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予歌的一曲羌陣曲,纖柔與剛毅結(jié)合,有著女兒家的柔姿,又?jǐn)y著男兒家的豪氣。二者糅合,相得益彰,驚艷四座!就單從氣勢上便將步輕妍的折柳舞生生碾壓。
方才那番對眾將士和連烽的話更是肯定了他們的功績與連家的地位,步蒼離也并未出言駁異,等同于也贊成她所言。
武將地位……確實(shí)不容小覷!而且這昭卿殿下也遠(yuǎn)不如之前傳聞的那般草包無用。剛才在殿內(nèi)幾乎快將整個(gè)云家人懟個(gè)遍,硬生生使人家毫無還口之力。一曲別具一格的羌陣曲更是驚艷絕倫!實(shí)在是妙極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忻悅有人憂。人心隔肚皮,縱使有人包藏禍心,見此狀況也不敢再輕易招惹步予歌。
少頃一刻,鼓樂重奏,觥籌交錯(cuò),推杯換盞之間,宴會再次熱鬧起來。恍佛方才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皆為幻影。
步予歌低額冷笑,世人皆如此,無論底子下暗藏著多少腌臜事,面上總能無事粉飾太平。
男眷席那處皆為官場男子,商酌的都是些朝中政務(wù),抑或是一些官職低小的卯足了勁想巴結(jié)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貴人……
女眷席這邊就顯得格外熱鬧,比如“趙家兒媳強(qiáng)勢蠻橫,毆打公婆”“王家媳婦不貞出軌李家小子”“孟家丑姑娘將要出閣”等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但議論更多的,還是男眷席那位清正寡潔的太傅大人。
“哎哎,蔡夫人,覓容今年也將滿十八歲了吧,還未定親呢?”一個(gè)尖臉夫人湊近問道。
蔡尚書之妻羅氏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愁容滿面:“是啊,小女今年就要十八了!”
“哎呦!”那尖臉夫人尖著嗓子一喊:“怎還未定親?再拖幾年就要遲了呀!”
羅氏嘆道:“這……之前也有媒人相說了不少,可這丫頭……”看了一旁身側(cè)的蔡覓容,轉(zhuǎn)頭對那尖臉夫人低聲道:“可都相不上啊!”
尖臉夫人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悄聲道:“那……覓容可有心上人?”
羅氏又嘆了口氣,并未說話。那尖臉夫人見狀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覺得猜的八九不離十,神神秘秘地問道:“是誰家兒郎?”
羅氏并不作答,以袖掩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朝男眷席上首某處輕輕瞄了一眼。
“沈太傅?!”那尖臉夫人驚訝。
羅氏忙捂住她的嘴:“噓,切莫聲張啊!”面上更加哀愁:“若換做旁人倒還好,可偏偏是這沈太傅啊!”
“蔡夫人此話怎講?這沈府雖地位顯赫,但尚書府門第配沈府也是綽綽有余啊!”尖臉夫人一臉疑惑道。
羅氏睨了一眼上首的步予歌,壓低聲音悄言道:“董夫人有所不知,早些日子坊間便流傳這圣上有意將昭卿殿下許配給沈太傅,方才你也瞧見了,這沈太傅對昭卿殿下的態(tài)度,擺明了有意啊!昭卿殿下也遠(yuǎn)不如傳聞那般……”頓了頓,掩去了些隱晦的字眼,又道:“如今示意想同沈府結(jié)親,可是存心惹圣上不快嘛!”
尖臉夫人聞言嗤笑道:“蔡夫人,你怎能在這事上犯了糊涂啊!”
“什么意思?”羅氏不解。
那尖臉夫人又湊近了些,咧嘴笑道:“這沈太傅為那昭卿殿下解圍,十之八九是為了奉迎圣上。還有那昭卿殿下今日再如何出彩,平昔那些名聲……還是比不得覓容啊!傳言終歸不可信,只要圣上一日不下圣旨,這……還不都得拜倒在咱家覓容的石榴裙下嗎?”
羅氏被這番話一點(diǎn)撥,頓時(shí)撥開云霧茅塞頓開。
“這朝歌相中沈太傅的女兒家可不少啊……一切可要看覓容的本事了!”尖臉夫人瞇眼揭示道。
羅氏拂袖也笑,低聲道:“那便謝過董夫人點(diǎn)醒了!”
………
不止羅氏這邊,女眷席里只要有還未定親的女兒家,皆都齊齊盯上了沈景辭。誰家都想讓自家女兒攀附上沈家的高枝,麻雀一朝變鳳凰。
婦人們拚命地扯著嗓子夸自家閨女,如街間叫賣小販般。各家小姐們也不匡相讓,一雙盈盈波眼可勁地朝那抹玄青色身影上暗送秋波眉目傳情。女眷席一時(shí)熱火朝天,連帶著男眷席的目光都瞧了過來。
整個(gè)女眷席,最安生的就數(shù)步予歌和連翹翹了。
連翹翹起始便一直在勤勤懇懇的吃菜,對外界如何并不理會,是真的安生心靜。步予歌也是真的心急如焚!
