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有一座紫檀樓，巍峨聳立，據說這座樓的歷史比青陽縣還要悠久，樓中的壁畫紛繁綺麗，難以捉摸，與當今人的生活習俗大不相同。

紫檀樓下的街市便是整個青陽縣最繁華的地方，特別是傍晚時分，不論是窮人或富人，都樂意融進這樣的氛圍里。年輕的情侶們喜歡在人潮中手牽著手，從夕陽西下，暮色四合，逛到明月初升，燈火通明，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但是今日卻比以往冷清了一些。人們都知道，吳仁美今天又要娶妾，顯然是他最為重視的一次，承包了吳府北街的四十余家酒館，請帖發遍了整個青陽縣，而且，據說不僅不收彩禮，甚至要倒貼錢給來賓。許多人都不解，這好好的一個吳老爺，怎么說瘋就瘋了？也有人說，這是吳家錢莊的一種經營策略。

暮色中，一名女子走過紫檀樓下的曉石橋，路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即便看不清容貌，可是依舊能夠從她身形和步伐中感受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勢，像是一匹獅子從溫馴的鹿群中橫穿而過。可她又分明是個窈窕的女子。

吳府北街燈火通明，各家飯館里擠滿了人。在街道中心的路口處，擺了一個開闊的戲臺。據說為了今晚的婚禮，吳仁美特地從京城請來了春滿樓的戲班，今夜眾人都可以大飽眼福了。此時戲臺已經被人群層層圍住，人聲鼎沸。許多婦人們吹噓著自己當初與杜靈蕓如何如何親密，杜靈蕓又是如何如何賴上了吳老爺。

吃罷了酒菜，眾人都云集在這戲臺周圍，等到月色通明，終于有一隊人馬，從吳府方向浩浩湯湯地走來。為首的顯然是吳府的護衛首領，吳仁美則是坐在第二排的轎子里，掀開簾布，滿面紅光。再往后就是戲班子了，有些懂行的，便從各自的妝容和服飾，向眾人解釋著其扮演的角色。

在護衛們的指揮下，人群散開了一條道路，又向后退了十多步，在戲臺周圍留出一圈空地。護衛用繩子將空地圍出來，示意眾人不可妄然進入。

“諸位親朋好友，今日是我吳仁美大喜的日子，我吳家能有今天，靠的是諸位的信任。所以，今夜我萬萬不敢獨樂，諸位不必拘束，隨意吃喝消遣，不醉不歸！”

“好！”“吳大善人！”

“不愧是吳大善人，百姓之福！百姓之福！”

吳仁美一向知道，“吳大善人”本是他父親的名號，而他只有個好色的名聲，這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處。如今聽到臺下的呼聲，不由得喜笑顏開。

“開戲！”

說著，在臺下的掌聲和歡呼聲中，一隊戲班子上了臺，先是對觀眾們說了幾句場面話，鞠了一躬，便開始唱起了由吳仁美親自編寫的一出《杜小紅嫁人》，講的是一位名叫杜小紅的寡婦，愛上了城里非常有錢的王老爺，但是王老爺終日忙于救濟窮人，不愿意再娶妾，便給了杜小紅一些錢，想打發走她。誰知這杜小紅竟然說：“我愛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錢。只要能嫁給你，餓死在王府我也愿意！”王老爺非常感動，便在鄉親們的祝福下，娶了杜小紅，從此二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曲唱罷，臺下有些觀眾竟是雙眼通紅，感動得抽泣起來。

待眾人從方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吳仁美終于再次踏上了戲臺。

“諸位親朋好友，接下來還有更精彩的戲要呈現給大家。”突然，吳仁美像是僵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場外的方向。眾人循著吳仁美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名身形妖嬈的女子款款走來，女子裝束奇特，身穿黑色的鑲邊多褶長裙，頭戴羽冠，面帶微笑。她的步伐輕盈，容貌極美，眉眼里透著一股野性，臺下眾多男子一時竟都有些失神。

