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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難灑脫

  • 他的咖啡
  • 語禾君
  • 2644字
  • 2020-05-16 23:35:52

1,

凌晨一點,雀兒終于回來了,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她陪我老姐喝大了,一進我房間就打開了吊燈,一邊大聲唱著《難忘今宵》,一邊直接從地上跳起撲到了我身上。

“嗚嚯——”手肘正中我的肚子,本來我都睡著了,直接被痛清醒了,燈光刺得我眼睛睜不開,只見雀兒在床上滾來滾去,又噗通一下掉到地上去了。

“親愛的,親愛的,那是枕頭,你在親什么?”

“你胡說,這是嘉俊,你誰阿?”

“我……”

看著喝大了說胡話的雀兒,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態,我愣了愣,似乎有些話想要說,又說不出,又有些許釋然。

她和趙宇哲倒是同樣的人。

大概鬧騰了四十分鐘,我被雀兒轟下了床,她認不得我了,把我當成了占領了她的窩的外人,一個人縮在被子里睡了,我看著她翻來覆去,最終安靜了,才幫她把被子蓋好,露出鼻子,關了電熱毯,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卻看見了她眼角落下的淚,輕聲呢喃著什么。

“主啊,我為何淪落至此……”

呵,將耳朵湊到她嘴邊的我忍不禁心底發出一聲冷笑,主?不循教義的信徒,主為何要垂憐與你呢?主告訴你要一身淡雅,一生潔白,而你滿身污穢,那拜倒眾生的石榴裙,被眾生撕得不留片片縷縷,你淪落了我在哪里,我不過是共你淪落的眾人之一。

關上燈,點上一根煙,我倚在墻邊。

你離經叛道的時候,你的主也救不了你。

“銀玉,銀玉,銀玉……”

正當我心中暗暗嘲諷時,雀兒小聲的夢話穿過了寂靜的黑暗,傳入了我拙笨的耳朵和大腦中。

“銀玉……”

親愛的,別念了。

我靜靜地聽著,卻不希望她繼續說下去,你不是涇渭分明嗎?為什么心里裝著衛嘉俊,還要念著我?

“咖啡……苦的……別喝……”

2,

如果她的主會喝咖啡,他或許不會這樣簡單地評價吧。

“糖……錢,錢……”我來到了她身邊,她卻沒有再說第三個字,只是不斷地重復著“糖”和“錢”,剛開始,糖更多些,聲音卻越來越小,再后來,可能每說五六個“錢”,才從喉嚨里壓出一個“糖”。

親愛的,你別再說了。

回想起雀兒遭遇的種種,不禁潸然落淚,她十幾歲就出來討生活,四處奔波,別的孩子還在學校里穿著干凈的校服,念著《后赤壁賦》,衣食無憂的時候,雀兒卻穿著臟兮兮的工作服忙碌在世俗的面孔和滿是殘羹碗碟之間,飽一餐饑一頓,晝夜不能安睡。

她想要錢,她太想要錢,但她從來都沒有多少,家里窮也罷,學歷低也罷,可悲的是窮人變得有趣,這份可貴的靈魂想要活著又想要自由,對不起,親愛的,世上是沒有兩全法的。

她有著昂貴的首飾,那相當于是她賣身換的,哪怕過去的那些人都是能被她認為是有趣的人,但說到底那是見不得光的,她那上萬的包包里裝著的也依然是二三十塊錢的口紅。

她缺錢,她從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十年后的今天,她依然缺錢,她的容貌完全配得上趙宇哲那樣的富貴人家,但她沒有,所以她依然缺錢。

這么說有些太物質,但她有趣的靈魂就是被物質所困,如同被封死在籠中的雀鳥,掙扎到遍體鱗傷。

她是個多情的女孩,也是個專一的女孩,就像趙宇哲那樣。

只可惜,她沒錢。

不過就現在看來,如果是我給不了的東西,那么衛嘉俊也一定給不了,這家伙現在連家里的房子都賣了去付醫藥費了,這些天下來他已經還了我兩萬塊,我留下了我借他的那筆,其余的特地去辦了張卡存起來,這是還給趙宇哲的,哪怕他不缺這點錢。

