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離了莊園，便往藍田趕去。之后與蒙武、胡亥一起，穿武關、走丹陽，往宛城進發(fā)。

如此過了五天，已來到南陽地界。楚南雄命隊伍在宛城暫歇，隨后召來蒙武、胡亥，說道：“大王雖任命我為使者、遣往楚地公干，卻并未過問其中細節(jié)。只說但有狀況，可便宜行事、自行拿捏。眼下我等有三條路可以走，兩位以為哪條路合適？”

南楚之地，共有三處秦營。

一處屠睢軍，有大軍三十萬，以楚都壽春為根基，往南掃蕩蠻揚、姑篾等地，專門負責追殺楚國遺族、邗越揚越。

一處任囂軍，有大軍十萬，以古都會籍為根基，往北巡視句吳、海陽等地，兼顧照看江水、泗水狀況。

第三處趙佗軍，有大軍十萬，已被楚南雄調往鄢郢、竟陵等地，負責往西南收攏湘、沅，并照看長沙、蒼梧等地。

眼下三路大軍雖然都在南國，但彼此之間相隔太遠，見首則不見尾。

楚南雄最初的意思，是直奔屠睢大營。一來，是重游故土、看看壽春這兩年來的物是人非；二來，是要見一見那位擁兵三十萬、素有“殺神”之稱的屠夫。

只是臨行之前，他卻突然多了些思慮。如今朝堂之上局勢詭迷，而屠睢坐鎮(zhèn)楚國已近三年。三年之中，到底會出什么變故，不好說。

那屠睢曾慫恿白起坑殺趙國四十萬將士、挑唆李信水淹大梁五十萬軍民，這等人物，心腸歹毒、手段狠辣，且不愿居于人后，絕不能以常理看待。他有精兵三十萬，又守著整整一個楚國，多年來，一直向咸陽宮要錢要糧要兵器，若說他心里一點想法也沒有，楚南雄是斷然不信的。

他盯著蒙武，問道：“屠睢為人，老將軍以為如何？”

蒙武搖頭咋舌道：“我看他不像個好人。但壽春等地，又不得不去。萬一，只說萬一，他若是動個什么心思，我們只怕要羊入虎口了。”

楚南雄還未答話，胡亥就已經皺著眉頭接道：“屠睢一向勇武忠貞、且素有戰(zhàn)功，怎么聽兩位說來，竟像是他已經反了一樣？”

楚南雄冷聲笑道：“攻打趙國，他在長平屠城；攻打魏國，他在大梁屠城；攻打楚國，他在壽春屠城。天下間的六族貴戚、公子王孫，他殺了一半。我楚宮上上下下幾千口人，從國君負芻到侍婢奴仆，被他殺了個底朝天，這種人稱得上忠貞？”

當年長平之戰(zhàn)時，屠睢與王翦、蒙武都在軍中。大戰(zhàn)持續(xù)數年，王翦從軍中伍長一路飆升，直接破格晉為前軍主將，蒙武緊隨其后；屠睢則依附在嬴岳帳下，從校尉做到都尉。

長平之戰(zhàn)結束后，因嬴岳不聽調令、違反軍紀，被捉拿下獄；屠睢竟直接越過嬴岳，對白起進言，請他坑殺趙軍、以絕后患。

這一處土坑，埋了趙軍數十萬將士，長平為之成為鬼冢。

滅魏之戰(zhàn)時，李信正自崛起、屠睢也已升為大將。嬴政命李信主軍、命屠睢輔佐，攻打汴梁城。因秦軍勢大而魏軍不敢出，屠睢便獻計李信：掘開黃河谷口、水淹大梁城。

這一場大水，淹死了汴梁二十萬軍卒、沖散了城內三十萬百姓。

滅楚之戰(zhàn)時，王翦為三軍統(tǒng)帥、王賁為前軍主將，任囂掌軍紀、楊端和管后勤。屠睢雖已年近五十，卻因驍勇善戰(zhàn)之故，與蒙武、李信，同為大先鋒，各領一支騎兵，分三路直搗項燕大營。

蒙武打到淮水、潁川交界處停下了，并命將士暫做休整，準備與大軍會和、圍堵殘軍。李信一路狂飆猛進，直接打到壽春城下，隨后命將士就地安營扎寨，待明日一早攻城破國。

就在翌日李信攻下壽春大門時，屠睢也已到了。他見李信已經破城、拿了大功，二話不說，直接率領兩萬騎兵、并邀集一眾死士，徑奔楚宮而去。

此時負芻正頭戴高冠、身穿朝服，在高堂之上正襟危坐；景氏、屈氏等數位老臣，在大殿之中跪地相陪。

屠睢趕到楚宮，看也不看，指著宮殿院落笑道：“既然來了，就別給我丟人。一個不留，殺！殺得多的重賞，殺得少的重罰！”

大軍如餓虎撲食、如群狼圍獵，逮著一個殺一個、逮著兩個殺一雙。只轉眼間，楚宮便已是血流漂櫓、尸首成山。

大秦自滅六國以來，曾押送韓國公子入秦、曾押送趙國公子入秦，哪怕是嬴政恨之入骨的燕國，也有幾位公子被遣送到咸陽內史之地。

當今天下，趙公子有趙歇、趙嘉、趙勝，魏公子有魏咎、魏豹、魏章，齊公子有田儋、田假、田榮，韓公子有韓成、韓正、韓信。

唯獨楚宮，除了楚南雄，再也沒有第二個楚公子。

至于楚南雄的父親昌平君，也是被屠睢逼到山崖，這才舉劍自絕。

楚南雄與屠睢，既有亡國之恨，也有滅族之仇！

他盡管生性淡泊，可一想起來這事，尤其聯想到屠睢帶著一眾騎兵，開懷大笑、樂此不疲的殘殺手無寸鐵的宮女嬪妃、兄弟姐妹時，那些隱藏在心底的深仇大恨，就如同一柄鋼叉一樣，刺痛著他的眼睛。

楚南雄面容冰冷、神色決然，平時前方，鄭重說道：“我楚某人一生，任何事都可以不計較，但唯獨三件逆鱗，我決不罷休！誰敢動我祖母驕陽國太，我必滅其族；誰敢動我妻妾兒女，我必滅其宗；誰敢……”

楚南雄第三件逆鱗還沒說出，蒙武突然大喝一聲，“南雄！”

他便即刻停了下來。定了定神后，抬頭看看胡亥，正一眼駭然的盯了過來，就又接著說道：“南雄一時失言，兩位勿怪。不過，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楚某與屠睢，不共戴天。眼下他既為秦將，楚某自然以公務為主。他若一旦有了別樣心思，楚某必剮起身而戮其尸，絕不讓他好活！”

楚南雄能說出這些話，二人全都有些震驚。但一想到他的身世、仇怨，就全都能體諒了。

胡亥略作停頓，便笑著說道：“屠睢若當真反了，別說公子饒不了他，胡亥定會親赴沙場、手刃此賊。”

二人又安慰楚南雄片刻，見他漸漸平復過來，便再次問道：“公子，我等行程一事，如何定奪？是去找任囂還是趙佗？”

楚南雄搖了搖頭，正色道：“趙佗臨近蒼梧之地，太過偏西；任囂在江東會籍，過于偏東；我等此行，還是要去壽春，找屠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