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隔離開后第三天，段蘇一家便搬到了宣泱城。

他們在東北方向的較為僻靜的市郊購買了一所院落，原來的房主是一位商賈，由于宣泱城內的貿易受到七級派的諸多管束，他便賣掉了這所房子，舉家搬到了別處。

這一帶人煙并不密集，方圓十里熙熙攘攘地分布著幾十戶人家。但是由于七級派的緣故，往來的外地人口頗多。新修建的道路縱橫交錯，綿延四方。

這間院子很寬敞，只是疏于打理，院墻內外長了許多雜草。正房有兩層，還有兩間木制的庫房東西相對。

小歌給的六萬兩銀子，夠他們用一輩子了。小蓮給自己新添了幾件華美的衣裳，段蘇則利用半個月的時間，繞著偌大的宣泱城徒步游歷了一番。以前的自己，從未覺得徒步旅行是一件如此讓人舒心的事。

但是有一個問題，自從那一夜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后，就再也沒有睡著過。

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精力過剩的緣故，或者是由于對小歌的思念。但他逐漸發現，并非如此。

段蘇連日奔波，雙腿酸痛。夜深人靜之時，他覺得很疲憊，但當他閉上雙眼，只覺得越發清醒，仿佛失去了睡眠的能力。

后來，這甚至讓他覺得痛苦。

段蘇游行歸來的第二天傍晚，夕陽染紅了天邊的山巒，一家人圍坐在正房吃飯。

“娘，為什么你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段蘇從杜靈蕓的神態中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她并未回答，放下了碗筷，抬頭看著段蘇。“你將來有什么打算？”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嚴肅，并不在段蘇的意料之中。

但是實際上，段蘇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說道：“我想繼續讀書，成年后進京趕考，金榜題名，入朝為官。”

這顯然是天下大部分母親共同的期盼。

杜靈蕓卻并未表示出什么欣慰或是贊賞的神情，她沉默片刻，說道：“好。但是，在這個目標實現之前，你不能娶妻。”

“娶妻？”段蘇很納悶，母親為什么會提出這個要求。

“好，我答應你。”實際上，他還從未考慮過娶妻的事情。

夜幕降臨，段蘇躺在樓上窗邊的床前，雙手交叉在胸口，心中思量母親今晚對他說的話。

從自己醒來開始，小歌，母親，甚至是小蓮，都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做出讓人費解的舉動。

小歌為什么會邀請自己踏上她的旅途？

小蓮不再像先前那般活潑伶俐，段蘇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

段蘇從懷中掏出小歌送給自己的那只手鐲，在黑暗中散發出淡綠色的清幽光芒，如夢如幻。

它的材質像是一種螢石，但它多半包含了一些未知的秘密，小歌說，可以憑借這只手鐲找到她。

他突然發現，手鐲的內圈，有一絲殷紅的軌跡，像是鮮艷的血絲，凝固在了其中。

段蘇無法入眠，于是又想了很多東西。

小歌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美麗，善良，強大，但他總覺得，她的身上有一層無形的隔膜，阻礙了外人的目光，讓人難以看透。

樓下的一間臥房中，小歌和小蓮分睡在兩張床上。

“我覺得，你應該直接告訴他真相。”小蓮說道。

“我知道。”杜靈蕓側著身，面向對方，“但我覺得，小歌說的未必是真的。”

小蓮眉頭一皺：“你什么意思？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冒這個險。”

“我知道。”杜靈蕓說：“小歌說的話很模糊，我們并不了解具體的意思。我是說，我不能因為一句虛無縹緲的話而讓他的人生背負這樣的東西。”

“不！”小蓮坐起身體，語氣堅決:“你就是心疼他。你不說，那我去告訴他。”

“別沖動，你聽我說完。”杜靈蕓接著說道：“我會陪在他身邊，這樣我就能知道，事實是什么樣子。”

小蓮抿了抿嘴，很快便明白了杜靈蕓的意思。

小歌曾叫杜靈蕓離開段蘇。作為他的母親，如果那件事情是真的，便會最先發生在她身上。

如果杜靈蕓一直安然無恙，小歌說的便是謊言，就沒有必要讓段蘇知道這件事。

杜靈蕓相當于賭上自己的性命，為段蘇爭取一個可能存在的機會。

“不行，你不能這么做。”小蓮斷然說道，“你覺得小歌會故意騙你嗎？她的身份，她的目標，她的血，都不是我們能理解的事情，難道這些也是謊言嗎？你仔細想想！”

杜靈蕓深吸一口氣。她覺得有些熱，便將身上的被子掀開。

“作為他的母親，我有責任做這件事情，你不用勸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他或許可以擁有正常的，美好的人生。”

“你瘋了。”小蓮冷著臉說道：“這只是你自己的幻想。如果你真的因他而死，你想過沒有，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你會在那時再告訴他真相，或者你沒來得及，由我來幫你告訴他真相？然后讓段蘇帶著對你的愧疚活一輩子？”

小蓮的話顯然起了一些效果，屋子里沉默了下來。

“明天你便去告訴他，然后讓他自己選擇。要么遠離我們，并且終身不娶。要么，就叫他去找小歌，或許她能有辦法。”

“不，我不會的，你要是害怕，我給你錢，你可以走。”杜靈蕓的聲音很平靜，但顯然在小蓮心中掀起巨大波瀾。

又是短暫的沉默。

“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是為了你好。”黑暗中，小蓮突然開口，“但是，如果你執意堅持的話，我會離開你，等你的消息。”

“好。”

一夜無話。

段蘇天沒亮時就從床上爬起來，繞著院外的道路晨跑。路上空無一人，只有林間的蟲鳴之聲相隨，他覺得自由而愜意。

停下時，腰腿酸痛，滿頭大汗。盡管自己的體力并未下滑，但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多日未眠，身體時常涌起一陣深切的疲憊，這種時候，他會有一種躺下來的沖動。但當他睡倒在床上閉上眼睛時，意識又分外的清醒。

他決定不告訴他的娘親，畢竟不是什么大問題，沒有必要讓這種事情煩擾她。

“今天去看看大夫吧。”段蘇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