人們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道路，女子徑直走向戲臺，注視著吳仁美。

吳仁美好像呆住了一般，咽了口唾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我叫小歌。”她的聲音如同冰泉，讓眾人的心神皆是為之一振。

吳仁美呆立在那里，嘴里喃喃地重復著“小歌，小歌……”

小歌莞爾一笑，說道：“得知老爺大婚，小歌特地來獻舞一支。”

“好，好。”吳仁美似乎失去了神志，含糊不清地囁嚅道。此時吳府新任管家許氏見到吳仁美這般樣子，心中擔憂。便示意一旁的護衛，留心這個神秘女子。

“好！好！”臺下眾人聽聞這美麗女子說要跳舞，也是十分激動。只是婦人們的面色則大都有些古怪。

“這便是吳老爺說的更精彩的戲嗎？真是太有誠意了！”一些男子仰著頭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

小歌先是轉過身來，微笑著對眾人點頭致禮，隨后一揚裙擺，在這皎潔的月光下翩翩起舞。

全場的目光聚集在一處，甚至包括婦人們在內，皆是被臺上的表演扣住了心神。她的舞姿不同于人們認知里的任何一種，如風里炊煙，如山呼海嘯，既是柔媚的，又是激蕩的。人們站在臺下，又覺得仿佛置身千年之前，萬里之外，周身有他們記憶里和記憶外的、已知和未知的情緒、美感在流動。

良久，待得人們回過神來，不知何時，淚水竟已濕透了兩頰。

臺上的女子俏立于月光下，面帶微笑。“吳老爺，我這支舞如何？”

“好……好，好看。”吳仁美的下巴和脖頸都掛滿了口水，亮晶晶地泛著光。

“想不想娶我？”

“想，想，娘子，娘子……”說著，吳仁美便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去。

吳府的護衛們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來，留意著臺上的二人。

“好啊，你告訴我，你對杜靈蕓做了什么，說對了，我便嫁給你。”小歌扶住吳仁美，一邊說著，一便繞著他緩緩地踱著步。

“我……我燒了她的繡坊……”吳仁美眼眸呆滯，脫口而出道。

此話一出，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什么？吳大善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定是這妖女蠱惑人心，大家切莫相信。”

“我早就覺得杜家失火的事情有蹊蹺，這吳仁美色欲熏心，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小歌接著問道：“還有呢？你還對她做了什么？”

“我還殺了跟她訂婚的鄭捕快，我……我還燒死她老家的七口人。”

臺下的嘈雜比先前更盛，眾人皆是一臉震驚之色。

“想不到吳仁美竟然是這般狠毒之人。”

“妖女，休得蠱惑人心！”

“你們知道嗎，杜靈蕓有個兒子，被吳仁美打斷了雙腿，現在正躺在山村的醫館里！”

“什么，你聽誰說的？”

就在這時，吳仁美在小歌的盤問下接著說道：“我挖掉了段蘇的膝蓋，把他囚禁起來，這樣……這樣杜靈蕓就是我的了。”

此時的場面比之前唱戲時還熱鬧。

“若真是這樣，那杜靈蕓為什么不自己說出來？”

“吳仁美親口說你都不信，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說的話你會信？”

“你傻呀，吳家何等勢力，就憑這點事情能扳倒他？除了遭到報復之外，能起什么作用？”

就在這時，臺上的女子再次開口。“諸位，這吳仁美絕不是什么大善人，而是一個壞事做盡的惡人，對于這樣的人，應該如何處置？”

“妖女！”

“殺了吳仁美！”

“殺了吳仁美，還杜氏一個公道！”

有些人急忙制止情緒激動的同伴，“別說了，你不要命啦！”

“別說了！吳家不是你惹得起的！”

一些人終于閉口，留意著吳府人的神色，生怕他們看向自己。

“怕什么，他吳家還能把青陽縣的人都殺光不成，你們就這點骨氣！”

“殺了吳仁美！”

人群中要殺吳仁美的呼聲顯然比之前小了許多。

小歌微微一笑，只見一抹殷紅劃過天空。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吳仁美便已經向后倒在地上，脖子上的鮮血還在不停地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