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日頭將落，巷口傳來一陣清脆的吵嚷聲，一群少年蜂擁而入，隨后又分成幾伙，散開在店鋪商販林立的巷子里。從裝束便可看出，這些少年都是東竹學堂的學生。每天卯時放學后，便有許多學生成群結隊地來到這里，用父母給的零花錢買一兩樣心儀的小吃。李氏肉膜店門前擠滿了人，少年身穿淺藍色的長衫，雙手負于身后，遠遠地站在路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正在排隊搶購的同窗。

“段蘇，你別走啊，今天我請你！”

“你們自己吃吧，我今天還有事。”段蘇示意自己不會等他們，隨后佯裝匆忙的樣子，快步離開。直到出了這個巷子，他才放慢腳步，在這人聲鼎沸的喧囂中閑逛著。

一直走到曉石橋邊，眼前是夜市下波光粼粼的江水。一閉上眼，吳仁美看向他娘親時那奸邪猥瑣的貪婪眼神便浮現在他的腦海。

段蘇的父親五年前便已經去世，母親名叫杜靈蕓，年輕時做過宮中的繡女，后來在青石巷開了一家繡坊，由于工藝精巧，價格合理，生意倒也算紅火，逐漸富裕起來。段蘇之所以能在學費不菲的東竹學堂讀書，也多虧他母親的一雙巧手。

自從上個月吳仁美偶然間光顧了這家繡坊，便一直對杜氏心心念念，最近更是三天兩頭地來定制衣服，并且執意要付雙倍的價錢。昨天下午，甚至送了一雙金絲繡鞋過來，雖然被拒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吳老爺的心思，全在這杜氏繡娘身上。

在當地，夫亡后改嫁是很普遍的現象，不過，雖然杜靈蕓丈夫已死，但她已經跟衙門的一個姓鄭的捕快訂了婚。在當地，訂婚便算是有夫妻之名，再過半個月就是成親的日子，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了。鄭捕快雖然沒多少錢，但在當地名聲很好，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吳老爺看上了一個訂了婚的女子，這已經是青陽縣婦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按照吳老爺的好色程度，指不定會有什么好戲呢。

在段蘇的印象中，那鄭捕快人倒是不錯，娘親也同意了。可是沒想到，如今會被青陽縣最有權勢的吳家給盯上。

他又沿著街市繞了一圈，停步于吳家錢莊的大宅前，看著高大的院墻和閣樓，眉頭微蹙。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窗口透出柔和的微光，

屋內的桌子上擺著幾盤菜肴，母親杜氏安靜地坐在一邊。還有兩位隔壁的婦人，不知剛剛在閑聊著什么。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杜靈蕓問道。

“沒什么，在街上隨便逛一逛。”

段蘇隨意地吃了幾口飯菜，欲言又止，隨后便上樓回房間睡去。

短暫的安靜之后，隔壁徐氏說道：“要我說啊，你要是跟了那吳老爺，不比整天操勞這繡坊強？女人哪，要的就是有個依靠……”

縣上人都知道，自從吳仁美的父親病倒后，短短兩年的時間里，吳仁美已經娶了五個各有來歷的妻妾。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沒有一個不落入他的手中。

徐氏顯然是從杜靈蕓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改口說道：“那吳老爺有錢有勢，又是出了名的好色，但畢竟是個在乎名節之人。若是對一個有夫之婦死纏爛打，不是讓人唾罵嗎？依我看哪，你要是真不愿意，也不必太過煩惱，過段時間，等你跟鄭捕快結完婚，應該就清凈了。”

“別瞎說。”

徐氏見杜靈蕓不愿多言，便覺得無趣，有些倦意，也是回家睡去。

入夜，外面逐漸安靜下來，月亮被云層所掩蓋，涼風習習。杜靈蕓看著窗外稀疏的星光，難以入眠。

約莫三更時分，外面傳來了一陣犬吠，兩道人影在杜靈蕓房間的窗口前停下，輕輕敲打她的窗子。

杜靈蕓緊張地睜開眼。窗外有兩個婦人打著一盞燈籠，身穿吳府的仆服，面露奇怪的微笑。

杜靈蕓詫異地起身打開房門，只見兩個婦人中間還有一個巨大的木箱子，外鑲金絲。

“你們來干什么？”