她記起前世時(shí),她嫁給沈景辭將近兩年光陰了,一直未曾圓房,都是分開來睡的。后來某天夜里聽聞隔壁沈景辭的院子里有女子嘶喊痛哭的聲響,起身問了下人才得知,府中有一伺候沈景辭洗漱起居的丫鬟起了異心,趁沈景辭在書房忙于政務(wù)時(shí)偷偷爬上了他的床,夜間被回房的沈景辭察覺,連衣角碰都未碰,直接命人裹了被褥就丟了出來,去祠堂請來了家法伺候。大半夜召集了沈府上下所有小廝丫鬟,以爬床那丫鬟為告誡。自此沈景辭的院中皆被換成了小廝,無一丫鬟。
記得那日夜里她也曾悄悄披衣起身,隔著那堵墻聽見他的話。
他說,沈府已有主母,此生也只娶一人,膽敢再有人生出旁的心思……格殺勿論!
聲音冷的發(fā)寒,那時(shí)的她心卻倏地一暖,卻仍是嘴硬,心底告訴自己,他娶她只因那道圣旨,不無其他……
成親三年,他不沾女色,府中后宅除了她,連個(gè)通房都沒有。現(xiàn)下她是信他的,可……
她瞧著那一雙雙直勾勾地,快黏在沈景辭身上的眼睛,恨不得上前一一給扒拉下來。
她家太傅,豈是她們所能覬覦的?!
步予歌滿心的煩懣,內(nèi)心驀然騰起一股無名火,窩著不知該如何發(fā)泄。
云隱見狀善解人意地遞上一盞涼茶:“殿下,喝盞茶降降火。”
“……”
步予歌悶頭一口灌下,心中火氣更盛。
甚煩!
“哎呦!”一聲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曊{(diào),蘇瑾亦咂嘴揶揄道:“這沈兄當(dāng)真是受歡迎,女眷席半數(shù)的美人兒可都眈眈瞧著沈兄你呢!嘖嘖,蘇某自愧不如!”
此話一出,女眷席女兒家臉霎時(shí)紅了一大片。
沈景辭對女眷席如狼似虎般的目光視若無睹,風(fēng)輕云淡的埋頭喝茶,連瞧都不曾瞧上一眼。
在女眷席拋去的一輪輪秋波面對沈景辭多次無果后,一位小門小戶的夫人終于沉不住氣了,準(zhǔn)備替自家姑娘爭取一下,若此舉能告捷,沈太傅能瞧上自家姑娘,嫁入沈府那是多大的榮耀啊!這可是連帶著娘家飛黃騰達(dá)的好事!務(wù)必要一試!
“這沈太傅青年才俊,本年也該二十有三了吧?也該娶親成家了,可有誰家心儀姑娘?若無民婦倒可給太傅大人說道說道。”那小戶夫人熱絡(luò)道。
此話一出,女眷席無論夫人還是小姐,都死死盯著沈景辭,豎起聽?wèi)舻芍髂慷劙朔窖塾^六路,等著他的答復(fù)。
步予歌一愣,復(fù)也抬首望向他,心卻不由地慌亂。
殿內(nèi)又是一陣寂靜。
沈景辭抿起了唇,半晌垂眸瞧不清任何神色。少頃,再緩緩頷首,鳳眼眸光異彩,似渡了一層熠光,耀眼奪目。無意間又撫起攏起袖下那段鮮明的緣結(jié)穗子,語氣溫潤,笑容匿著萬般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聲道:“謝過夫人的好意,沈某已有心儀之人。”
驀然間,殿內(nèi)顯得愈發(fā)沉寂。
女眷席平日里那些撫琴作畫的嬌貴小姐聞言更是差點(diǎn)將坐席給掀翻。
那小戶夫人反應(yīng)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個(gè)聲音,干笑兩聲,磕磕絆絆道:“那……那不知,是誰家姑娘有此等殊榮……”
“遇見她,應(yīng)是我的此生的福氣……我很歡喜她!”手執(zhí)酒盞,緩緩磨蹭過盞沿,垂眸含笑。
女眷席還有不死心的仍在垂死掙扎,一個(gè)羅衫碧裙的小姐壯著膽子大聲問道:“既然太傅如此心儀,那姑娘現(xiàn)下可否追到了?”