3,

我房間里的煙灰缸不見了,我只好把煙灰先撣落在地,待它涼了再用紙抓起來。第二天雀兒十點鐘才醒,也完全不記得她昨晚說了什么了。

雀兒問我為什么今天早上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我說沒什么,只是她昨晚激起了我好好賺錢的信念。

直到這個信念整整保持了兩天,直到第四天中午我爸問了我關于我的具體收入。

“銀玉啊——”飯桌上,一向沉默的老爹突然主動開口了。

“咋?”我塞得滿嘴是菜,因為急著吃完趕緊去碼下一章,頭都沒抬一下。

“你說你現在……開店?”

“嗯。”

一聽到他這個語氣,我就不指望他問什么令我高興的問題了,只是淡漠地應了一聲。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啊,我有個同學的兒子他就是開店的,后來……”

“你同學可真多。”

早在十多年前,老爹他就喜歡動不動提起他那些個沒用的同學,還有他們的兒子,僅僅是因為他是那年他們一個縣里唯一一個考進蘇北淮陰高中,后來上了無錫大學本科和東南大學研究生。

老爹相當優秀,但是我真的早就厭倦了那些說教和他那“我有個同學”的舉例方式。

“好,好,你也都快三十歲人了,我就直問了,你現在每個月收入多少錢?”

“我的咖啡全部都是賣成本價,店里一個月下來基本上交了房租水電和員工工資,不掙什么錢。”

“不掙錢?”他突然放下了筷子,目光嚴肅地看著我“不掙錢的店你開它干什么?做慈善嗎?”

“你當年也是這么評價我的書的,只可惜現在我還真就靠寫書吃飯。”

在我老爹那一輩的觀念里面,類似于作家、主播的這些自由職業,簡直無限接近于無業游民混吃等死,他自從查了一次我們網站的全勤獎過后,就一口咬定我們的收入就是每個月五六百塊錢,一直到完本再發一兩千。

他的這種想法我真的不想再繼續反駁了,就如同他講“我有個同學……”一樣,我曾經反駁過他無數次了。

他很優秀,很有才華,我十幾年前就在和他學詩詞格律,時至今日,我也不能說我除了小說以外任何一種文體寫得比他好,至于文化積累,那更是遠遠不如了。

但他即便有才,這種對于合法職業的偏見,他始終沒有改變過。

“你寫作?每個月靠幾百塊,能穿那種好衣服?”他以一種鄙夷的目光看著我,仿佛是我在外面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即便那套西裝是趙宇哲送的,我也對他那句“每個月靠幾百塊錢”反感至極。

“如果是幾百塊的話,我早餓死了,也不可能買了房還談女朋友,我就應該露宿街頭,這樣你才滿意。”

“你還買了房?”他的語氣中透露著滿滿的質疑“多少錢?哪兒買的?”

這種問題我不可能回答他,如果我告訴他了,就等于讓他知道了我這些年都在哪里。

“銀玉,你還買房了?”老媽端著湯鍋從廚房里出來了,和老爹一樣滿臉都寫著驚訝,但比他少了一份質疑。

“三線城市,六十平。”我淡淡地回答道“現在房貸還有十六年。”

“哪個三線城市?”老爹追問道。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三口做兩口刨著飯菜,又盛了一碗湯,沒有回答,他見我沉默了,愈發變本加厲地嘮叨道:“你寫書啊,能有什么出路?誰給你發工資啊?有五險一金嗎?萬一哪天寫不動了呢?一個月五六百塊錢能干什么?咱們家一個月水電費都這個數字了,你看看你都多……”

“夠了。”我端著湯,冷冷地看著他“誰告訴你我一個月五六百?我一個月收入三四千呢。”

說出這句氣話的我,下一秒就后悔了。

三四千塊錢,那連老爹五分之一的收入都沒有,我是怎么有勇氣在他面前拿這個數字說話的?

“呵。”老爹沉默了片刻,笑了一聲。

那是冷笑。

“還沒我當年給你的生活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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