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南陽，已近楚地。車隊在宛城備足飲食、休整妥當，便往垂沙進發。

南陽郡守一路將楚南雄送到宛城城外，并再三歉意道：“君侯與小王子親來，下官本該一路護送。可前面已不在南陽轄內，下官難以陪同，還望君侯與小王子萬莫怪罪。”

楚南雄呵呵道：“郡守為人，坦蕩熱誠，令南雄倍感親近。我等因有公務在身，實在不能繼續叨擾，否則，定要好好看一看南陽的人物風景。”

南陽郡守笑道：“君侯雅望非常、俊逸瀟灑，不愧為天下名公子。等君侯從楚地回來，千萬經過南陽。下官必灑掃庭院、鋪滿美酒，與君侯做長夜漫談。”

楚南雄笑了笑，道：“好說，好說。到時南雄回咸陽赴命，郡守也跟著一起面圣吧。”

南陽郡守一聽，頓時大喜過望，眼睛瞪得溜圓。他急忙向前一步，問道：“君侯此話，當真？”

楚南雄微微頷首，“自然。”

南陽郡守哈哈大笑，對著楚南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如此，多謝了！”

郡守郡守，自然是一郡之首。無論民事兵事、農事政事，全在一人掌管制約之下。如今天下三十六郡，除了內史、漢中、河西、河東四郡屬于咸陽直管，其余三十二郡守都可以說是封疆大吏。

朝堂之上曾再三嚴明：不得擅離轄區，不得擅入京畿！

這條法令，既是為了防止郡守之間互相勾結、圖謀不軌，也是為了斷絕封疆大吏驟然反秦、突襲王都。

地方郡守若能入宮面圣，除非有王命在身，否則，要么是領功受詔、要么是因罪受罰。

因此，對于楚南雄的邀約，在外人看來，自然是替他請功、刻意示好的表現。

眾人寒暄幾句后，一出了宛城大門，蒙武就嘟著嘴，泱泱不快的道：“他一諂媚之徒，請他入宮做什么？南雄，你莫不是被他兩杯酒灌得迷糊了？”

楚南雄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正色道：“老將軍沒聽出來？那南陽郡守說，前面不在南陽轄內。呵，垂沙城自古以來，都在南陽境內。怎么到了他的手里，就不歸南陽管了？”

二人一聽此話，這才警覺過來。蒙武怔怔愣愣，仔細尋思了很長時間，這才恍然叫道：“莫非，垂沙有變？”

楚南雄點了點頭，道：“有兩種可能。其一，垂沙城的城主、將軍，不服南陽管；其二，垂沙的兵馬大權，不在南陽手中。”

胡亥猛然驚問道：“垂沙明明在南陽治下，怎么會有變？那可是座重鎮！”

楚南雄呵呵笑道：“朝堂之上三公九卿，門生故吏遍布四海，底下人就全都一心不二？丞相府、長史府、國尉府、典屬國，哪里沒有別派的棋子？這一點，公子不可能不清楚。”

胡亥啞口無言、沉默不語。可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朝堂也好、郡縣也罷，哪里沒有幾個刺頭？哪里沒有幾個奸細？

但垂沙城確實是兵家重鎮，這一點他從小便知道。當年齊、魏、韓三家伐楚，殺唐昧、破楚軍，分了南陽郡、得了垂沙城。楚國自此門戶大開、由強盛轉為衰弱，再也無力與大秦抗衡。

也就是在垂沙之戰后，大秦方才從六國合縱的包圍中找到了突破口，用張儀連橫之計，周旋于中原之外。

垂沙是南北門戶，它若有了變故，下一個就是鄧城。如此一來，不僅南陽郡有兵變之危，韓地、巫郡，甚至是漢中、武關，都會直接暴露在戰火之下。

胡亥越想越覺得心驚，他看了看楚南雄，說道：“公子，我們即刻回頭，向南陽郡守問個清楚。”

楚南雄擺了擺手，道：“他什么也不會說。”

胡亥問道：“為何？”

楚南雄道：“他若要說，早一封書信送到咸陽宮了，還會等我們過來？此事恐怕牽扯過大，他得罪不起。”

胡亥氣道：“有什么事情會比一國安危更重要？”

楚南雄笑道：“在許多人看來，一國安危或許比不上他嘴里的一口剩飯。南陽郡守的事，暫且不要管了。我們馬上趕路，繞到垂沙以東，探聽虛實后再做打算。”

楚南雄有嬴政詔命，自然是此次行程的首領。胡亥雖為王子，可他既沒出過內史、也從未遇過這種狀況，所以喃喃幾句后也沒了主意。

車隊在距離垂沙五十里處折而向東，在漫野之中徐徐進發。楚南雄一面命哨探、斥候前往垂沙，打探城中虛實；一面命隊伍散在山林中、水澤旁，等候消息回復。

眾人扎下營寨后，便開始埋鍋造飯、飲牛喂馬。

楚南雄叫來蒙武、胡亥，打開一張帛紙、鋪在案幾上，拿起筆墨，在紙上畫了兩條彎彎曲曲的斜線。

他指了指那兩條斜線，對二人說道：“這是汝水，這是淮水。”

接著用筆尖點了四個墨點，繼續道：“這是垂沙，這是葉城，這是隨城，這是息城。我們現在的位置，正在這四座城池的包圍之中。此地距淮水約二百里，距離汝水也有二百里，倘若出了什么事情，走水道是最好的選擇。”

楚南雄每說一句，蒙武便點一下頭，偶爾還會出聲附和幾句。胡亥則一臉茫然，問道：“公子，我們這是要打仗嗎？”

楚南雄深吸一口氣，道：“有備無患。萬一這四座城池都有變故，我們就成了籠中鳥、甕中鱉。一千人想要與他們對抗，無異于天方夜譚。不過，走是可以走的。”

蒙武道：“南雄，一千人想從四座城池中逃出生天，可不容易……”

楚南雄笑道：“楚某想走，沒人留得住我。兩位盡管放心，有楚某在，可保一切無虞。”

楚南雄的智謀手段，二人是知道的，也都親身經歷過。對于楚南雄所說的話，他們并不懷疑。但讓他們十分費解的是，南楚之地到底怎么了？莫非那屠睢真的反了？任囂呢？趙佗呢？難不成他們三個聯合起來，一塊兒反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楚南雄則收了帛紙，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金玉木匣，打開后，盯著里面一方錦帕淺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