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風尚且帶著幾分寒意，段蘇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青衫，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村落里不時傳來陣陣犬吠，手中的鋼刀在月光下泛出寒光。段蘇走出了夜幕中的村子，走過鏡花河畔的青石路。城中一片幽靜，河里的幾艘客船卻還亮著燈火，在水面上微微浮動著。已經可以看見吳府院門在月光下的輪廓，段蘇加快了步伐。

段蘇先借著夜幕，遠遠地繞著吳府轉了一圈，果然，兩扇大門的門口都各有兩名帶刀護衛守夜。他爬上西南方的一棵槐樹，居高臨下地觀察院內的情況。吳仁美的大宅和他幾位夫人的宅子都各有護衛看守，其防衛嚴密程度遠勝知縣府。院子東南角落有一片松林，那便是吳仁美每夜方便之處。夜晚的松林幽密灰暗，若是藏匿其中，以人的眼力根本無法察覺。

段蘇正欲行動，卻看到一個身形猥瑣之人從吳家夫人的門前踉蹌地走出來，全身不著片縷，步態搖搖晃晃，一直來到松林旁的亭子前，正是那吳仁美。幾秒種后，抖了幾抖，便又跌跌撞撞地回去了。

“哼，今夜就是你的死期。”段蘇冷聲說道。

自從鄭捕快死后，段蘇便對吳仁美動了殺心。前天夜里，曾偷偷出來觀察過，他知道吳仁美有夜尿頻多的毛病，最多兩個時辰便要起來一次，所以倒是并不擔心自己會空等一夜。

段蘇跳下槐樹，遠遠地繞到吳府松林的院墻旁邊，縱身一躍抓住院墻邊緣。

“啊！”段蘇的手指一陣劇烈的疼痛，痛呼出聲。他一咬牙，撐起身體爬了上去。吳府院墻上竟然掛滿了荊棘，倒是大意了。段蘇毫不退卻，從青衫撕下一片布帛，裹緊流血不止的傷口，隨即縱身一躍，沒入了松樹林中。

這片松林非常茂密，段蘇小心地撥開枝條，貓著腰緩緩地前進，直到聞到一陣令人窒息的騷氣。

“我去。”段蘇強忍住嘔吐的沖動，慢慢地直起腰，發覺自己已經來到松林的邊緣，那座涼亭離自己不過十余尺。又往前探了探，一直到離涼亭最近的那棵松樹下，距吳仁美先前撒尿的地方不過咫尺之遙。

“就是這里了。”段蘇捂住口鼻，四周看了看，確認沒有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忽然，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段蘇心頭一緊，牢牢地握住刀柄。

“喵~”一只三花野貓從松林竄了出來，瞪著圓圓發亮的大眼睛，注視一頭冷汗的段蘇。

“希望這家伙不會壞了我的大事。”段蘇不再理會這只野貓，在松林的掩藏下靜靜地等待。

時間似乎流逝得極其緩慢，段蘇倍感無聊，摘下一只松針放入嘴里咀嚼起來，忽然又想到這一棵松樹沾染過許多吳老爺的尿液，便趕緊吐了出去。

一直到遠方傳來陣陣雞鳴，吳仁美也沒有出來。

“今天這家伙是怎么了！”段蘇不耐煩地說道。如果等到黎明，夜色褪去，不僅殺不了吳仁美，連自己的性命都可能白白搭進去。

又過了一會兒，終于傳來了一些動靜。

“終于來了！“段蘇眼神興奮而又堅毅，再次握緊手中的刀柄。

還是一樣的配方，還是一樣的味道。只見吳仁美依舊全身赤裸，似乎是半夢半醒，嘴邊還說著夢話，跌跌撞撞地向這邊走來。

就在這時，另一處府宅突然傳來聲響。段蘇循著聲音望去，只見西南方向的一扇大門打開，那是吳仁美另一位夫人的宅子，可是從中走出的卻不是女子，而是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赫然便是趙管家。他似乎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賊眉鼠眼，左顧右盼，隨后一眼瞧見了不遠處的吳仁美。

“我靠，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段蘇沒想到吳家內部竟然有這么多齷齪之事。但他對這些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不要誤了自己的大事就好。

