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九九六年五月JS省與國家體委、國際乒聯在南京組織了第一個國際級體育賽事：世界乒乓球城市賽（南京站），一共有近30個國家與地區的世界一流乒乓球選手報名參加了比賽。按文件上說“這是體壇盛事，是江蘇人民的一件大事，也是南京國際化的重要一步”，省委省政府對這件賽事非常重視，為了保障賽事的順利進行，在方方面面做了詳細周密的安排組織。由于有留美求學的經歷，周冰被派遣到歐洲E國代表團做翻譯工作，經過交流后，E國的領隊布朗先生看中了這個簡單美麗的女學生，要求她做他的翻譯。領隊先生大概四十出頭一點，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周冰總覺得此人有些奇怪，就是找不到答案，后來她終于明白了：一個運動代表團的領隊沒有一點體育方面的氣質。

領隊是第一次到中國來，似乎對這個正處于改革開放中神奇又古老的國家并不趕興趣，他不問南京的情況，譬如有多少人口，有什么風景區，什么特產，吃飯的時候也不想了解桌子的珍饈美味，參觀博物館時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更奇怪的是對正在進行的這場比賽的興趣也不濃，他從不參與關于比賽的任何工作，譬如對手分析、排兵布陣等，比賽時他總是坐在看臺上；周冰為他好奇，也為自己遺憾，之前花了很多精力對不熟悉的體育領域進行了補課，而今一點也用不上。布朗先生對周冰很感興趣，問她的大學，問她的專業，問她的家庭，問她有沒有想過去E國留學？她告訴他她是江寧大學中文系的學生，即將畢業，父母是另外一個城市的普通工人，她已經在南京的一個政府部門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場精彩且重要的比賽即將開始，播音員在宣讀上場隊員名單，當讀到中國隊的呂杏生時，體育館里爆發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領隊問周冰：這個人很厲害嗎？周冰楞了一下，一個國家的領隊居然不知道這個領域里的世界一手選手？等她把呂杏生的資料介紹后，領隊有點恍惚地說：我更關心我們自己的隊員。過了一會他又問她是否有興趣去E國留學，他可以給與幫助。她覺得閑著也是閑著，索性和他討論起E國的大學。領隊非常興奮，回到賓館后，在大堂的咖啡吧找了個偏靜的位置，他點了兩倍杯咖啡。

領隊拿出了組委會發的旅行小冊子，問她中山陵離這里遠嗎？

周冰翻到行程安排一頁，告訴他組委會會安排選手們參觀拜謁中山陵的。

領隊說他不喜歡參加很多人的活動，想請周冰明天單獨帶他去。

周冰說學校有紀律的，不準和外賓單獨活動，實際上現在已經屬于違反紀律了。領隊拿出一個紙袋子，告訴她這是他們代表團的禮物，希望她喜歡。周冰再次以學校的紀律來婉拒，領隊講了一套外交禮儀，以此來說服她。周冰看著他溫和但很認真的笑容，忽然決定收下禮物。

吃了晚飯，告別了領隊，周冰呼叫了頂頭上司魯主任的BP機，魯主任馬上回了電話。

單位的門衛跟她說：“魯主任在辦公室等你，你把這個包留這里?！?

魯主任的辦公室里還有兩個陌生人，周冰只好說待會再來。魯主任笑容滿面地叫住了她。

“老趙，現在相信我們的小周同志了吧，但往后你們不能在這樣做事啦?！?

陌生人老趙朝魯主任拱手：“魯主任，得罪了，真的不是故意要考驗你的同志。”

周冰有點奇怪，眼神向魯主任詢問著，魯主任給周冰倒了一杯水：“小周，你把這兩天和布朗先生相處的情況詳細和我們講講?！?

其實不是周冰講，更多是兩位陌生同志在問，問的非常詳細，盡管只是兩天的事情，記憶沒有散去，提問者的角度總是那么與眾不同，譬如在周冰說到和布朗先生談某件事情時，他們會問當時布朗有沒有什么異常表現或者周圍有沒有人靠近之類的問題，周冰答的非常費力，不過慢慢她似乎能跟上些他們的節奏了，交談越來越細密，越來越順利。兩個多小時后，有人將那個紙袋帶了上來，說是個便攜式CD機，已檢查過。

老趙說：“帶一次路，送一臺CD機，這個布朗先生真舍得投入哦。看來要麻煩小周同志違反紀律了哦?！?

在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解釋下，周冰終于清楚了領隊背后的故事了：安全部門對布朗先生已經做了一些工作，譬如在眾多的翻譯中選周冰去E國代表團。他們也知道布朗先生要與某個人接頭碰面，現在周冰提供了時間與地點，雖然沒有接頭人的情報，但已經給他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明天的接頭人與接頭內容是這次行動的重要目標，那么明天的行動方案就不能出半點疏漏，兩位陌生人決定回單位討論方案。

凌晨5點，一位女同事敲開了周冰的宿舍門，院子門口的桑塔納只用了五分鐘就將她們帶到了單位的會議室。陌生人老趙介紹了今天的行動方案，然后給了一個和煙盒差不多大小的化妝盒，并要求她將剛才的方案與注意要點復述一下，等周冰說完后，老趙微微點了點頭：“小周，我知道你以前也經歷過類似這樣的行動，這次比上次要稍微復雜寫，根據我對你能力的判斷，這樣的復雜難不倒你。這次行動不會有生命危險，你也將會一直在我們的監控下，所以你請你放心?！?

