泛著青紫，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紅發如火的的青年將領徑直走到領頭的將軍面前，心中的怒火幾經將他點燃。他憤怒地說道：“司馬欣將軍，你的手下可真沒規矩，敢到我的營地里搶食吃，難道這就是友軍的所為嗎？”這氣勢足以動搖山河。

黑袍將軍轉而對身后的秦兵怒斥：“混帳，還不快點認錯。”其后的秦兵皆低頭不語。男子又轉而又對龍且作揖，道：“我剛受命，治軍不嚴，望將軍恕罪。”龍且的目光轉移到那幾個肇事的秦兵身上。男子有所察覺，又道：“不過這些弟兄們，還請龍將軍看在我薄面之上，饒恕他們，免他們一死，我回去會嚴加管束。”

龍且心中本不想就這樣放了這群餓狼，擔心此次放過會縱容了他們，可猶豫再三，還是同意將其釋放。

這時，其中有人聞聲高呼“不服”。龍且一聽，心中已微息的怒火再次燃起。他走到那人跟前。那人渺小的身影被這高大魁梧的陰影所吞沒。他怒目圓睜：“你干的？”語氣陰森駭人。

“是我干的，怎么樣！”那秦兵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竟抬起頭，毫不避諱那如火的雙眼，直截了當地承認。

龍且怒視其良久，深吐口氣，贊其是條硬漢，下令懲罰其五十軍棍，并稱如有再犯，格殺勿論。

那秦兵隨即被拉去行刑。軍棍揮舞聲與叫喊聲夾雜在一起，令人聽著揪心。

“多謝將軍。”黑袍將軍向紅袍將軍離去的背影深深作了一揖。

龍且回到帳中，詢問軍醫依依的情況。軍醫長嘆口氣，回話道：“柳姑娘已無力回天。”

這消息如同一聲驚雷，在龍且耳畔乍響。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把抓住軍醫的領口，近乎是要將其拎起。“你說什么！”他怒目而視，似猛獸般，欲將手中的獵物生吞活剝。

周圍眾人皆被他這一舉動怔住。藍衣少女在一旁看著，心與那衣領一同被揪起。

軍醫一臉無奈：“老夫也無能為力。”一時無法掙脫，也便放棄了掙扎。

衣領被緩緩放開時，已褶皺得如同被揉皺的廢紙一般。龍且緩緩走到床邊坐下，不發出一絲聲響，凱甲上金鱗的摩擦聲也聽不到分毫。依依平靜地躺著，像是熟睡著一般，只是面容蒼白，沒有一點血色。龍且此時已顧不上方才在眾人面前失態的舉動，心中的情緒已膨脹到無法自控，瞬間如火山噴發般爆發。他撲向依依，緊緊抓住她的雙臂，發出似野獸般的怒吼，卻又刻意壓低了聲音：“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準許你不能死！”紅發掩影之下，眼眶漸漸濕潤。

床邊，藍衣少女靜靜地立在青衣少女身旁，目睹著眼前的一切。

濃霧彌漫，不辨方向。依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忽然腳底一空，如墜懸崖。依依掙扎著呼喊，竟發現自己跌于一平整的薄板之上，輕薄而堅硬，下可見白云翻滾，云海茫茫，不見他物。

四周靜無人聲。

忽然，耳畔響起腳步聲，似穿越空山幽谷，自遠而來。

白霧彌漫，如夢似幻。

霧中漸顯伊人纖長身材，一襲白衣長裙，衣袖曼舞，迷人的腰段，冰清玉潔的風姿，讓人哪怕看上一眼，都會有一種消魂蝕骨的感覺。伊人雙眼睛晶瑩剔透，容色絕美，像瀑布一樣瀉在肩后的發絲輕輕揚起，漆發素簪，呈現出少女獨特的美，宛如一朵含苞的花蕾幽香綻放。

依依近乎是看呆了，來者竟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依依不由地問：“你是誰？”

伊人兩頰泛著紅暈，淺淺一笑，朱唇微啟，語調輕柔，聲音四散在天地之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而你又非我，我亦非你，你與我既為一體，而又獨立于世，雖隔千年時空，卻近于眼前。”少女走到依依面前駐足，話鋒一轉：“你為何來此？為何占據我的身體久久不肯離去，以至我一直如同孤魂野鬼？此處有何使你留戀？”話語之間似有怨氣。如遠山的雙眉微微緊蹙，更顯得嬌艷動人許多。

依依想了想，回答：“這里有我的朋友。”

“難道你那世就沒有么？”

依依被她的質問問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白衣少女見她不回話，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的答案，跟我來。”

隨即，周身迷霧迅速消散殆盡。依依發現自己正置身于楚軍營帳中，帳內的擺設與自己休息的帳篷里的如出一轍。床榻邊，坐著一紅發青年，正望著躺在床上一奄奄一息的少女，滿面愁容。