好在吳仁美背對著趙管家，沒有發現他。趙管家的心臟卻是快要跳出胸膛了一般，當下緊張地小跑起來。

“對，快跑，快跑，不要讓老爺發現你！”段蘇心中說著。

“哎呦！”趙管家剛跑出兩步，突然絆到了門檻上，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完了。”段蘇說道。

吳仁美聽到身后的動靜，轉頭一看，立馬驚醒了。自己一向器重的趙管家竟然衣不蔽體地跌倒在自己夫人的門口，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你，你，你竟然……”吳仁美僵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揉了揉渾濁的眼睛，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老爺，老爺，你聽我解釋！”趙管家捂住跌破的額頭，跪著來到吳仁美跟前，“老爺，都，都是那賤人勾引的我！”

話音剛落，吳仁美一巴掌扇在了趙管家的臉上，隨即便要向這位夫人的宅子走去。卻又被趙管家拉住，哭著說道：“老爺，饒了春桃吧，我，我……”

段蘇看得心煩意亂，吳府這一天恐怕是不會安寧了。如果按照自己先前的計劃，敵暗我明，必是萬無一失。可是現在吳仁美和趙管家二人離自己尚有數十步遠，如果出手，很難保證一擊致命。一旦失敗了，連自己也得搭進去。

天邊已經隱隱透出曙光，夜幕即將褪去，再猶豫片刻，自己的蹤跡就會被人發現。

“管不了那么多了！好，那就連你一起殺！“段蘇當機立斷，舉起鋼刀，向不遠處的二人沖去！

吳仁美猛然感受到脊背一陣涼意，轉身一看，只見一抹寒光從松林方向極速沖來，嚇得驚呼出聲。趕忙托起身旁的趙管家的胳膊，擋在腦袋上。

段蘇雖然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這一刀卻是厚積薄發，勢大力沉。只見一抹血霧噴出，趙管家的手臂立時斷作兩截，刀勢仍有余力，最終砍在了吳仁美的頭上，但力道卻不足以砍破顱骨，只是切下了一點皮肉。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起，吳仁美捂住流血不止的頭皮，倉皇逃走。段蘇正要去追，卻被腳邊的趙管家用僅剩的一條胳膊死死抱住腳踝，難以挪動。

段蘇沒想到趙管家竟有冒死護主之心。他手起刀落，斬下了趙管家的頭顱，接著追去。可是就在這片刻的時間，吳仁美已經逃進了屋子里，十多名吳府護衛聞聲趕到，將段蘇圍在中間。

段蘇滿臉鮮血，抱著困獸之決心，冷冷地掃過眾人。護衛們都很驚訝，一個面龐青澀的少年竟如此果決狠辣。

“給我上！”為首的一名護衛喝到。

雖然段蘇氣勢凌厲，卻不過是個身形瘦削的少年。短暫的失神之后，護衛們不再猶豫，提著大刀向段蘇沖來。

段蘇年幼時，曾隨父親學過一點劍術，卻從未與人實戰過。如今第一次出手，便是極為危險殘酷的死戰。他大喝一聲，揚起手中的鋼刀。

電光火石之間，寒芒乍現，血雨從空中紛紛而落。段蘇左腿一軟，跪倒在地，鮮血從左腿筋肉汩汩流出。而周身的幾名護衛，卻皆是喉嚨一甜，跌倒在地。

護衛首領終于出手，一把長刀穿透了段蘇的胸膛，鮮血狂噴而出，段蘇捂住對方的握著刀柄的手，隨即便昏死過去。

吳仁美一直躲在屋內的門后暗中觀看，認出了這少年便是杜靈蕓的兒子。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如此狠辣，心中一陣后怕。

“快，殺了他，殺了他！給我看看他斷氣沒有，再補一刀，再補一刀！”吳仁美大叫到。

“是，老爺。”護衛首領舉起長刀，打算斬下段蘇的頭顱。

就在這時，吳仁美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說道：“等等，等等，先別殺他，放下，放下！”他跑到護衛首領跟前，按下血跡未干的長刀，探了探段蘇的鼻息，心中一陣狂喜。

“若是這少年在我手中，還怕那杜靈蕓不從了我？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吳仁美大笑道。“趕緊叫大夫過來，把這少年拖去醫治，別讓他死了！”

護衛首領眉頭微蹙，欲言又止，答道：“是，老爺。”說著便抱起段蘇扛在肩上，向吳府醫館走去。

吳仁美又喊到：“對了，也別弄得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