周冰本還想就她發現的一些“漏洞”再咨詢一下的，看著大家認真的樣子，覺得不必多此一舉了。

周冰了電梯側面的沙發，這個位置可以用余光看到電梯進出的人，坐下后，她戴上了耳機。過了幾分鐘，走出電梯的領隊看到了陶醉在音樂中的小翻譯，一絲微笑閃過他深凹的眼睛，等他走到她面前時，她慌忙站了起來，拿著耳機往包里賽。

她對領隊抱歉：“布朗先生，你送我的CD太棒了，我聽得太入迷了，沒有迎接你，對不起?！?

領隊說：“你能喜歡我的禮物，我很開心；非常感謝你陪我自由地走走?！?

她說：“我已經讓接待處幫我們預約了汽車，你看，已經在門口等我們了。”

領隊和她走到門口，指著馬路上的載客摩托三輪車說：“周，做酒店的車一點都沒有在中國旅行的感覺，我想試試這個?！?

她急忙說：“布朗先生，你不能坐這個，這個太危險了。”

領隊認為既然有那么多人坐，就沒那么多危險，何況敞篷車能更好瀏覽城市風景。

她說：“布朗先生，今天陪你自由旅行已經違反紀律了，如果我們再坐這個車，萬一出事了或者被學校發現了，我可能不能畢業，工作也就沒有了，我只能回農村了?！?

她把CD機遞給他：“布朗先生，回到農村，我也用不著這個了，給你吧?！闭f完，她難過的快要哭了。

領隊說那我們就去坐出租車。

領隊風度翩翩地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周冰沒看到車里有她要的標識，她跟領隊說：“一只蟑螂，真惡心我們換個車。”司機很憤怒，走出車來高聲罵人。這時又一輛出租車趕了過來，周冰看到了司機保溫杯上“修路致富”的字，她急忙請領隊上車。

真正的情報人員是不可能像007那么完美萬能，尤其在自信的時候。在領隊眼里，周冰是個涉事不深的女學生，也容易被收買，一臺CD機在E國也是非常貴重的禮物了，何況在這里，小女孩電梯邊聽音樂的樣子讓他徹底放松了警惕，而門口換車也不過是他的例行措施而已。

看著中山陵高高的臺階，領隊突然不感興趣了，他指著手冊上的音樂臺，要周冰帶他去那里。他們在音樂臺的臺階上坐下來，領隊坐在右邊。沒過沒多久，一個頭戴寬沿牛仔帽的年輕人從他們面前慢慢走過，然后在右邊離他們不到兩米處坐了下來。年輕人從包里拿出一張報紙鋪到左邊的臺階上，又拿出了兩個粽子、一瓶可樂放在報紙上，他先剝了一只粽子，香噴噴地吃了起來。從他坐下來開始領隊就一直盯著，年輕人饕餮神態與粽子香味迷住了他。他走到年輕人跟前比劃著，然后年輕人將另外一直粽子給了他，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年輕人只好將手里的粽子放粽子皮上，拿起另外一只粽子剝起來。粽子的美味的確令領隊很享受，吃完后，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紙，抽出兩張。年輕人說：thank you，thank you，領隊也說：thank you ，thank you。最后他意猶未盡地回到周冰身邊，看到她又顯示出不好意思的樣子，周冰也抿著嘴笑。年輕人擦干凈手后，然后用報紙將垃圾卷了起來抓在手里，臨走前還朝領隊說：bye bye！領隊從雙肩包里拿出一個紙袋，和昨天的一模一樣，他讓周冰將這件禮物送給那個年輕人，以感謝他提供的無法忘卻的珍饈美味。周冰急忙抓著紙袋朝那個牛仔跑過去。這一切被一些旅游者都拍了下來，當然安全部門也按需要以適當的方式控制住了那個帶牛仔帽的年輕人。安全部門與省政府相關部門通過討論評估后，決定不驚動領隊。

領隊晚上將白天的過程重新回憶了一下，他覺得任務完成得完美無缺，同時對周冰比較滿意，他覺得她是可以爭取的對象，當然需要慢慢來。分別的晚宴上他說回國后他可以給她寄一些新的CD唱片，他問周冰能不能給他一個聯系方式。周冰說再有一個多月她就要畢業工作了，她還不知道新單位的通信方式。

領隊拿出一張紙，上面寫了一行英文字母：“你可以email我。”

周冰興奮地收下了字條：“我知道email，不過我沒有，等我工作了，我去申請，然后就可以和你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