“還未。”鳳眸輕眨,眸光流轉(zhuǎn),抬眸毫無預(yù)料地望向了步予歌。鳳眸正對杏眼,兩道目光交錯(cuò),步予歌呼吸驀然一滯,癡傻般望著他珀色眼眸,他的聲音溫和,卻似鄭重許諾般,緩言道出。
他說:“那姑娘沈某心悅許久,是心頭血,是朱砂痣,是此生至寶。”雖說與眾人,眼眸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字字篤定:“無論如何,此生惟愿她好,她若安好,便足矣!”
他身后的萬丈光芒似被剖成兩半,墨和縞,暮與朝。
春風(fēng)十里,一眼淪陷。
她猝不及防紅了眼眶,被他炙熱的目光灼地心口倏然一疼,遮掩般地撇開視線,眼淚卻生生砸進(jìn)手心,火熱滾燙。
沈景辭,你可知你本該榮耀一生,卻被我拉入無間深淵。傷你最深的人是我,辱你罵你的人是我,害你丟了性命的人……也是我!
我不是心頭血,不是朱砂痣,更不配為你的此生至寶,我是你的命中劫啊!
那個(gè)親手拿刀子剜了你四年真心,最后害你一生的劫數(shù)!我不配的!也不值得!
曾暗誓過用一生來償還的……可一生怎的夠啊!
十指蜷縮,緊緊攥入手心,微微顫抖。
少女低俯著頭,睫毛簌簌,蔽住眼尾的微紅,不敢與他對視,似只受驚的貓兒。
她前世一直認(rèn)為他娶她,對她好皆因那一紙圣書。她諳知自己身無特長,一無是處。他愛她這件事……也是她萬萬不可祈想的。后來他豁去性命告訴她,他愛她,問她下一世可不可以心悅他。
他走了,她恍若沒了依靠,心死如灰,最終歸于平淡。
后來她與他十指相扣,殉他了。
那時(shí)的她是欣喜的,原來他是愛她的啊!彌留之際堪堪笑出聲來,她那時(shí)說她下一世心悅他。可還有一句未說出口的話。
她說,沈景辭,我愛你,一直都是你,來生,愿也是你!
那個(gè)初雪中扶住滑倒的她,那個(gè)滿身風(fēng)華的男人,那個(gè)為她舍棄性命的他……
來世遇見,不負(fù)君……
………
只要不是睜眼瞎子,看沈景辭的神態(tài),這回都瞧得出來他暗指的是誰家姑娘。
那小戶夫人懊惱的差點(diǎn)當(dāng)眾扇了自個(gè)兩巴掌。說甚么“是誰家姑娘有此等殊榮”這類廢話,當(dāng)今圣上家的姑娘,即使沒那茬子殊榮也得說有!敢和圣上搶郎婿……真是嫌命忒長了!
小戶夫人掩嘴噤聲坐下,不敢再強(qiáng)出頭問長問短一句。
則女眷席的女兒家纖纖柔荑幾乎將那手中的紅羅帕子硬生生絞碎,看向步予歌的視線將近活剝生吞。更有甚者竟掩面低聲抽泣起來。
蘇瑾亦瞧著再次嘖嘖驚嘆,風(fēng)華滿城清正高潔的太傅大人心儀當(dāng)今圣上的明珠昭卿殿下!嘖嘖,就單單這個(gè)消息可就甩了前面那幾出鬧戲兩條街了!
宮宴鬧得這一出,不到明日可就得傳遍朝歌大街小巷,堪堪要惹得那千萬嬋娟佼人逸想破碎嘍!
蘇瑾亦心中偷摸竊喜,既然沈景辭已有心儀之人,還是那昭卿殿下。他現(xiàn)在勉強(qiáng)也算得上半個(gè)名花有主之人了,若沒了沈景辭的美色阻礙,那整個(gè)朝歌的美人還不是手到擒來,全都讓他蘇瑾亦盡收囊中?
思及此處情不自禁竊笑出聲,伸頭瞇眼又細(xì)細(xì)端量了一遍步予歌,癟嘴搖了搖頭。
長得倒甚是明艷動人,卻還是遠(yuǎn)不如那碎香閣的常凄姐姐柔媚多情,也比不得醉花館里的玉骨姑娘身段纖柔傲人,更不似鳳鳴院中的鶯鶯妹妹歌喉婉轉(zhuǎn),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不知沈景辭究竟看中這昭卿殿下甚么了。
他與沈景辭交友多年,沈景辭的身邊連個(gè)女子的身影都未曾有過,也從未聽他提起過有心儀的姑娘。他有時(shí)都懷疑沈景辭是不是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不近女色。但如今看來……嘖嘖,分明是個(gè)一往情深尾生抱柱的癡情種吶!
世俗凡人,血肉之軀,陷情太深,猶如牢籠般作繭自縛,愈陷愈深,終不得脫。
這情啊,終是動不得!