“他，就是你徘徊不去的原因。”白衣少女從依依身后現身，似憑空出現。

青衣少女手持濕巾，輕柔地為熟睡的少女擦臉，可無論怎樣也拭不去她面容的憔悴。床邊的紅發青年靜靜地坐著，望著床上的少女，愁眉不展，久久不肯離去。

“他真的很在乎你。”白衣少女由衷地感慨。

“但他的好，我無福消受。”依依轉過身去，似乎再多看一眼，心中的防線就會徹底瓦解。

白衣少女見青年焦急而悲傷的面龐，喃喃自語道：“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讓他如此傷心。看來，這一回，我是在劫難逃了。”又轉而對依依說：“答應我個請求，替我，為了他，好好活下去。”說罷，轉身要走。

“你要去哪？”

“是時候了……”白衣少女轉身看著依依，眼神柔和似水。“我本應恨你奪去了我的肉體，但我更應該感謝你，是你的到來讓我的性命得以延續，讓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遇到他。若是能入他一眼，此生足矣，吾愿以此微命來換。”說著走向床榻，步伐堅定執著，但在半路，那嬌艷的倩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憑空而來，憑空而去，如那片濃霧，似真亦幻。

“就算真有奇跡發生，柳姑娘能醒過來，她頭部受到撞擊，之前的記憶恐怕也會煙消云散，不留痕跡。”

“我只要她活著。”青年望著她，聲音吹散在風里。

床上的少女緩緩睜開眼睛，見床邊的紅發青年，便嘴角綻開笑意。還是那個甜甜的酒窩。

“你醒啦！”青年大喜過望，可他卻忽視了少女面容依舊慘白如紙。

少女依然笑得如花兒般燦爛，一雙含情脈脈的秀美雙眸望著青年，久久不能轉移，像是擔心眼前之人一眨眼就會消失不見。

青年見她的眼神，心中直覺得陌生，又勸服自己這不是夢境。青年輕聲喚她的名字。少女只是沖他微微笑著，不作應答。她緩緩舉起手來，欲觸碰青年那久經沙場磨礪的面龐，只可惜還沒觸到，手便墜落在床沿，眼簾隨即合上。

青年臉上方才的欣喜，一瞬消失。“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軍醫趕忙來把脈，然后，走到青年面前，撲通跪下，伏在地上說道：“龍將軍，恐怕方才的是回光返照，柳姑娘，已經咽氣了。”聲音微顫。

青年渾身僵直地怔在那兒，不知所措。

大帳內，身披銀色盔甲的青年士兵伏在沙盤邊，憂郁的眼神落在沙盤里那延綿起伏的小沙丘上，手拿小旗，靜靜地思索著，似乎在此方寸之地，正展開著激烈的角逐，刀劍相向，兵戎相接。這軍帳并不是他該出現的地方，可青年卻顯得心安理得。

一青年將領從外面進來。只見他著一襲白衣銀甲，戴藍色護腕，碧藍腰帶后兩條藍色寬飄帶，迎風飛舞，眉宇之間英氣十足。他一見沙盤邊的青年，露出驚奇的顏色，走到青年面前，問他為何如此專注。

青年抬頭，扯了扯嘴角：“閑來無事，習慣把行軍走過的地形，記在腦子里。”語調淡然，眼神迷離，卻不見從沙盤中轉移開去。

那白衣將領撲哧一笑：“記他們有什么用啊。”

青年士兵只是默默回了句：“以備將來之用。”

“韓信，”青年士兵抬頭望他。“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白衣將領說著，走到那士兵面前坐下：“昨天晚上，我與你徹夜長談，你的一些想法我是第一次聽到，但很有意思。”隨后又贊嘆青年這些年長進不少，令他刮目相看，又問青年是否愿意來他營里帶兵。

“帶你的兵？不行。”

面對青年對的直接回絕，白衣將領心中很是不解。許是覺察到他疑惑不解的表情，銀甲士兵從容不迫地解釋：“你的兵用不上我的兵法。”還是那樣的冷淡，似乎對誰都是這樣。

那將領起身，將佩劍置于劍架上。

“鐘離將軍，”青年士兵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對將領道，“我有事相求，不知可否。”

“說吧。”將領轉身，臉上露出友善的微笑。

“我知道你與項籍將軍關系很好，可否替我引薦。”

白衣將領近前一步，輕聲說道：“看在我們是老相識的份上，實話告訴你，我們項羽將軍的脾氣實在是……”話到了嘴邊還是吞了回去。

“如何？”青年毫不罷休，追問道。

那將領猶豫片刻，說：“我怕你不合他的胃口。”

“我還沒去，何出此言呢。將軍覺得麻煩，那就算了，不勉強。”

白衣將領猶豫再三，說道：“機會倒是有一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青年士兵連忙回：“求之不得。”

“項羽將軍身邊的執戟郎中，最近得了痢疾，需要有人替換。”說到這兒，二人相視而嬉。但很快，那白衣將領臉上的笑容淡去，青年士兵的嘴角也隨即撫平。白衣將領勸其在他營里待著，說完便要走。

“還請將軍替我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