“這是吳老爺送給您的彩禮。只要你點頭，金銀財寶要多少有多少，包你一家榮華富貴。”

“我已經有丈夫了，請回吧。”杜靈蕓說道。

兩位仆人顯然料到杜靈蕓會這么說，笑著說道：“咱家老爺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不愿傷了那鄭捕快的心。老爺已經跟衙門打過招呼，只要你肯點頭，老爺絕不會虧待鄭捕快，讓他連升三級，賞賜千金，老爺對你可是動了真心呢。”

聽聞女仆的話，杜靈蕓臉上寫滿了厭惡，作勢要關門攆人，“告訴你家老爺，我死也不會進他家的門。”

兩個婦人卻是毫不生氣，自顧自地把裝滿珠寶的箱子抬進了屋子里，輕輕放在地上，隨后不再理會杜靈蕓，直接離去。

杜靈蕓關上房門，看著眼前金光熠熠的箱子。

“彩禮……”

午夜，吳家大宅內燈火通明。

吳仁美弓著腰站在燈火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副美人畫像，油膩的小胡子微微抽搐。當地有個畫師號稱過目不忘，看一眼就能在畫紙上還原人物的全貌，這幅畫像畫的自然就是杜靈蕓，吳仁美為此可是花了重金。

“老爺，早點睡吧。這整個青陽縣的女子，有誰不想嫁到這吳府？那杜氏要是知道您對她如此垂愛，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一旁又矮又胖的趙管家說道。

小妾馮氏面色慍怒，要知道，自從吳老爺見過這姓杜的女子之后，已經多日沒有進過她的閨房了。“哼，不過是個見錢眼開的賤人而已，有什么稀罕的。”

“滾回去！”吳老爺呵斥道。

馮氏只好冷著臉退下了。

“自打見她第一眼起，我的心中就再也裝不下別的人兒。夜不能寐，茶飯不思。每日昏昏沉沉，一刻沒有見到她，我就思念不已。我真想現在就親自過去……”

“哎，老爺使不得，那杜氏雖好，可畢竟是個訂了婚的人，萬一被人發現，不是有損咱家的聲譽嗎。”一旁的管家說道。

“這正是讓我頭痛的地方啊！”吳老爺嘆息道。

就在這時，送“彩禮”的兩位仆人回來了，吳老爺急切地問道：“怎么，她可收下了？”

兩位仆人有些尷尬，其中一位說道：“收是收下了，可是……那杜氏性子有些古怪，看樣子，她恐怕并不樂意嫁給老爺……”

另一位仆人推了推她的手，讓她閉口。

“唉！”吳老爺再一次嘆息道：“這杜靈蕓，非同尋常女子。既然是我想要她，那當然是應該由我親自去，派你們去，太沒有誠意了！怪我！怪我！”

一旁的趙管家說道：“老爺莫急，依我看哪，這杜氏恐怕是對那鄭捕快動了真心，這種時候，不可強取，只能智取。”

“智取？”

趙管家灰溜溜的小眼睛咕嚕一轉，奸笑著說道：“老爺你想，要是這杜氏成了寡婦，孤苦無依，豈有不從之理？”

吳仁美躊躇片刻，陰著臉說道：“你的意思是，把那捕快給……”吳仁美做了個斬首的手勢。

“老爺英明！”

吳仁美似乎終于打開了心結，激動地來回踱著步，轉而又說：“世人皆知，我是個宅心仁厚之人，若是做了這種事，不是有損我吳家的聲譽嘛。”

“老爺不必擔憂。這等粗俗之事，盡管交給小的處理就好，必定神不知鬼不覺，老爺只管等待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