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句話沒有任何的錯誤，也沒有任何的雙關語，那就是一句闡述事實的話語，卻讓我無可反駁，雀兒放下筷子，目光朝下瞄了我一眼，不說話，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一樣，沉默是因為無話可說。

“三線城市，三線城市又怎么了？孬了？咱們這兒不就是三線？”老爹也放下了筷子，朝后微微一仰“你那三千塊錢一個月，除了吃飯能干什么？五險一金有人給你交？房貸有人替你還？”

老爹是公務員，他十來年前就有公積金，專門還房貸的，還不從工資里扣，國家也給交五險一金，逢年過節還有福利，這個我真的沒法反駁他。

“呵。”老爹看我不說話，雀兒也不說話，搖了搖頭，就像是看著十年前的我一樣，笑了一聲，又嘆了口氣。

“行吧，你女朋友在這里，說點好的吧，姑娘，你一個月收入多少？”說著，他看向了雀兒。

“我……”雀兒愣神地抬起頭來“我……我和銀玉差不多……”

“那你們一個月就是六七千？”說著，老爹皺了皺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六七千……六七千，兩個人，那還湊合——也只是湊合了?！?

湊合個啥啊……

我心中念叨著，自從我和雀兒相遇以來，就沒見過雀兒掙一分錢，每個月都是靠我的稿費和店里多出來的一點盈利吃飯、交房租、買衣服和化妝品，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燕子雖然在我店里打工，但至少她是有家里每個月給生活費的（那數字快趕上我給她開的工資的一倍），她能自己交房租水電，自己買衣服，自己吃飯，而雀兒家里窮得就差揭不開鍋了，哪里有燕子家那條件。

說穿了，我每個月就兩千塊左右的閑錢，要管兩個人吃飯，我可以一天只吃一頓飯，畢竟我當初日子就是這么過來的，但是我總不能委屈雀兒和我一樣吃這么點。

“唉……”老爹又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少了，六七千放在十幾年前那是不少的，放在現在還是做不了什么事?！?

2，

“那又如何，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我不想讓雀兒覺得我是在被說教，那樣會讓我日后在她面前很沒面子，便開口逞強到：“樂天知命，安貧樂道，可惜你滿腹經綸，竟然連這個都不能理解么？”

其實這個，即便理解了，大多數人也做不到，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也發虛。

“你學陶淵明呢？”老爹笑著看著我，那個笑竟然沒有任何的意味。

“你看不起陶淵明？”

單從我這句話上來說，我說得很好，因為老爹一輩子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加上他現在年紀，也算是德高望重了，沒有哪個德高望重的人會打心眼里看不起陶淵明的高尚精神，所以他當然不會這樣說，而他如果認可陶淵明，又等于欣賞我現在的生活狀態。

然而，這句話放在當下的語境和現實中，就顯得太可笑了。

“我當然看得起，換句話說，我有什么資格看不起他呢？”老爹笑著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肉到碗里“靖節先生大才，性情淡雅品質高潔……”

說著，他把肉夾進了口中，邊嚼邊說道：

“只可惜——”他頓了頓，似乎在細品口中之味“貧病交加而終啊?！?

他高潔，然后，餓死了。老爹的意思相當簡潔明了。

3，

我坐在房間抽煙，雀兒則站在窗口，對著手機不說話。

我很煩，非常煩。

新書簽約申請居然沒過，可我手上現有的兩本都已經快要完結了，這可能讓我接下來的日子難過。老爹的訓誡猶在耳畔，我很想反駁他，但又無力反駁他。

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有錢就買一袋好的咖啡豆，缺錢就一天吃一頓飯，倒也樂得清閑，現在不一樣了，和雀兒一起生活要花錢，結婚要花錢，以后有了孩子則要花更多錢，這里除了第一個以外沒有一個是我有能力負擔得起的。

這太糟糕了，我以前的生活都去哪兒了？

我感覺自己似乎越來越浮躁了，甚至是燕子剛來的時候，我都沒有這樣浮躁過。

“微信收款，二百元?！笔湛钐嵝延猪懥?，還是衛嘉俊，我不想去看，我現在不想理他，反正他現在還過來的錢都是要還給趙宇哲的。

可雀兒聽到這聲音便挨了過來，問道：“還是衛嘉??？”

“恩?！蔽倚牟辉谘傻貞艘宦暋?

“他到底欠了你多少錢？”

“不是欠我，是欠趙宇哲的，十萬塊?！?

“??？！”雀兒一向對錢敏感，聽到這個數字忍不住喊了出來“他干什么了？怎么欠這么多錢，他家境不是還挺好的嗎？”

“好是好，但家里二老同時出事了，一個腦溢血一個心臟病，家境好又怎么樣？”我搖了搖頭，卻發現雀兒的目光十分擔憂，忍不禁嘆了口氣，也沒說她什么。

“那他現在還缺錢嗎？”

“缺啊，怎么可能不缺，他要是不缺錢就不會每天只還一部分了?！蔽铱戳艘谎廴竷海乙呀洸碌剿乱痪湟f什么了。

“我這里還有一萬塊存款，我轉給你，你快轉給他吧?！?

“嗯？！”

什么玩意兒？

我這么疑惑不是因為對于雀兒還在掛念衛嘉俊而生氣，而是因為……

4，

“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雀兒分明每頓飯都會挑便宜的吃，衣服大多數時候除了內衣什么都不買，她也沒有正經工作，房租也是我替她交，她哪來的一萬塊錢借給衛嘉俊？

“你別問，我轉給你了?！闭f著，雀兒嘟著嘴在鍵盤上連敲幾下，我的手機振動了兩下。

“雀兒！”我一把將手機扔到了床上，抓住了雀兒的手腕。“我不許你再做以前那些事了，你知不知道？”

雀兒曾經干的事是見不得人的，不被發現還好，被發現了是要坐牢的那種，就算她挑的都是那些所謂的“有趣的人”，我也不可能坦然接受她和我在一起之后還心猿意馬。

見我板了臉，雀兒也軟氣了幾分，小聲地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哪來那么多錢的？”我對這個問題十分在意，因為雀兒根本就沒有收入。

“我……我以前攢的?！比竷赫f這句話的時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因為這句話無論是真是假，對我來說都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事。

“好吧。”我選擇相信她，哪怕我并不為此感到滿意，但是總比這句話是假的讓我稍微能接受一點?！拔覀兠魈旎厝グ桑跛牧??！?

“好……”雀兒微微抬了抬頭，輕聲說道。

我告訴雀兒，衛嘉俊現在雖然缺錢，但是已經周轉過來了，不然也不會每天都有能力轉賬給我，他現在不需要這筆錢，尤其是讓他知道這筆錢是來自雀兒的，他或許只會心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