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理學的故事:源起與演變(上冊)
- (美)莫頓·亨特
- 3721字
- 2020-04-13 21:58:10
第三節 羅馬拿來者
當東地中海世界在沉淪中進入沒落和昏睡時,羅馬卻顯出勃勃生機,越來越有進取精神。然而,盡管羅馬人征服了整個東地中海區域,但其本身卻被希臘文化征服。羅馬人精于建立帝國,卻不善于創新。他們是很好的管理者,但不是思想家。于是,他們將希臘的文學、建筑、雕塑、宗教和哲學風格全盤照搬過來。在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2世紀之間,按照吉本的說法,羅馬人“占領了地球上最美好的一個地區,擁有了人類最文明的一部分人”,但在整個期間,它卻始終是希臘的文化寄生蟲。伯特蘭·羅素在其《西方哲學史》中說:“羅馬人沒有發明任何藝術形式,沒有建立任何有創見的哲學系統,也沒有任何科學發現。他們會修路,會訂立系統的法典,還會有效地指揮軍隊,至于其他,他們只好向希臘人看齊。”
在哲學上,他們在照抄希臘人時卻有所選擇。他們關心的只是軍事征服,對從屬國土地的管理,對奴隸和無產者的控制及其他一些實用知識,希臘哲學在更高層次上的幻想根本派不上用場。比如,他們從亞里士多德那里借用的只有邏輯。他們大體認為,哲學的合適范圍應該是頒布規則,使人們在不穩定的生活里明哲保身。
盧克萊修
基于上述原因,伊壁鳩魯主義對一些羅馬人具有相當的吸引力。盧克萊修(約前100—約前1)是尤利烏斯·愷撒的同時代人。在其科學文集中的一篇名叫《物性論》的長詩中,他詳細闡述了伊壁鳩魯的學說。他在其中宣揚的是理性和消極的倫理學,對共和國那些貪婪和進取型的統治者來說并沒有吸引力,但對大多數希望遠離戰爭暴力和政治學的羅馬貴族來說,卻正中下懷,因為他們迫切需要一門能夠幫助其在社會動亂中求得平靜生活的哲學。
盧克萊修在《物性論》中對心理學沒有做出任何有意義的貢獻。他只是以某種學校老師式的說教口吻重述了伊壁鳩魯和德謨克利特的觀點,增加了一些旨在修補兩者缺陷的評論。他的世界觀和資料來源都很有限。比如,他認為,由于我們在“胸脯的中間一帶”感到害怕和喜悅,因此,那兒就是思想或理解力所在的地方,而思想和靈魂(他認為兩者是相連的)又是由特別微小、移動很快的原子構成的。然而,在其他地方他又表現得很有見地,而且非常現實。比如,下面這段話可以說明盧克萊修的偉大之處:
思想和靈魂的本質是有形的……[而且是]有生死的。如果靈魂長生不死,且在出生時進入我們的肉體,為什么我們記不住遙遠的時代,留不住以前的行動痕跡呢?如果思想的力量被完全改變,所有對過去的記憶全部丟失,那么,我認為它等同于死亡。因此,你們得承認,以前存在的靈魂已經消失了,現在存在的靈魂已經形成。
我們也許會對這位古代詩人的常識表示敬意,但在他身上,心理學已經停止前進。我們不必在此多留。
塞內加
斯多葛主義更對羅馬社會富于進取的統治階級的口味。從公元1世紀開始,這種學說就風行于羅馬政治家和軍事領袖中。他們過著奢侈的極權生活,可他們知道,任何一分鐘都有可能失去一切,包括他們的生命。對于他們來說,面對個人悲劇時保持斯多葛式的冷靜客觀的人生態度無疑是一個理想。
這種教義集中體現在哲學家塞內加(約前4—65)面對死亡的行為中。這位詩人、戲劇家、政客和斯多葛主義哲學家受到誹謗,說他謀劃推翻尼祿王。尼祿王聽到謠言后,派一位百夫長來到塞內加的家鄉,告訴他說,尼祿王希望他死。塞內加平靜地要人們取來蠟板,書寫遺愿。百夫長不許他完成這件冗長的工作,因此,塞內加對身邊哭泣的朋友們說:“我不能回報你們給我的服務,只好把我能夠留給你們的最好東西留下——我的生活方式。”他平靜地割開自己的血管,躺在熱水池里,在走向死亡之際向秘書們口述了一封告羅馬人民書。
愛比克泰德
愛比克泰德(55—約135)是羅馬最著名的斯多葛學派哲學家。他早先是一名希臘奴隸,和他的斯多葛先輩一樣,對宇宙的本質、物質或精神絲毫不感興趣。“所有存在的事物是否由原子構成……或是否由火或土構成,”他說,“跟我有什么關系呢?難道僅僅理解善與惡的本質還不夠嗎?”他關心的焦點是找到一條忍受人生的辦法。他對心理學領域唯一的關注是提出了一條準柏拉圖式的、對如何“忍受和放棄”的理性化提煉。
永遠不要說什么“我已經失去它”之類的話,而只說“我已經把它還回去了”。你的孩子死了嗎?他被送還回去了。你的妻子死了嗎?她被送還回去了……我必須遭到流放,可有誰能阻擋我面帶微笑和寧靜上路呢?“我要把你關進牢房!”可你關進去的只是我的肉體。我必須死,可我非得死得怨天恨地嗎?……這些都是哲學應該預演的課程,應該每天將之寫下來,付諸實踐。
同樣高尚但沒有任何啟迪作用的感傷情懷還出現在2世紀的哲學家和皇帝馬可·奧勒利烏斯著名的《沉思錄》中。
蓋倫
羅馬人對心理學的唯一貢獻是由一個希臘人和一個埃及人共同做出的。
