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靈蕓從衛休的身上搜出藥匙，解開了段蘇身上的鎖鏈。他們來到正房，打開醫館的大門，隨后不再逗留，叫了一輛馬車，往家的方向駛去。

陽光下，段蘇才看清楚杜靈蕓的臉色，蒼白而憔悴。而對方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娘，你還好嗎？”

“我很好，沒事。”杜靈蕓笑著說道。

不久后，馬車停在段蘇的院子門口。他們走下馬車，進了屋子。

“坐下。”杜靈蕓的聲音有些虛弱。

二人相對而坐，此時正是屋后，門外明媚的陽光照在他們的額頭上。

“你已經長大了，以后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段蘇猜到了她的意思，喉嚨一陣堵塞，眼眶微紅，說不出話來。

“我活不了多久了，你總要經歷這樣的分別。”

“娘。”段蘇低下頭，淚水滴落在地板上。

杜靈蕓的呼吸聲很沉重，身體左右搖晃，險些從椅子上摔倒，段蘇急忙將她扶到床邊躺下。

“小蓮說得對，你必須知道這件事情。小歌用她的血救了你，但也給你帶來了一個詛咒，你必須遠離所愛之人，這是你一定要知道的事情。”杜靈蕓的聲音越來越輕，臉上毫無血色。

“你怪我當初替你做的這個選擇嗎？”

“不，娘，我不怪你。”段蘇擦干眼淚，抬起頭來。

杜靈蕓說道：“今后的日子，你的道路會非常艱難。你不可以愛上任何人，即便你控制不了你的心，但至少可以控制你的腳步。你必須去找小歌，只有她才能救你。”

“嗯。”段蘇點點頭。

“我這幾天，一直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人在尋找一個地方，從未停下腳步，我不知道她是誰。”杜靈蕓一邊說著，一邊緩緩閉上了雙眼。

掌心的溫度逐漸冷卻。

“娘。”段蘇再也按捺不住，伏在床邊痛哭流涕。

一直到午夜，段蘇依舊蹲在那里，眼睛有些紅腫。整個房間，只有門口輕微的風聲和他自己的呼吸聲。

“啦啦……啦……”他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女子在唱歌，這歌聲如夢似幻，柔美動人，但只有一句簡短的音節。

“是誰？”段蘇抬起頭來，凝下心神，仔細傾聽。

歌聲還在持續，盡管這個房間十分狹窄，但那聲音仿佛在深山空谷中回響，余音繞梁，引人入勝。

他起身來到門外。明月當空，微風輕拂，各戶的燈火都已經熄滅，并沒有找到那位唱歌的女子。

這聲音仿佛流淌在每一縷空氣中，難以辨別來處。段蘇沿著院子后面夜色下的道路一直走了好幾里路，還是沒有找到那位歌者。

前方是杜靈蕓夢游時徘徊的河邊，段蘇隱隱覺得，這二者或許有些關聯，便小跑過去。

河邊停泊著一葉扁舟，扁舟上掛著一只紅色的燈籠，隨風輕輕搖晃，光影迷離。一名裝束艷麗的女子正趴在小舟旁邊，將自己雪白的雙臂伸進河水里，不知在做什么。

很快，段蘇便看到，河水中央游過來一群奇特的魚兒，這些魚在水里發出淡淡的熒光，靜謐而美麗。魚兒聚集在女子的雙臂附近，擺動著扇狀的尾巴，十分活躍。

似乎是察覺到段蘇的目光，女子停下了悠揚的歌聲，臂膀帶起一陣絢爛的水花。

她似乎不是中原女子，身形頎長，服飾有些奇特，淡藍色的眼睛帶著一絲笑意，注視著他。

“姑娘，請問你是？”段蘇感到非常好奇，在這半夜三更一條偏僻的河邊，為何會有這樣的一個女子在獨自唱歌。

女子仍是微笑著注視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等到段蘇走近，那個女子連同扁舟竟忽然間憑空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這，這是什么情況？”段蘇環顧了一圈四周，心中困惑。

自己是在做夢嗎？他捏了捏自己的臉，一陣疼痛。

段蘇在河邊徘徊尋找了一陣，卻再也沒有看見那個神秘的異域女子，也沒有再聽到那奇怪的歌聲。

他搖了搖頭，回家走去。

隔著很遠，便看到自己樓上的臥房窗口中透出一陣青綠色的光芒，柔和，奇異。

段蘇推開自己臥房的門。只見床邊的柜子上，小歌留下的那只手鐲光彩奪目，氤氳流轉。

段蘇伸手握住那只手鐲，一瞬間，仿佛有一種悸動進入他的內心。千萬里山川湖海，花紅柳綠，萬里河山的風景在他的腦海中涌現。

他甚至產生一種奇怪的情緒，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漂泊的旅途，不問前路是何方。

段蘇立刻扔掉了那只手鐲，不愿沉浸在這樣的感覺中。

他想了想，將手鐲用一塊手帕包裹起來，放進自己胸前的口袋里。隨后再次下樓，連夜前往城中地區，打算買一口棺材安葬娘親。但及至棺材店門口，他又猶豫起來，停下了腳步。

最終，他又走了回去。決定明日動身，將娘親的尸體帶回老家父親的墓旁安葬。

宣泱城邊境的寒石關口。

第二天，城里傳來消息，宣泱城的名醫衛休，死在了自己醫館的內房里。他在宣泱城的聲望很高，七級派的許多高層人物都很看重他，因此眾人對他的死因非常重視。

據目擊者稱，最后從清源醫館里出來的是一對母子，他們身染血跡，神色緊張，十分可疑。

一日之間，段蘇和杜靈蕓的畫像貼遍了宣泱城。

第二天上午，當段蘇的馬車路過西北方的街巷，便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從屠宰場偷來一塊豬皮，用刀切出人臉的形狀，敷在自己的臉上。

西北方的春山關口太繁華了，守衛對往來行人的檢查非常嚴格。南方地形險要，相對而言人煙稀少，那里的寒石關口想必會安全一些，當初他們躲避浮屠宗追殺時便是從那邊走的。段蘇掉頭行去。

第二天，段蘇來到了寒石關口前。

“停下，干什么的？”一名守衛問道。

“出城，回老家安葬我娘。”段蘇并未隱瞞。因為他知道，守衛很可能會仔細搜查他的馬車，倒不如說實話。

守衛掀開車廂，看見了其中杜靈蕓的尸身。他上前驗了驗，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卻也沒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