這位希臘人名叫蓋倫(129—約216),是那個時代最有名的醫生和解剖學家,還是馬可·奧勒利烏斯及其繼承者的私人醫生。蓋倫寫的一本手冊的名字聽起來頗為引人注意——《心靈激情的診斷與治療》——可其中包含的只是一些斯多葛學派和柏拉圖關于如何通過理智控制情緒的概念,基本上算是炒冷飯。然而,在其他地方,他在某些細節方面還是發展了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簡要提及的情緒分類,也就是,情緒要么是“暴躁的”,與憤怒或挫折有關;要么是“欲望的”,來自尋求各種快樂的欲望和滿足肉體的需求。幾乎所有對情緒進行過分類的現代心理學家,都曾做過類似的區別。
蓋倫對心理學的主要影響,如前所述,是以希波克拉底的四體液學說為基礎的性格理論。這是一種負面的貢獻,因為在許多世紀里,這種理論誤導了醫生和其他人,被認為是性格模式和心理疾病的成因。可是,他的確承認并正確地描述了由情緒引起的一種生理癥狀。有一天,他注意到一位女病人的脈搏在某人碰巧提到一位男舞蹈者的名字時突然加快。蓋倫安排某人在她下次來這里時進入房間,并談論另一位男舞者的表演,并在另外一天進行同樣的實驗,只是再換一位舞者的名字。在這兩種情況之下,這位女病人的脈搏都沒有加快。然而在第4天,當某人又提到第一位舞者的名字時,她的脈搏又突然加快。于是,蓋倫很有信心地為她下診斷,說她得的是相思病,又說,一些醫生好像認識不到肉體的健康會受心靈磨難的影響。不幸的是,蓋倫在這個思想上再也沒有發展下去。這一問題的再次提及,則是21世紀的身心醫學的事。
普羅提諾
埃及人普羅提諾(205—270)對心理學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貢獻。在他的時代,羅馬文明已經沒落、腐朽,充滿暴力,許多麻煩纏身的人開始篤信普羅提諾所提倡的新柏拉圖主義。普羅提諾把斯多葛學派的倫理學與柏拉圖信仰中的神秘和世俗部分,包括他自己最沒有科學性和精神性的心理學,結合成一個全新的整體。
普羅提諾先在亞歷山大城學習希臘哲學,后于244年來到羅馬。身為異教徒的他像一個基督徒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奢華之中。他認為肉體是靈魂的囚所——他的傳記作家和弟子波菲利說,普羅提諾甚至為自己的靈魂竟然有個肉體而羞愧不已,因而絲毫不顧惜自己的肉體,對衣著和衛生諸事也毫不關心。他吃的是最簡單的食物,完全避開性生活,還拒絕坐下來讓別人畫像。他認為,肉體是他最不重要的部分。盡管他過著苦行生活,但仍是一位頗受歡迎的演說家,羅馬城里很多富人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出個主意。
他很尊敬柏拉圖,引用他的思想時,他單用一個“他”字。和柏拉圖一樣,他認為感覺的證據次于推理的證據。他相信,最高的智慧,也即通往真理的最后通道,會在靈魂暫時脫離肉體,在恍惚狀態中感知世界的時候到來。他寫道,這樣的體驗他本人就歷經過數次。
它發生過多次。從肉體中升起,進入我自己;它超然物外,自成一體,并看到一種奇妙的美;然后,它比任何時候都更確信自己已與最高秩序連成一體,獲得與神的統一,并通過這一行動,在他的體內駐留;超越一切智慧,僅比至上稍遜一籌;接著便是從智慧狀態到理性狀態的下降。在這次深入神性的居留之后,我自問,怎么搞的,我竟下降了呢?靈魂是怎樣進入我的肉體的呢?甚至還在我的體內時,靈魂不是已經顯示出它是至上的東西嗎?
退一步講,這些也很難讓人理解。普羅提諾在此或其他處所指的是,有一個三重的真實世界存在于物質和生理的世界之上。它是由“一”(它)構成的;它是精神或智慧或心靈,是某種回顧或“一”的映象;至于靈魂,它可以上觀精神,下視自然和感官世界。
這與心理學有何關系呢?沒有關系,卻也大有關系。
說其沒有關系,是因為普羅提諾對精神功能的研究沒有興趣,他沒有就心理學說過什么,只是對德謨克利特和其他原子論者的心理學提出過反對意見。
說其大有關系,是因為這種新柏拉圖主義關于肉與靈、靈與思想關系的觀點,后來漸漸發展為基督教教義的一部分,并且使心理學的探究定形并給予約束,直到14個世紀以后科學再生。
另外,普羅提諾獲取靈魂概念、思維和“它”的方式,也成為科學心理學出現以前任何對心理過程產生興趣的人進行類似探索的模式。他部分地通過恍惚狀態探究真理,但這種經驗相對較少——在波菲利與他一起工作并觀察他的6年當中,這種情況只出現過4次——因而,他理解靈魂、思維和“它”的方式,主要靠沉思冥想過程中的推理完成。
換句話說,他盡心致力于構想一個在他看來能夠解釋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關系的超自然結構。當然,他未能檢驗自己的假設。測驗屬于物質世界,而不屬于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